苏悯儿听从她爷爷的吩咐,自与杨觉那群小孩将城中各户祭有奇怪的神像的名单理清之后,已经两个月未曾出苏府的大门了,消息都是外出采买的丫鬟婆子带回来的,她时不时就往厨房钻。

    当她被随侍揪出来时,正和一群孩子还有几个丫鬟闲聊着,素来风平浪静的京城,近日却传出了当今的吴太傅意欲谋反的消息,证据之一就是那尊邪异的神像。

    令人发笑的是,纵使那个青黑的神像再怎么不像吴延吉,但还是人人指着说与他一模一样,苏悯儿总觉得现在的风向不对劲,可思及正因为他,爷爷才只能屈居家中,想来爷爷对她的忠告一点没错,事不关己则只需隔岸观火,心中又痛快些了。

    她本想随同,却被告知现在书房还有一堆账本要看,若他回来时还未处理完,就继续抄书吧。

    “抄书就抄书。”苏悯儿嘴上这么说,还是丢下手中转得跟花一样的锅铲转身回了书房,意外再次见到了她师哥当初的侍从,也是惯常与她爷爷不对付的杨太保府上的人。

    若堇依旧是一身伤的出现在这儿,苏悯儿照例从书房中翻出伤药扔给他。见他还是躲在书架后偷偷给自己上药,苏悯儿忍不住打趣道,“怎么又受伤了,从来不说原因难道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若堇不回她,她便坐下了,笑着问,“我们俩都这么熟了,大大方方的,我来替你上药吧。”

    “你日子过得太无聊了?”若堇听到她这样耍流氓的话,才偶尔呛她两句,直到整理好了衣裳才从书架后走出来。

    两年的时间,他长得越发高挑健壮,比初见时褪去了不少少年气,眉眼更加坚毅。苏悯儿喜欢逗他,正要继续,若堇面无表情地立即用话堵住她的嘴。

    “你知道你爷爷为什么选择今日出门吗?”若堇将伤药放回她的桌上,表情严肃地看着她,“苏太傅卸任以后,朝中大多文臣投靠依附于吴延吉,但今日还能有近半数文臣都聚在宫门外,等待圣上处置吴延吉,正因为率众之人是你爷爷,而若圣上怪罪,首当其冲的就是他。”

    苏悯儿迟疑了一瞬,很快目光熠熠地看着若堇,“人人都说爷爷是忤逆了圣意,但他自始至终都忠君,若归咎,他就是愿意一力承担,满城书生学子都会拦着他,不会有事的。”

    若堇冷哼一声,当初鳄斛让他潜伏在苏府杀了苏老爷子,然而被他拖到了现在,虽一直有传闻苏老爷子沉疴在身,在民众眼里苏老爷子的光彩已经大不如曾经,可今日终于让人领略到了这位上任太傅的利落手段和号召力。

    宫门外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全是崇敬苏老爷子的文人志士,纵使圣上气恼要降罪于他们,他们也势必要等到个结果。

    “时年不济,白杨堤与簌县多地多次出现了民乱,当地县丞与知府都已派兵镇压,臣持令派人一路查下去,发现多处坏账,而证人伏法,大理寺当堂问审,罪魁祸首应当示众以平民愤,圣上明鉴!”

    此人系嘉丰帝母族近臣,因而被人第一个推出来,在他之后也有臣子纷纷站出来,多是当初苏太傅和梁太师的学生,其中也有几个杨太保一派的人在浑水摸鱼,其中不乏性情直快者,点名道姓“吴延吉”,而当事人稳稳坐在御书房一旁,面对众人的指摘,不发一言,圣上同样沉默着,让人揣测不出他的半点心意,渐渐地声音便消下去了。

    田霖正是田敬的父亲,待御书房中其他人呈上有关吴延吉罪行的诉状后,他终于颤颤巍巍地从最后一角挪出来,先是抬头看了一眼“吴延吉”,却发现“吴延吉”同样在看着他,瞬间起了一身冷汗。

    自从两年多前林氏女一事出了之后,圣上就有意无意派人在调查十数年前林将军府上的事情,连他也被暗中带来宫廷中见过圣上。

    而他要说的事,既是关键线索,也是他们一家人的索命绳,可他宁死也要拉上“吴延吉”垫背,遂了他“清正臣子”的执念。

    林净君望着他,眼睛并看不清,她想知道最后一位知情人会不会吐露出一丝两丝当年的真相,又期待嘉丰帝要如何了结这场“闹剧”。

    “林氏女之后,圣上仁心留意当年宫变一事……”此话一出,众人吸气,圣上所为尚未告知众人,而他枉自说出……

    未等众人平复心情,他继续道,“近两年来,与臣有近交者皆为人所害,臣下也几次受人暗伤,托刑部调查未果。

    幸而臣之长子发觉那刺客身上竟有异香,与臣之次子身上隐隐的香味如出一辙,可次子吃穿用度皆与其长兄一致,又如何沾染上这味道。”

    林净君不知是感叹他田霖的长子有一副好鼻子,还是感叹自己那不受重视的学生竟有一日被他的父亲当众提起。

    “此事又与我何干?”林净君第一次做出回应,她饶有兴趣的表情,又激起了众人的不甘与怨怼。

    田霖心脏跳的飞快,他极想一次性将他所知的全说出来,可考虑到家中父母妻妾,他犹豫了,直到他的长子田愈站在他的身边,接过父亲的话头。

    “庶弟为求功名,隐瞒家中长辈向吴大人买官,日日追随在吴大人身边,遂怀疑有意暗杀朝廷官员,排除异己者正是吴大人。”田愈凝实的目光投向“吴延吉”,有些挑衅的意味。

    “吴爱卿身上的确有股淡淡的异香,可刺客并未抓获,如何空口白话诬陷于人?”

    见嘉丰帝明显有意维护“吴延吉”,田愈毫不示弱,从袖中带出一个锦囊,交由闰康,“此香在京城中未曾见过,而锦囊之中是从那位刺客臂上划下的一片布料,只要与吴大人的稍加对比,便知二者一模一样了。”

    闰康收到嘉丰帝的命令,走到林净君身边,众目睽睽下将锦囊直接交由了“吴延吉”。

    林净君望向方才说话的位置,她看不清他人的表情,但能明显看出他人的情绪,怒火中烧者有,暗自悔恨者有,心灰意冷者有,而她却是在场唯一一个“洋洋得意”者。

    她随手打开锦囊,看也没看,闻也没闻,径直回了一句,“并非臣下所用熏香。”

    “你!”简直要被她气死,田愈指向她,呼吸急促,他竟是没料到这人这般恬不知耻,当众就这样肆意妄为,立即跪下身来,“圣上明鉴,切勿听信一人之言。”

    “朕不信他一人之言,倒是该听信你们各自的一人之言了?”嘉丰帝在御书房众多臣子面前,妥妥受人蒙蔽的昏君模样,隐隐带着戏谑,又装作歉疚地看着受人中伤的“吴延吉”。

    而臣子们今日是承己及他人之志才聚于此地,若轻巧地放过“吴延吉”,恐失脸面。

    林净君累觉疲倦,向嘉丰帝行礼请辞,正经过几人面前时,硬生生被人拽住了,嘉丰帝倏尔勃然大怒,将御书房众人连同候在宫门外的官员全抓进了天牢。

    好戏这才开始,林净君留在了御书房,坐回方才的椅子上,笑道,“圣上好手段,为了维护奸臣竟做到如此地步,臣可料想到文人书生无一不痛心,您与他们的这场仗恐怕要打得无比猛烈了。”

    京城民众迫于君威,不敢放肆,但文去澜不会任由这儿这般风平浪静,领着名义上为了生存而不得不走上绝路的百姓与早就潜伏在京城内的影之人里应外合,将关口凿开一个个大洞,继而鱼贯而入,再不济还有已经重新建好的几处地道,直通宫廷。

    如若没有将领守关,如今已被影侵入五六分的京城与朝堂,光让东厂和锦衣卫这点人应付起来恐怕也是左支右绌。

    “据探子来报,文氏率领的第一批人将于三日后到达京城,此次人数不多,隐蔽性高,若非影中线人相告,恐怕人已经进城了都不为人所知,其后立即跟着大批百姓,看似毫无章法,实则早有影中人插手其中,若要打击对方里应外合的计策,我们需要有人挡住后来的那波人。”

    “圣上是否已有安排?”东厂的人不会出宫,锦衣卫自从江折一事过后,总还没缓过来,人手不够,光凭巡城守卫,风险极大,而除了让秦越回援,还有个办法。

    林净君有些期待,在朝上任七年之久,每位官员家中的底细已经被她掌握得差不多了,他们能派出多少府兵,府上有多少军械,一一记在心中,嘉丰帝明显也知道这点,因而极少否决她的安排,但她这回,想听听嘉丰帝的实话。

    一个她本不该知道,但在这时应当清楚了的事实。

    “越王在回定北之前,替朕训练了一批军士,未免打草惊蛇,朕让他们北上雁回岭,不消两日能快马回京。”

    “领将是谁?”

    林净君说完后继续抬头看着嘉丰帝,视野中一片炫光,霎时眼角泌出些微泪意,正因为嘉丰帝此时的心情复杂,似乎在迟疑。

    转而说起了十数年前林氏的昌荣,林氏兄弟支起了整个家族,在军中威望极高,无数热血男儿都是冲着他们去的,其中有个少年用独自一人斩杀五十人的功绩换林净君父亲的一个许诺。

    众人以为会是钱权一类,谁也没想到,只是想要成为林氏的养子,冠他以林姓,如今名唤林护,林护是在听说了林净君还活在世的消息后从定北调职回京的,如今在雁回岭。

    林净君少见地觉得心中有些酸涩,父母故去的时候她的年纪还小,到现在也极少有人和她说起过父叔远在定北的事情,她第一次为自己的狭隘与坚持感到动摇,脸色忽然阴沉下去。

    “吴大人早些回去歇息吧,走南门即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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