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多拉,在这里乖乖地等着妈妈,不能乱跑,知道吗?不出意外的话,妈妈几个小时后就回来了。”

    “好。”

    黑发的小女孩早就习惯这种短暂的分别,甜甜地应了一声后,她扬起一侧的脸颊,“嘿嘿”笑着,像是在讨要什么。

    劲装的红发女子了然一笑,蹲下身子,捧着女儿的脸,“吧唧”亲了一口。

    “乖,妈妈没回来之前,不许离开房间哦。”

    “知道啦。”

    其实根本就不存在什么偷跑出去的可能性——每次要将她单独留下时,母亲都会在落脚的地方严严实实地布置好防御的结界,坏人进不来,但她也出不去。

    如果出了什么状况,母亲没办法及时赶回来的话,也一定会让一些她认识的叔叔阿姨或是哥哥姐姐过来照顾她。

    所以那一次,她也如往常一样,挥着手,普普通通地将母亲送走了。

    然后……

    一群强盗打扮的蒙面人强行打破了结界,扯断了她手上的玫瑰手环,粗暴地将她迷晕带走了。

    颠沛动荡却开心充实的日常,也在那一天,硬生生地被中断了。

    这是梦。

    这一定是梦。

    不知是激动还是恐惧,潘多拉微微颤抖,竟有一种想要落泪的冲动。

    刚被拐去阿匹洛艾斯家族的那段时日里,她几乎每晚都噩梦连连,无数次地回到这间小小的旅馆内,无数次地期盼着母亲能比坏人们先一步找到她。

    她真的,真的……好想妈妈啊。

    她每一次反抗,绝食,蜷缩在冰冷的地下室,一边瑟缩一边迷糊地抵御寒冷和饥饿时,就总是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中回忆着母亲的样子。

    她的妈妈名叫安塔丽丝,是一名美丽又矫健的冒险者。

    冒险者大多居无定所,四海为家,潘多拉跟着母亲睡过帐篷,爬过高山,骑过烈马,看过一望无垠,宽阔得几乎与天连在一起的山川与湖海。

    在很小的时候,她就已经去过很多地方,认识很多人,也见识过很多闺阁小姐可能一生都不会接触到的世情冷暖。

    虽然那时她尚且年幼,很多事情不是那么明白,许多过往也已经随着时间流逝变得不那么清晰。

    但她一直都知道,这个世界很大。

    一直以来,那些用锦衣玉食来劝说她,妄想使她屈从,而后被驯化着将自己双手奉上,好让他们能够理直气壮地去剥削她的人,实在是可笑至极。

    她想要的是这些吗?

    她只想回到妈妈身边,让自己被强行扭曲的人生轨迹,再度回到它原本的位置上。

    对她而言,安塔丽丝不仅只是一位母亲,更是她对这个世界最初的认知。

    温暖、坚韧、慈爱、强悍。

    ——生命之初,所有与美好有关的词汇,最终都可以汇聚成那个红发女子的模样。

    “潘多拉,害怕吗?”

    一次突遇敌袭,母亲将她从马车中一把抱出,手持长刀,眸色凛冽。

    “不怕。”

    刀光剑影之中,小小的孩童不敢看满地的鲜血,只牢牢地盯着母亲沾血的面容,咬牙否认。

    “好。”

    女子粲然一笑。

    下一霎,潘多拉便被她一把抛到了空中——视野之中顿时没有了厮杀和危机,只剩下一片静得不可思议的天空。

    锋刃撕裂血肉与人临死前的呜咽在身下响起,血花飞溅之时,潘多拉倏然坠落,而后安然地落入母亲的怀抱之中。

    仍维持着杀敌之势的母亲,在与她目光相接的那一刻微笑起来的样子,宛如一朵盛放在战场之上的玫瑰,耀眼得无人能敌。

    安塔丽丝是她的英雄。

    无论再难的境况,只要有母亲在,就从没让她饿过一次肚子,受过一点点的伤……

    母亲。

    妈妈……

    我真的,真的已经很努力了。

    是我太弱小,太愚笨,才会在那种破地方蹉跎了这么久。

    我真的已经想尽了各种各样的办法,也努力地去学习所有有用的技能,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脱离他们的魔爪……

    我没有放弃,直到现在都没有。

    我只是……

    我就是,有点想你。

    一时心绪翻涌,可早已习惯了压抑自己真实情感的少女连哭都不敢出声,甚至还下意识地咬住了自己的手,这才敢久违地让自己在思念的汪洋中放纵一会儿。

    可就在这时,有轻微的脚步声,突然从门外由远及近地响起了。

    久远的恐惧与昔年的回忆一同苏醒,潘多拉本能地将手伸向往日里各种护身道具所在的位置,却蓦地抓了个空。

    她身上就只有一件单薄的寝衣,多年积攒下来的所有倚仗,此刻都不在她的身边。

    要先钻进床底下躲避吗?

    不,不行,那样的话,被找到也只是时间问题,而且离门口实在太远了……去门后吧!等那些闯进来的人将注意力放在屋内后,再伺机从门口逃走!

    那时候他们在门口留人了吗?

    不太记得了……那就先假定他们会留有岗哨好了。一开门进来发现人不在,他们必定会进来搜索,门口最多也就两三个人。

    打是肯定打不赢的,但只要能第一时间抓住机会把动静闹大,将旅馆内的其他人都惊动起来的话……

    像是真的回到了当初的那一日,潘多拉一心一意地盘算着要如何逃出生天,仿佛只要成功,便可将这多年的波折煎熬一并抹去。

    可她却没能站起来。

    她惊讶地看着自己打颤到瘫软的双腿,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里不过是一个映照往昔的梦境。

    过去的自己没能做到的事情,如今的自己也同样做不到。

    冰冷的绝望自心底透出,迅速蔓延至五脏六腑。

    她抬起头,一边眼睁睁地看着房门上的魔法符文一点点消失,一边无措地后退。

    时光在房门开启的那一刻飞速倒回,仿佛将她再一次变回了当初那个无力的孩童。

    可就在恐惧与绝望到达顶峰的那一刻,出现在眼前的一幕,却不期然地发生了某种诡异的偏差。

    房门被打开了。

    但是——

    没有鱼贯而入的蒙面匪徒。

    没有向她伸来的难以甩脱的钳制。

    没有将她牢牢捆起并如货物般打晕扛走的粗暴。

    出现在门口的,是一个女子。

    一个——身着利落的衣衫,腰配长刀,缀着简单的铜片发饰,疏阔却又不失美丽的女子。

    潘多拉愣住了。

    四处攀咬的恐惧骤然冻结,像是遇到了盛大的光源般,稀稀落落地坠地溶解。

    不……不该是这样的。

    可……

    可难道,不正该是这样吗?!

    ——那个时候,本就应该是这样的展开才对啊!

    发生过的事情本不可能改变,可潘多拉望着这期盼已久的画面,任凭泪水爬满了脸颊,也舍不得将视线移开哪怕一点。

    她知道这是个梦境。

    她知道自己有多么渴望这一刻。

    她真的很怕,怕自己只要一闭眼,这一切便就此灰飞烟灭,不复存在了。

    不知是否被少女那脆弱的泪眼惊动,门口的身影动了动,而后缓缓踏进了屋内。

    她没有说话,也没有立刻靠近,只是站在远处,默不作声地端详着跪坐在地的潘多拉。

    那的的确确是她的母亲安塔丽丝。

    但……她却不完全是潘多拉记忆中的样子。

    分别之时,母亲年华正盛,明艳张扬,美得令人不敢直视;

    可眼前的女子,虽算不上美人迟暮,但眼角眉梢间,还是或多或少地带上了一些风霜的痕迹。

    这是她不曾见过的、俨然已与她错过了许久年华的母亲。

    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潘多拉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像是终于确认了什么,女人的眼神越发温和,唇边也终于泛起了一抹熟悉的笑意。

    “一眨眼的工夫,居然已经长得这么大了……妈妈差点没认出你来。”

    视线瞬间糊成一片,潘多拉呜咽出声,终于迈开步子,不管不顾地扑入了女子展臂迎来的怀抱中。

    不管了!

    管这里到底是真是假,是梦是幻——只要能让她跟妈妈重逢,就算一辈子不醒来,她也愿意!

    ***

    “潘多拉,好啦好啦……好孩子,你一定有很多话想问我吧?先定一定,不要哭了,好不好?”

    闻言,依偎在母亲怀中的少女乖巧地点了点头。

    她坐起身来,有些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自己的脸颊。安塔丽丝见状,如幼时那般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额头,而后抬起手,帮她轻轻拭去了那些尚未擦尽的泪珠。

    安塔丽丝告诉她,人类的精神世界与梦境,向来有着某种难以界定的联系与映现。而此时此刻,她正是经由同伴中精于此道的术者之手,历经多番尝试,这才终于能穿越时间与空间的桎梏,与她在这梦境之中再度重逢。

    对此,潘多拉倒也并没有十分惊讶。

    早在房门附近的魔法符文消散之时,她就已经察觉到一些小小的违和。

    在那段昔年的恐怖回忆中,她清晰地记得,那座笼罩了房间、用于保护她安全的结界是被人从外面强行打破的。

    那个时候,符文就像是被骤然击碎的玻璃一般,碎裂下坠,还未落地便簌簌地化为齑粉。

    ——而不是像这次一般,平稳有序地渐次熄灭。

    幼时的潘多拉懵懂不知,但如今的她早已接触过魔法,知道这更像是施术者自己解开了法阵。

    当然,之前她在儿时阴影的压迫下,没来得及对这些一闪而过的细节过多思虑。

    但眼见记忆中的景象被颠覆,走进门来的母亲又是如此活灵活现,潘多拉思绪运转,很快便接受了这种有理有据的展开。

    话既然已经说到这儿,那接下来自然而然就该问出这么一个问题了——

    “……可是妈妈,你是怎么找到我的呀?”

    这种以梦境连接意识的操作听着就十分高端,世间众生芸芸万千,潘多拉可完全不觉得这场重逢会建立在什么瞎猫碰到死耗子的运气上。

    安塔丽丝眼中掠过一丝讶然,但很快便笑着摸了摸潘多拉的头,大约是在赞许女儿这份能迅速平复心绪且善抓重点的果断和明智。

    是的,无论何种魔法,何种术式,但凡定向施展,那必定是需要“锚点”的。

    “因为,妈妈找到了这个。”

    一边说着,安塔丽丝一边从怀中掏出一物,摊放在潘多拉眼前。

    那是一枚玫瑰形状的手环。

    潘多拉下意识地凝神屏息,好半天才压下了惊愕,有些不敢相信地接过了这件已经与她阔别多年的信物。

    明明身处梦境之中,但轻抚手环,却依然能获得相当逼真的手感。

    这东西,不是被阿匹洛艾斯家族派来的那些人给抢去了吗?

    这么多年来,母亲一直都没来找她,所以她觉得这手环要么已经被损毁,要么就是被封印收容在主宅的某个地方……

    难道,母亲已经与阿匹洛艾斯家族的人有过接触了吗?

    面对潘多拉紧张的询问,安塔丽丝眉梢一挑,眼神中浮现出些许玩味和嘲讽。

    “确实……要说接触的话,的确是有的。”

    面对女儿探寻的目光,安塔丽丝弯了弯嘴角,突然有些狡黠地问道:

    “女儿,你认识一个叫托卡的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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