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棋第二天很早就来到小区门口,在下面等曲米出来送她上班。

    于是没过多久他就看到了慢悠悠往这里走的张朝。

    张朝今天着装十分整洁有条理,连带着整个人看上去都清爽了不少。

    张朝看到曲棋以后脚步很明显地停滞了一下,然后直接往他这边走过来。

    曲棋看着他的动作,在脑海里思索片刻,拿出手机发了两条消息。

    一条给曲米,让她下来的时候务必戴着帽子和口罩一起。

    一条给纪梧,告诉她自己有了一个更好的想法,让她坐自己的车去上班,当着张朝的面。

    两条消息发出去后,他突然想到不能让张朝知道纪梧和曲米认识,又连忙扭过头低声给贺禹尧发了语音,“我这边有点事情,你过来帮我接一下曲米送她上班吧,地址你知道,你记得给她打个电话说一下。”

    语音条刚发送完成,张朝就走到了他的面前,看着他的眼神不再有之前的防备,反而玩味起来。

    曲棋面色不改同他对视,突然听见他问:“来接你那个不讲道理的女朋友啊?”

    曲棋气笑了,“你这人还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张朝丝毫不介意他这么说自己,反而笑了笑,“那也比道貌岸然和衣冠禽兽要好。”

    曲棋由上至下扫视了两遍张朝,募地笑了,“你说得对。”

    “今天穿这么好看有事情啊?”曲棋问。

    张朝斜他一眼,毫不顾忌道:“你管呢。”

    曲棋抬手,无奈地笑起来,又说:“也是,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他转身准备往小区走,却被张朝突然叫住,“之前早上也没见过你,你这是昨天刚把人追上?”

    曲棋否认,“不,我今天刚开始追。”言罢他又问:“你每天都来?”

    “那当然,心诚则灵。”张朝有些得意地笑着,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

    曲棋笑了笑,“祝你好运。”

    曲棋走到小区里面,站在张朝视线盲区的位置,还没来得及喘口气,手机就连着震了两下。

    曲棋按亮手机,瞥了一眼,一条来自纪梧:好,我五分钟就好。

    一条来自贺禹尧:说过了,我现在过去。

    事情发展的方向符合目前所想,曲棋不再动作,站在那里等纪梧下来。

    太阳有些大,他往阴凉的地方挪了几步,想了想又给纪梧发过去一条消息:下来的时候带把伞吧。

    收到信息的时候纪梧一只脚刚迈出房门,看清楚消息以后她折回去,拿了把伞。

    到楼下她一眼就看到曲棋站在哪里,曲棋同样看到她的身影。

    她走过去,曲棋也向她走过来。

    两人之间的距离逐渐缩短,曲棋和纪梧中间只隔着一个人的距离,他伸手拿走纪梧手中的伞,打开,遮住两人头顶刺眼的阳光。

    阴翳打下来,纪梧眨了眨眼,像是有些不太适应,可是这情绪很快被她隐藏,她抬手挽住了曲棋的手臂。

    她指尖是凉的,挽过去的时候擦到了曲棋手臂内侧的皮肤,因为在下面站了一会儿,那块肌肤热度惊人。

    纪梧生出一瞬的不适,然后她强行将不适按下去——她主动发出的行为动作,不应该有这样的不适,很不礼貌。

    曲棋也被纪梧指尖的凉意刺激到,当然那“凉意”只是导火索,真正的原因是纪梧的这个动作。

    这是曲棋不曾想到过的,他意外地侧头看过去,纪梧同他对视一眼就垂下头,轻声开口:“对不起。”

    “没事。”曲棋心里仿佛被针尖狠刺一下,他缓了一秒,柔声道:“就应该这样的。”

    两人朝外走,张朝看到他二人结伴的亲密身影,眼睛睁大了许多。

    随后他略偏开些头,凶恶地看向曲棋。

    曲棋无所谓地瞟他一眼,把手中的伞往纪梧身边倾了倾。所有刺眼的阳光都被遮住,周遭亮度变低,眼前出现短暂的模糊,纪梧无意识愣神片刻。

    而这时,曲棋轻轻地抽出了自己的手,顺势向后虚虚揽上纪梧肩膀,带着她拐了个弯,往车子停着的方向走去。

    张朝站在两人身后,看着他们一起离开。他抬脚想去追,他也这么做了。只是在快要靠近纪梧两人的时候,他停下来,转过身,往相反方向过去。

    上车以后,纪梧和之前一样,先向曲棋道谢。

    曲棋很平静地接受,好像只是很普通的礼尚往来,并不值得谁刻意将这事情放在心上一样。

    纪梧心中轻松一些,扭头看向沿路绿植。

    绿植茂盛,枝干笔直,叶子繁密,生命力的顽强与热烈跃然眼前。

    “可惜了。”纪梧突然小声道。

    “什么?”曲棋听到声音以后,问:“哪里可惜?”

    纪梧目光依旧看向窗外,声音清晰透亮,“以前没看到这些,怪可惜的。”

    “那有什么的。”曲棋笑着道:“以后多看看,把以前没看的那些时间也看回来,反正时间还长,一定会看够本的。”

    纪梧表情突然愣住,须臾后她转过头,神情轻松地看了曲棋一眼。曲棋似有所觉,偏头对她笑了一下,很短的时间,他又看回路上,专心开车。

    纪梧脸上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笑,若是仔细去看,大概还会发现那笑容带着些许苦涩的意味。

    她轻轻摇了摇头,靠坐在座位上,目视前方,视线不再偏移一分。

    一路无话。

    曲棋将车停在南山墓园外面时,后方有一辆出租车在距离他们十米远的地方同时停下。

    纪梧通过后视镜看了一眼,没看清楚人,她不能确定那里面的人是张朝。

    思考数秒,她解开安全带,边拉车门边对曲棋说:“谢谢你,我走了。”

    “我送你吧。”

    “不用了,外面挺热的,你待着就好,伞也给你放这里了。”

    纪梧说完不等曲棋再开口就下了车,她将车门关上,视线往出租车那边扫了一眼,然后转身往墓园走。

    走出几步远,她突然听到一道响声——很常见的关车门时候车门和车厢边缘碰撞而发出的声音,不算很大,至少不会吓到人。

    好像并没有什么值得她回头的,可纪梧脚步还是在那道声音响起来的时候停住了,因为那声音离她实在太近,也太熟悉。

    她转过身,看到曲棋已经从车身前走开一步,手中拿着那把伞,朝她走过来。

    另一边,张朝也下了车。他的手仍旧按在车门上,紧紧攥着,指尖因为过度绷紧而泛白的皮肤还有手背上让人无法忽视的清楚鲜明的筋络结构似乎在向旁人表现他此时用了多大的力气在克制。

    可纪梧注定看不到这些,她也不需要去关心,她只看到张朝又下了车,并且在看着她。

    这件事情足够让纪梧吊动全身的力气去重视。

    同时她也用余光扫到,曲棋这时候已经走到她身边了,他们之间的距离再一次变成只能站进去一个人那样。

    “纪梧。”

    听到这个名字,纪梧转身,看到曲棋朝自己抬起手,手中拿着的,是一把伞。

    纪梧目光在那把伞上落定片刻,没有伸手去接。

    她的思维这时停留在不远处的张朝那里,她知道张朝为什么不过来,就像她知道张朝最近这段时间一直在压抑自己的脾气一样,只是纪梧没想到他能坚持这么久的时间。

    于是,她暂时没有多余的精力分给曲棋……还有那把伞。

    不久后她似乎听到曲棋在她头顶上方叹了口气,而后拿着伞的那只手渐渐被他的主人收回,远离出纪梧视线。

    随后,“砰”的一声响起,像是烟花炸开的声音,又像是电视剧里地雷爆炸的声音。

    具体更像什么纪梧说不出来,她没有亲自放过烟花,对那声音的感觉并不具象。她更不可能见过地雷,更加不清楚那又是什么样的感觉。

    所以她只是在最开始听到声音的时候想起了这两样东西,但仅仅是那一瞬间,因为随后进入她脑子里面、并占据了全部的,是一棵梧桐树。

    那是一棵很高大的梧桐树。

    是一棵纪梧刚刚在路上看着沿途绿植的时候想起来的梧桐树。

    它在纪梧初中三年的生活中,从始至终贯穿着。

    纪梧很喜欢那棵树,可是她从来没靠近过那棵树。

    她永远都是站在那棵树四周,用余光去看——因为那时候的她,视线所至的地方,只能是一个人——张朝。

    张朝总是拉着她站在阳光下,和她说话。

    纪梧讨厌阳光,她想靠近那棵树,因为那棵树下面有着很大一片的树荫。只是看着,就让人心生凉爽之意。

    最重要的,那树下没有张朝。

    于是纪梧总是在那种时候,用余光去看那棵树,每当那时,她心中因为不得不要面对张朝时的烦闷、无助、恶心,都会消减很多。

    那是她在那段时间里面唯一能让自己稍稍变轻松的时光。

    纪梧略抬头,她当下站着的地方和她曾经的校园一样广阔,甚至还要更出色些。

    现在她站在荫凉之下,并没有以往同等情景下让她讨厌的阳光。

    可她余光中没有梧桐树,只有成排数列在路边的杨树。

    杨树下绿草丛生,生机盎然。

    可那些都不是梧桐树。

    纪梧视线渐渐涣散,随后聚焦在中心位置,然后发现,面前站着的人,不是张朝。

    是曲棋。

    曲棋一条胳膊半抬着举起来,手中抓着那把伞的伞柄。

    纪梧所感受到的荫凉便是因为这个。

    虽然没有梧桐树下的那片树荫范围广,但现在这小小的伞荫,纪梧终于站了进去。

    她低下头看了一眼,更加确信了荫凉的地方其实真的很小,小到纪梧从腰部往下的位置仍旧是暴露在阳光下的。

    可纪梧心境变了,变得与之前大不一样。

    ——她似乎不再讨厌阳光了。

    因为她这次看到的是与以往不一样的景象。

    像是为了再次确定一般,她又一次抬头看向曲棋,然后透过他的眼睛,看到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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