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觞宴做完法事回到府中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更深露重,又是初春,他的蓑衣上沾着一层薄薄冰坚的霜雪。

    一如他的眉间。

    “主子,先去换下衣裳来,喝口茶水吧。”

    殷商关心他。

    “我去把那人提到刑讯室。”

    “嗯。”裴觞宴应着,往书房而去。

    阿娇探着月光,神不知鬼不觉趴在了墙边上。

    她提着裙子,好奇地打量着过分冷清的府邸。

    楼台水榭,飞翘的庭阁在月光下闪着冰冷的光。

    凉滋滋的,爽!

    阿娇把手贴在琉璃瓦上面,感受着两种不同物体之间的温度差异。

    等她再回过神来的时候裴觞宴已经从大殿中消失了。她连忙收住气跳了下来,随着一阵风她稳当当落在了地上。

    风摇竹叶,飒飒作响。

    阿娇转过头才发现南墙边有茂盛的丛竹,墨影在墙上斑驳。

    可是这样寒冷的初春,哪里来的竹叶呢。

    阿娇下意识伸出手,却见天上下起了点点雪花,落在手心出一点一点融化。

    阿娇在竹子下站了许久,见那雪越下越大,积雪落在竹叶上压弯了竹节,墨与雪交相呼应,犹如一幅鲜活的水墨画。

    这样美的景色,却只是人为做出来的幻想罢了。

    “我说这么大的院子怎么会连个守卫都没有,原来是结界啊。”

    阿娇嘟囔着,从腰间的小荷包里拿出一个小绒花团子朝着那左右摇晃的竹叶丢了过去。

    顿时便有如小石子落入了湖中,荡起一圈一圈的涟漪。

    阿娇美目圆瞪,还没有反应过来便下坠着落入了一方湖中。

    “噗通!”她一下子栽在冷水中,狠狠扑腾了两下子。

    幸亏她是跟木头,没两下便浮在了水面上。

    她低头扯扯身上都已经湿透的衣裳,抬起头吐了一口气。

    打量湖边,仍旧是她趴在墙上看到的院阁,不同的是墙边的竹子都已经消失了。

    原来刚刚她是在湖底看着倒映的一切,镜中花水中月,真是巧妙无比啊。

    阿娇傻愣愣地泡在水里,过了很久才游到湖边蹬着泥沙上了岸。

    她坐在湖边上,张开自己的手臂,一边借着风吹自己的衣袖,一边眷恋这样毛茸茸的触感。

    “裴觞宴。”她嘴里嘟囔着,站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泥土。

    “你在哪呢……”

    裴觞宴泡在温热的水里,骤然睁开了眼。

    有人破了他的结界,会是谁?

    那结界俗称凡尘一梦,误入该结界的人往往会记起最疼苦的回忆从而崩溃,自古以来,除了创始人和他,从未有人能够清醒地破除这个结界。

    阿娇摸着墙壁慢慢地走,国师府真的是有好多的屋子,她走了好久都不知到底走出去有多远却仍旧没有找到裴觞宴的身影。

    咦?这间屋子?

    虽然屋子里仍旧黑暗无光,她却从隐隐约约的月光中看到了不一样的底色。

    是在这里吗?

    她凑近一点妄图看清。

    窗户虚掩着,薄如蝉翼的窗户纸几乎一捅就破,她不断靠近,借着月光窥探屋里的姿色。

    实际上当阿娇靠近那扇窗户的时候裴觞宴就已经察觉到了她的靠近。

    只是他没想到他竟敢继续靠近。

    真是猖狂,裴觞宴寒意乍起,他一伸手,屏风上的玄色衣裳腾空而起迅速遮住了月光下的春色,他跨出了水盆,借着水的力量将窗边那人卷了进来。

    一切都在一瞬。

    “哎哎哎。”阿娇一个不防备,只见面前水光乍起,一阵黑影闪过,窗户旁的她被柔软的水裹挟着整个人被卷进了屋里。

    那股力软绵绵的却偏偏叫人无力可借,她失去了重心,只能闭上眼,手里能抓着什么便抓着什么。

    她抓住了。

    裴觞宴看着眼前紧紧抓着自己胸前衣裳的湿衣女子,眉头一皱。

    他丝毫没有犹豫,立刻转身将人甩了下来并后退了两步,退到了屏风旁边。

    他拢着衣裳厉色向阿娇看去。

    阿娇本就被那水卷的七荤八素,好不容易抓住点什么东西站稳又被狠狠摔了下来。

    偏偏地上都是水,根本站不稳,她光着脚丫一个出溜就摔了一个结结实实的屁股蹲儿。

    好巧不巧,脑袋一下子磕在了身后的浴盆上。

    这一下实实在在磕到了实处,她本撑着地面好不容易维持着现有的狼狈,现在又伸手去捂住了脑壳。

    阿娇在暗处晕七转向的捂着脑袋咧牙呲嘴。

    “嘶……”

    裴觞宴本以为她是今下午被抓的那一伙人的同伙,现在看来又不像了。

    他整理好衣裳,抱手在胸前冷眼看着。

    “你是不是人啊,这么狠。”阿娇嘟嘟囔囔的,她缓了好一阵才勉强缓过神来。

    她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裴觞宴学着他的样子皱起了眉头。

    裴觞宴借着透过窗户的月光在地面上的反射终于看清了阿娇的长相。

    他放下了手,寒意更甚。

    阿娇正在地上揉着自己的屁股,却猛地被裴觞宴掐住了喉咙。

    他的力气那样大,就像是立刻就要把自己给掐死了。

    阿娇吓得脸色发白,却又一句话都说不上来。

    她与裴觞宴两两相望,一个惊恐不已一个惊怒不定。

    阿娇的脸色渐渐泛白,双眼中蓄满了泪水。

    黑暗中,寂静无声,只能听见两人的呼吸声。

    “你是谁?”裴觞宴终于沙哑着开了口。

    “怎么?改了主意,想要色.诱吗?”

    不是,谁能在这种情况下说出话来啊。

    阿娇被掐着脖子,莫名其妙地想。

    眼见阿娇如同一只被拎起脖子来毫无抵抗力的幼猫,裴觞宴思量良久,终于还是把她松了一圈。

    “咳咳咳……”一松开阿娇便跌在地上大力地咳嗽起来。

    她现在头疼屁股疼脖子疼,浑身没有一处使不疼的,她细软如柔荑的手捏在自己被掐狠的脖子上,白瓷一般的脖颈上已经鲜红而青紫,剧烈的咳嗽将她的细腰柔软的弯折下去,泪眼朦胧,好不可怜。

    看起来丝毫威胁也无。

    裴觞宴眯起眸子。

    实际上,当他紧紧掐住她的脖子的时候他就发现了端倪。

    她的躯体内充满活气,可脖颈中一丝脉动也无。

    他冷声道:“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叫君芷寒。”

    “咳咳咳,谁,谁叫君芷寒啊。我是阿娇!”

    阿娇可怜巴巴地辩解。

    她忍不住抱怨:“你想杀死我吗?用这么大的力气。”

    “哦。”裴觞宴又蹲下,他的手想要捏着阿娇的下巴让她抬起头来。

    谁知道阿娇一见他伸出手来便狠狠一低头将那食指咬在了嘴里。

    裴觞宴一僵,骤然变了脸色。

    他想要伸回来,可是阿娇一直狠狠咬着不松手。

    他只能寒声:“松开。”

    阿娇本来不想松开,可是看着他乌云密布的脸还是犟不住,松了牙口。

    小丫头的口齿很尖利,指尖的血溢出来充斥满了整个口腔。

    可是味道并不奇怪,相反还有点好喝。

    阿娇柔软的舌头舔着那一点点血液,眼神变得有些迷离。

    师傅说的果然没错,这国师浑身上下都是好东西。

    要是能一下子吞吃入肚就好了。

    阿娇思量着。

    裴觞宴见她那副模样,也不知是存了恐吓的心思还是实话实说:“喝了我的血,没有人能活到黎明。”

    阿娇舔舔嘴唇,眼睛里亮亮的:“真的吗?那再给我喝点吧。”

    说完她也顾不上脖子,立刻就要来抢他的手指。

    裴觞宴自然不依她。

    “谁派你来的。”

    阿娇没有喝到,她听到这话,有些懵懂地抬头,“你在说什么?什么谁派我来的?”

    她傻笑着对裴觞宴说道:“我是阿娇,我们交个朋友吧,怎么样?”

    虽然你看起来暴躁易怒还不爱笑,但是你能给我一颗会跳动的心脏,你就是我阿娇的朋友。

    义父都行,阿娇严肃地想。

    裴觞宴冷笑:“不说,自然有办法叫你开口。”

    他站起身来,阿娇刚想要随着他站起来,却发现自己的双手被锁上了,细细的绳子,另一端赫然在他手里。

    他轻轻一拉她便被那力气带着站了起来。

    他迈开步子只管往外面走,阿娇跟不上他只能光着脚小跑着一路努力追上他。

    刚一出那屋子,月光似水便柔柔地披在两人的身上。

    玄色少年拉着一根细小的绳索,后面跟着一个披头散发还光着脚湿着衣裳的白衣女子,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

    只是阿娇不明白湿着衣裳何为廉耻,而裴觞宴也恰巧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

    女子的裸.体,在他看来,似乎与男子没什么太大的区别,血肉与筋骨的连接只是皮囊与躯壳。唯一有别的是其中包裹着的精神,因为精神的不同,相同的筋骨上便有了骨气的分别,类似的血肉上也有了血气的类分。

    除此之外,便是她脱光了只能在自己面前,他仍旧觉得这并不是一种伤风败俗,因为他从不会对着一堆骨肉产生什么令人羞愤的想法。

    或许,一身漂亮的骨头能够剔除来,做成骨器。

    那时候或更有价值。

    裴觞宴垂下眼默默想。

    阿娇跟着他一路跌跌撞撞,可每当她想要反抗总是记起师傅嘱托她的话。

    “为了促进感情,他要是对你做一些奇怪的事情……比如拿绳子绑着你,你万万不可反抗,甚至还要做出一副享受的姿态来。”

    师傅真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他绑的这样紧,别说是享受,便是气都快要喘不上来了,还享受呢。

    阿娇憋着嘴生闷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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