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二十里外的官道枯木苍苍,两匹骏马驰过,满目黄土飞沙。

    当先一位是个二十来岁的女子,绯衣墨带,风姿如画,一双长眉黑得凛冽,一双眼眸坚韧有力。

    当女子看到不远处的城墙勒马截停后,跟在其身后的男子也停了下来,只见风振衣袂,广袖飘然间尽是飞逸潇洒。

    “日夜兼程,终于赶到了,”说话的女子是莫雨,而身边的男子正是顾天明,“只是你真的打算去相府找长公主?”

    顾天明偏了下头,有些挑衅:“那不然你还能有别的注意?”

    “我是没有,”莫雨挖苦了两句,“但你也好不到那去,我本以为你真能靠着自己的本事替顾士谦翻案,没想到最后还要靠一个女人。”

    “诶,这个女人可不简单。”顾天明打趣着,“义兄曾称赞过她有经世之能,只是生于皇家又是一阶女流,一块美玉就只能蒙上灰尘,再无显现之日。”

    “不过就是下嫁相府的长公主罢了。”

    “我怎么听着这话里有点酸啊?”

    莫雨瞪了他一眼,“想好了再说。”

    “我的意思是莫女侠生性坦率,自然看不上这皇家特权身份。”顾天明打了个哈哈,找补着。

    “你们南苑之人,说话都这么油腔滑调?”

    “我怎么觉得你好像看不上南苑?”

    “我为什么要看得上?”

    顾天明要被气死,“好了,还是先进城再说,也不知京中情形如何,也别把希望都放在一人身上。”

    日色渐晚,晚霞褪尽,广袤的空中忽然迭起暗沉的乌云,看样子将会下一场大雨。

    皇帝一直埋首在奏折中,无暇顾及其他,待抬起头来才发觉殿外暴雨如注,他唤过金全问:“现下什么时辰?”

    “回陛下的话,已是戌时两刻。”金全奉上茶盏,“长公主……还在清宁苑。”

    皇帝看着清冽的茶汤,怔了怔,叹了一口气道:“去,派人把长公主送回相府。”

    金全领命,退下后亲自带着内侍去了一趟清宁苑,却晚了一步,赶到时只看到好像是相府护卫裴伦一把抱过双眼禁闭的长公主往外走去。

    阿徐在后面哭哭啼啼的跟着,被金全赶忙拉过问道:“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长公主……长公主好像……中毒了,”阿徐脸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断断续续说的不清不楚,但金全听到“中毒”二字,额头上立马就冒出了冷汗。

    “你……快去一趟承庆殿……”金全刚说便立马改口,“不不,你先去……”他焦急的思索着,“先去找太医。”

    长公主在宫内中毒,这件事若处理得不好,只怕数十人都会遭到牵连。金全自然懂这个道理,所以交代阿徐几句后便立刻赶去给皇帝回禀。

    “什么?”皇帝大惊,腾的一下就站了起来,神色慌张道:“中毒?怎么会中毒,不是在清宁苑,怎么……”

    金全在旁提醒着:“陛下,眼下不是追究的时候,太后那边……”

    皇帝稍事冷静了些,“太医院今日谁当值?”

    “应是院判许太医,”

    “传——”

    “要不要把太医院院首王太医召进宫?”金全问了一句。

    “先不用。”

    皇帝说着已向外走去,“太后那边……”他斟酌着,直到迈出台阶才继续道:“捡着紧要的说,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突然,他脚步一顿,问道:“你说你看见了谁?”

    “好像是相府护卫裴伦裴侍卫,”金全不知说的对不对,所以又补了一句,“不过当时情况紧急,奴才也……看的不是很清楚。”

    待皇帝赶到长公主曾经所住的柔仪殿时,阿徐已经领着许太医先行赶到,而在长公主身边除了宫中侍女、内侍外,并无旁人。

    不知是因中毒还是雨淋的关系,长公主的面色十分苍白,嘴角边还在不停渗出乌血,此情此景让皇帝十分揪心。

    “长公主到底如何?”皇帝等的焦急,“是否真的中毒,中的又是何毒?”

    许太医还在把着脉,只能先回答:“长公主的脉像结脉为阴,寸沉短气,迟脉上寒……”

    “朕是问长公主究竟如何?”皇帝语调飞扬,眼中已有怒气,“你这个院判到底是怎么当的?”

    皇后闻声已经赶来,并在旁疏解着皇帝的情绪,“皇上且等许太医再看看,槿容福大命大定能逢凶化吉。”

    “皇后不必在此,”皇帝按了按眉心,“先去承庆殿陪着太后,若有什么变动朕再让金全去告知。”

    “皇帝这是还要瞒着哀家吗?”太后的声音突然出现,让皇帝有着片刻的心慌,他刚要行礼,太后便道:“行了,都什么时候了,起来起来。”

    看着长公主紧闭的双眸,太后难受得整颗心像被人攥着一般,她看到一旁还在抹眼泪的阿徐便问:“好端端的,长公主为何会进宫又为何会在清宁苑?下了雨怎么也不避避?”

    一连串的发问让阿徐不知该如何回答,但太后在阿徐游移的目光中猜测到几分,眼角余光便看向皇帝,虽未说什么,但不怒自威,让皇帝默默低下了头。

    许太医终于收回手,匍匐跪下回禀道:“回皇上和太后的话,长公主确有中毒,所幸毒虽烈但毒素不多,而臣已施以银针封住了要脉,性命上应无大碍,待臣再开些药,煎后服用便能驱除体内残余毒素。”

    “长公主所中是何毒?”皇帝问。

    “应是误食了莲辛乌的根部,所以才至体内寒热,呕血不止。”

    “莲辛乌?”皇后嘀咕了一声,“这是什么?”

    许太医直起身子解释着:“莲辛乌是一种很奇特且不常见的药材,本身并不含毒素,但其根部若生食或与桃仁、莎草等食材混合熬煮则就会产生毒性。”

    “好了,你先去开药。”太后出声,“余后的事明日再详说。”

    太后走到卧榻边坐下,握过长公主的手,却触手冰凉叫她眼角不自觉抽动了一下,她让皇后退下后才道:“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站着不动,一言不发。

    “也罢,”太后将长公主的手收进被褥之中,语声凝重着道:“皇帝可以不顾念兄妹之情,哀家却不能不顾母女之情,皇帝日后若要再做些什么,就休怪哀家未曾留情面。”

    看着太后离去的背影,皇帝掷地有声的说:“母后当真认为槿容什么都不知,什么都不晓?还是真以为槿容生性天真,不谙世事?”

    太后霍然回身,“哀家不是不知,只是……”

    “只是母后低估了槿容对温相的情谊,”皇帝接过话,“当年的这一局棋,本意是为了用槿容长公主的身份和心智牵制温相,却没想到三年的夫妻情谊竟让槿容变了心。”

    太后长长叹息,又再次走近长公主,就那样看着她,没了皇家身份,就只是一个慈母看着受病痛折磨的女儿。

    “若是哀家能让槿容对温相断情,”太后沉吟许久后才接着道,“皇帝能否就此收手。”

    皇帝并未回话,太后却回身质问着:“若是如此,到时皇帝不管是想要怎样对付温氏,都与槿容无关,难道皇帝还想要逼死自己的亲妹妹吗?”

    “儿子不敢,”皇帝终于开口,撂下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他说:“若槿容能离开温相,离开温氏,儿子便自有分寸。”

    两日后,长公主在夜晚醒来,她硬撑着起身,阿徐一进门便见她下榻,赶忙跑过去扶过道:“长公主,您身子还虚着,还是躺下歇息,您要找什么吩咐阿徐便是。”

    “家主……”长公主气息很是不稳,“家主何在?”

    阿徐一边让她躺下一面回着:“家主还未归京,想来还有四五日的行程,对了,昨日收到了家主送往府上的家书。”

    什么?还未归,那在晕倒之时见到的又是谁,长公主觉得头晕目眩,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温之言的影子,却那么不真切,若梦似幻。

    那日,等了许久也未见到想见之人,雨势也越来越大,长公主本欲不再等,正打算回府之时,却觉得胸口一阵寒热,还来不及多想,嘴边便呕出一口乌血。

    天,像是在旋转。地,也仿佛在震动。她听不见阿徐的叫喊,连视线也都是模糊的,她想该不会是要死了吧!

    那在死之前总要见一见想念之人,所以一抬目,便见绯红的暮霞间,跨马而来的男子玉甲黑衣,身姿英挺,俊采飞驰的向她走来。

    “丞相……”她嘴边含笑,眼中却有泪,“你来了!”

    在熟悉的怀中,她闻到了那属于他的独特气味,她觉得很是安心,于是慢慢阖上了双眼,她想若能死在他怀里,应也是极好。

    寂静的夜里除有冬风横掠野外的呜咽声,还有低声交谈时而穿杂着怒喝的气哼声。

    “几日了,竟然还未查清是谁下的毒,”温之言一袭黑绫长袍,金冠束发下暴怒道:“要你们有何用。”

    “传我密令,”他一振袖袍,“大理寺丞蒋函办事不力,革去官职押入幽正庭。”

    从邺城赶来的温之承抱手宽慰道:“大哥息怒,蒋函确有办事不力,但眼下不是追责的时候。”

    “你继续说,”温之言闭了闭眼,努力压抑着情绪,“长公主为何要我延缓行程?”

    温之承从怀中取过信函,递出后才道:“长嫂说大哥见此信,便能明了一切。”

    他虽一目十行,但字字都清晰的传进脑子里,温之承见他久久不语,便问:“是否安排行程暂缓?”

    “不,”他负手,仰望着苍穹,“大军全速前进,并压缩行程,三日之内定要入京。”

    “可是……”温之承犹豫了,他知道是因为担心长公主的伤势,“长公主一再交代,行程必须延缓。”

    温之言将书信收好,然后拍了拍他的左肩,“我不能也不愿,让她一人承担。”

    “这样,我会瞧不起自己的。”他一字一句,清晰有力的传进了温之承的耳中,让他有些恍惚,下意识问:“大哥何时这么看重长公主?您不是一直都不信她,怀疑她是皇帝……”

    温之言打断了他的话,“我与槿容是夫妻,看重她不是应该的吗?”不知为何,他笑了笑,在他的脸上很难看到笑意,“也许是天意难测,人心难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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