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觞宴带着阿娇一路穿过小道和池塘,来到地下室。

    殷商站在审讯室门口,见自家主子牵着一个活的湿.身姑娘走过来,眼珠子差点没掉下来,可是等看清了阿娇的样貌他的面目又不禁凝重了起来。

    他抱拳弯腰行礼,沉声:“属下失职。”

    “只此一次。”裴觞宴实则明白,阿娇的实力在殷商之上,殷商尽管出手也并不一定能够制服她。

    “是。”殷商松了一口气。

    “需要我把她……”殷商的余光见阿娇牢牢捆着的双手和在自家主子手里的那截线,“捆起来”三个字就默默咽进了肚子里。

    裴觞宴察觉到殷商落在自己手上的奇异目光和多次欲言又止,拾眸看了他一眼。

    殷商陪伴裴觞宴多年,尽管戴着面具,可是只是一个眼神裴觞宴也知道他在想什么。

    裴觞宴皱眉,却并不愿意开口解释,他周身更加阴森,只是大步往前走,“走吧。”

    “是。”殷商连忙道。

    那是一间阴暗潮湿的小屋子,四周都是铜墙铁壁,墙壁上用圆环套住了几根蜡烛,无声无息地在幽暗中燃烧。

    屋子的中间,一个被血和灰尘浸染看不出面目的干瘦男子双手被紧紧束缚住吊了起来,他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不堪,被鞭子鞭笞过的地方有新有旧,鲜血横流在结痂的长刀伤痕上,看起来惨不忍睹。

    不知是因为巨大的疼痛还是对裴觞宴的恐惧,他的身子微微颤抖。

    他低着头,头发蓬乱着,因此看不清他的五官。

    裴觞宴走到一根柱子之前,慢条斯理地把阿娇的手绑在了上面。

    他垂着眸子,专注于手里的那截绳子,平静地问殷商:“烙炮用过了?”

    殷商在身后回禀:“还没。”

    裴觞宴轻笑,他绑好了绳子转过头。

    殷商上前去转动摇杆把掉在顶上的人放了下来。

    身体终于有了支撑,但是他的双腿充血太久已经无法动弹了。

    将将一落地他便如同软泥一般滑落在了地上。他含着嘴里的一口气,拼命想要抬起头来。

    效果微乎甚为,他只看到了一双墨色的靴子,踩着地上的血泊,慢悠悠停在了自己面前。

    他听见头顶上如同惊雷一般炸开:“舌头拔了吗?”

    “他还没招供,留着呢。”殷商抱剑面无表情地站在一边。

    裴觞宴蹲下来垂眸仔细端详了一番后,低语:“这是最后一个吧。”

    趴在地上的人果然打了一个颤:最后一个,活虏的四个兄弟难道就剩下他一个了吗。

    裴觞宴,果真名不虚传,他的囚狱从来都是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

    裴觞宴站起来,“上刑。”

    “是。”殷商把剑摁在桌子上,上前去拿起了烙铁。

    那人目眦欲裂。

    裴觞宴眼神略有戏谑地低头看着绑在柱子上的阿娇,似乎想要欣赏她惊恐失措或是恶心呕吐的神色,“好好看看,不长舌头人的下场。”

    被火烧得通红的烙铁一下子落到了那人的身上,那人就如同一条濒死的鱼,他向后仰着脖子,紧紧咬着牙关,汗水疯狂地从他的额间涌出,顺着他的脖颈滴到地上。

    直到络铁拿开,森森白骨处,他骤然喘了一口气形如枯槁般伏趴在地上。

    一时间,整间屋子里都是他的喘息声。

    裴觞宴转身,却意外的没有看到想象中阿娇的摸样。

    相反,她的眼里皎洁如洗,含着水光一般清澈无边。

    他听见她轻声问道:“他是不是很疼啊,为什么不叫出来呢。”

    裴觞宴眯起了眼:“疼不疼,你要试试吗?”

    殷商闻言手一顿。他虽然在这间屋子里掌管行刑多年,却从未给女子上刑过,一时间有些犹豫地冲着阿娇看去。

    红颜粉骨,这句话用在阿娇身上实在是再合适不过。

    从前的君大姑娘就是大梁有名的病美人,骨肉匀称,美目生辉。

    阿娇与她长得别无二致,却巧妙地去除了那股病气,从前眉目间的阴霾便消散不见,剩下一派天真烂漫。

    只是远远看着便叫人心生不忍,宁愿把自己的命捧给她。

    好强的对手,殷商暗暗想着。只是可惜遇上的是主子,他偷着看了裴觞宴两眼。主子怎么会对一个女子格外怜惜呢。

    “不了。”女子清澈的嗓音很明朗的,她笑着解释道,“我怕火。”

    可是行刑的人又怎么会管受刑的人怕什么,他们恨不能知道然后专攻弱处呢。殷商想着,再次把手上的烙铁隔在了那一堆血肉上。

    “啊!大人……”这一次,那人再也忍不住,他后仰着,沙哑的喉咙里溢出痛苦的颤音。

    裴觞宴没空再管阿娇,他面向那人冷笑道:“怎么?肯说了?”

    那人再次趴到地上时意识已经逐渐溃散了,他已经失去了咬舌自尽最好的时机,牙间的毒药也被这人硬生生拔走。

    现在的他就好比是菜板子上的鱼肉,不过是任人宰割罢了。

    “可惜……”他又听见头顶上带着笑意却又寒冷刺骨的声音。

    “我不想听了。”

    听他慢悠悠说完,那人骤然瞪大了眼。

    但是没等到他再说什么殷商就蹲下来手起刀落麻利地取了他的舌头。

    殷商是存了私心的,他背对着阿娇,手法利索,几乎没见血。

    裴觞宴尤嫌不够,他淡淡说道:“有人出卖了你,买手……我已经知道了。”

    说完他踩着那血泊出了狱牢。

    殷商犹豫再三,还是冲着他的背影问道:“她……”

    裴觞宴脚步一顿:“先关在牢中。”

    “主子。”殷商忍不住提醒他。

    “太子殿下,他明日要来这里亲自提审魏建劳。”

    裴觞宴回过头看向柱子旁边楞楞盯着地上血泊的女子,真是麻烦啊,他皱起眉头:“那就随便找间屋子,把人先藏起来。”

    “是。”殷商应下。

    他有些晃神,好像是有一些格外怜惜的。

    见裴觞宴走远,阿娇仰起头问殷商:“裴冰块是怕太子殿下吗?”

    殷商乍听见这称呼,好半天没反应过来阿娇在说谁。

    阿娇瞧见他面具之下一双眼睛中含蓄的沉思,不禁开口提醒他:“就是你主子。”

    殷商恍然大悟,却在下一秒下意识摇了摇头。

    裴觞宴从不惧怕任何人,哪怕他是九五至尊。

    他的权力布局几乎到了反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地步,在他面前,皇权不过是维持现状最好的办法,他称臣不是为了侍君,而是为了一时的宁静。

    之所以听到太子殿下来会退步,是因为……

    殷商对上阿娇因为好奇而闪闪亮亮的眼神,不知该从何说起。

    是因为太子宫铳璟与君大姑娘君芷寒乃是青梅竹马故好之交?

    是因为宫铳璟在听闻裴觞宴要娶君芷寒为妻的那天,冒雪在国师府前跪了一夜,却杳无音讯?

    还是因为那个随着君大姑娘的离去变得永远不可言说的秘密?

    可是那注定是没有结果的一晚上,国师府的大门和崇德殿的宫门始终紧紧关闭着。

    裴觞宴和陛下都拒绝见他。

    只是他不知道,就在一墙之隔,君芷寒打着伞在转角处硬生生守了他一夜。

    受了一晚上的寒,叫她本就单薄的身体更加每况愈下。

    但是她别无选择,她深知皇恩浩荡,君臣恩义,越是皇帝越有迫不得已的时候。就像君俞被砍伤,尽管陛下大怒,可是为了朝中平衡只能选择忍气吞声咽下这口苦水。

    可是残败的君家不能再受到一点波折,她不能带上整个君家和她一块博弈,为了万无一失她选择了最极端也是最安全的方法。

    嫁进裴府后,君芷寒没有再见过宫铳璟了。或许她明白年少时候的爱慕情深意重到何等地步,她亦怕自己忍不住会回头。

    可是回头的路已经被自己亲手掩埋了,她回不到过去了。

    直到君芷寒病重前,她一直愧疚的心思从未如此强硬,她要裴觞宴永生永世守着这个秘密,直到他死去。

    孤勇者抱憾而终,被隐瞒者痛不欲生,而沉默者唯有背下一切罪责、信守承诺。

    从前,宫铳璟算是裴觞宴为数不多的略知知己者之一,可那件事情后两人总是保持一种诡异的疏离与冷淡。

    此次提审,也是皇帝强硬的命令。他希望宫铳璟与裴觞宴能够有所缓解,所以摁着太子的脑袋叫他亲自来裴府走一趟。

    而既然借着圣旨的名义,裴觞宴就不能再堂而皇之地把一国储君关在大门之外。

    裴觞宴见着阿娇,自有防备之心。可是叫宫铳璟在国师府里面见着这张脸,算怎么回事呢?

    殷商思前想后,却仍旧未发一言。他反而十分诚恳且认真地与阿娇说道:“你还是不要当着主子的面如此称呼他,那样会死的很快。”

    阿娇听见这话皱了皱鼻头:阿娇可不想死,那样就闻不见花香,听不见鸟鸣,见不到每天的太阳,也不能总是被木匠摸摸脑袋了。

    最重要的是,阿娇还没能长出一颗心,听一听心脏在胸腔里与呼吸共鸣的声音。

    师傅告诉阿娇,那是世界上仅有的能够让人付出一切代价的感觉。

    “那我该喊他什么?”阿娇认真问道。

    这个问题似乎很难,实际上殷商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在牢狱中跟一个假扮前夫人对主子欲图不轨的人讨论这个问题。

    阿娇突然想到那犯人喊裴觞宴“大人”。

    她诚恳发问:“那是要叫他大人,他会喜欢吗?”

    应该谈不上喜欢,毕竟什么人见了裴觞宴不喊一声裴大人呢。

    但是除此之外她似乎也没有别的称呼可以喊了,难道真的叫她喊着冰块吗?

    虽然,冰块这个词放在主子身上好像还挺合适的……

    殷商默认。

    阿娇微微勾起唇角,眼睛弯成月牙儿。

    *

    双脚自然前后开立,重心微微下移,一手臂曲张,另一手臂蓄力后拉。

    他猩红的双眸紧紧盯着远处的靶子,握着弓箭做出发箭的动作。

    一望无际的空地中唯有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悉悉索索的遛马声,而大片的留白织就了初春的底色。

    宫铳璟并不想踏进裴府,如果能够,他更想要一把火烧了这个地方。

    他至今仍不明白,皎皎那样衷爱自由,又怎么会甘心将自己锁在这样阴森没有人气的庭院,与一块冰块儿相处一天又一天。

    而至于她出嫁前那封给他留的信里苍白无力的“相爱”,他更是信都不信。

    他宁愿相信裴觞宴横刀夺爱,相信他正如自己的门客老师说的那样蔑视皇权妄图取而代之。

    尽管他心里比谁都清楚,裴觞宴不会是那样的人。

    问政叠手屏气,静候在一边。他见宫铳璟周身冰冷的模样,心中无奈却不敢有所言语。

    君姑娘去了,殿下就如同被夺舍。

    一阵风来,蓄力而动的箭矢离开了弓箭。

    破风之力势不可挡,而煽动着树叶飒飒作响的风鼓动起他下摆的衣裳,使他的鬓发飞扬起来。

    吹刮到他别再腰间的佩剑上,八枚铜币串成的剑穗左右摇摆,发出“哗铛”的声音。

    突然,那剑配最下面两枚穿旧的红绳处骤然断裂,巨大的惯力带着最下面两枚散落的铜币瞬时间弹崩了出去。

    宫铳璟眼眸一闪,他弯下腰探身去连忙伸手去握。

    “哗啦。”

    风住了。

    问政看着眼前一幕瞪大了眼,但是下一秒他就从惶恐中抽离出来,悄悄跟身边的小侍臣道:“去请裴大人过来,就说……出事了。”

    宫铳璟浑身一颤,巨大的震惊下他甚至忘了直起身子来,他保持着伸手的动作,见面前女子以极其轻巧的动作轻而易举的就将那两枚散落在风中的铜币收在了手心里。

    她站立好,看着眼前红着眼眶的男子,笑眯眯地把手张开。

    白净的手心里,两枚硬币静静地躺在那里。

    而他紧紧盯着面前那张脸,看着眼前活气招展的她,就好像从未离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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