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湉温柔而诚挚地提出的问题,让李善用的思绪悠然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清晨,那是在与孟湉成婚的第二天,二人同乘马车自襄王府入宫,在马车上,她当面向孟湉提出希望作废这桩婚事。

    那时候,她的心情非万念俱灰不足以形容。

    太子逆案发生之后,她将自身安危置之度外,为了证明太子清白、为其脱罪,四处奔走、无所不用其极,到最后甚至不惜以自己的终身大事作为筹码,换取一搏之机。可是,当她当真铤而走险舍命一搏,逼着皇上立下了太子无罪、牵连涉案者全部释放的诏书,以为功成之后可以侥幸全身而退的时候,却遭到了皇后毫不留情的抛弃,甚至从皇上的口中得知了当年商管事惨死的真相,原来那位善良、高洁、才华横溢、被年幼失怙的她视作唯一依靠的师父,之所以被扣上污名、惨遭刑戮,源头不过是高高在上的皇后娘娘一次随手的利用而已。

    她一向自诩事奉嫡长正宗、效命家国大义,却在为皇后与太子奉献出自己的一切之后,才彻底认清了皇后德薄寡义、太子懦弱无能,全无安邦定国、励精图治的德行与才能,才彻底明白了自己这许多年来的竭心尽力、鞠躬尽瘁皆是错付,什么天纵英才、智珠在握、谋局断势、力挽狂澜,不过是胶柱鼓瑟的笑话一场罢了。

    正在她心灰意冷、迷惘失路之际,是孟湉将她的肩膀揽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坚定地告诉她,在他的眼中她有多么地珍贵,绝不是任人随意利用、随手丢弃的一枚棋子,而是光风霁月、举世无双的一个人。只要是为了她,他心甘情愿舍弃自幼立下的争储志向,去往贫瘠荒僻的边国就藩,此生只做一名小小边王,与她携手相伴,共同治理封地、保境安民,护佑一方平安。让她知道,她的人生绝非笑话一场,这世上有人将她捧在掌中、倾心相待,也有广阔的天地等待着她去一展抱负——她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到如今,当她再一次将自身生死荣辱置之度外,拼尽全力平定祸乱、安稳朝堂之后,心中的忧虑后怕、惶惑消沉达到顶峰的时候,仍然是孟湉,掷地有声地向她保证会永远以她为先,珍而重之地向她发出邀请,愿与她共享皇权、共治天下,让她的治国之才得以更加充分地施展,让她匡正社稷的理想有机会亲自实现。

    李善用不由得抬起手按住自己的心口,感受着由内而外蓬勃而出的温热搏动,这个人总是这样,既知道她想要什么,也知道她需要什么,更愿意在她最需要的时候给她想要的一切,帮助她走出迷茫、坚定道路。

    人生得一知己,夫复何求啊……

    她望着孟湉期待的笑容和亮晶晶的双眸,蓦地张开双臂揽住他的肩膀,热切地用一个吻回答了他的问题。

    “当然,乐意之至。”

    数月之后,宫变谋逆之案经法司勘鞫得实,依律法定谳,有罪治罪,无罪不枉,京城人心安定、百业复兴。

    皇上中毒已深,虽经多方延医求药,也只恢复了言语能力,至于全身瘫痪之沉疴实在无药可医,余生只能缠绵病榻,无法继续处理朝政,故而下旨命翰林院天文院择定吉日,举行禅位大典,将皇位禅让于皇次子孟湉。

    在禅位之前的这段时日里,襄王便滞留京城,仍居于襄王府中,每日鸡鸣而起,先往明光宫问安视膳,才到宣政殿临朝听政,散朝之后将朝上所议大事向皇上一一禀明请旨,再与宰辅重臣议定处置。因离京日久、朝政荒疏,初初上手之时颇觉吃力,幸而他聪敏好学、功底扎实,又得皇上倾囊相授,方不至忙中生乱。至于宫变谋逆之案的审理,以及禅位大典的筹备,他便全部交给了李善用主持。

    只是如此一来,两个人各有各的大事要忙,孟湉每日在宫中总要待到下钥方归,李善用则来往于三法司及礼部之间,也是早出晚归,二人虽然同居一府,竟是聚少离多,甚至接连数日只得见对方睡颜,说不上一句话。

    好不容易案子大定,李善用总算得了些空闲,禅位大典又已近在眉睫了。乌瓜身为卢奴王,便提前亲率使团前来朝贺,到京之后不肯与随行使臣一样下榻在四方馆中,非要换了便服到襄王府去与李善用同吃同住,也顺手帮她处理些琐事。留守在襄国的秦千里、晁平等人也都接到孟湉的消息,点齐得用属下携家带口来到京城,为他即位之后充实可用之人。

    随着禅位大典日益临近,到襄王府登门拜访的皇室宗亲、近臣故旧便越发络绎不绝,及至大典前一日,王府更是门庭若市。

    司制司早早为李善用量身制作了全套的皇后冠服,从翠盖珠结的九龙四凤冠,到五色十二等翟纹的深青翟衣,再到织金云龙文的蔽膝、玉革带、青绮绶、玉佩金饰、镶珠袜舄,珠选合浦之珍,翠用无瑕之玉,一针一线、一丝一缕极尽奢华精巧之能事,便是当今的皇后娘娘当年册封,也未曾有过如此华丽的礼服,而司制司此次送来的,足足有三套备用。

    乌瓜和尔雅围着李善用,帮她作大典前的最后一次试穿。乌瓜还是第一次见李善用试穿皇后冠服,一边帮她穿戴饰物,一边艳羡感慨:“这衣服可真好看,用的丝绸就像水一样滑,用的金线就像头发丝一样细腻柔韧,织出的龙凤翟纹活灵活现的,好像下一刻就能从衣服上飞出来一样……”

    李善用听着她念念有词,不禁笑道:“怎么,你喜欢?”

    “喜欢喜欢,特别喜欢!”乌瓜见问,忙连连点头,喜孜孜地问道,“你要送我一套吗?”

    “净胡说!”李善用“嗤”地一拍她的手,笑道,“你想要,回去自让人给你做去。”

    乌瓜撇了撇嘴,说道:“我们卢奴哪有这样巧手的匠人,能织出这么好的丝绸,绣出这么美的花纹来?”

    “这好办啊。”李善用笑吟吟地说,“只要你肯拿卢奴的好马和精铁来换,我这里最不缺的就是绮罗珠玉了。”

    “那可不行……”乌瓜恹恹应了一声,说道,“我家有祖训的,子孙不许贪图享乐、奢侈浪费,更不许把马匹和精铁拿去互市。哎呀,你要点别的吧,干嘛非要我不能给的……”

    “我还就要马匹和精铁了,个中原因你应该明白的。”李善用眼波一转,神情转为严肃,“近几十年来,卢奴屡次叛乱、入侵中原,无非是因为兵强马壮才养大了野心。大王登基之后,我朝国力必定日益昌盛,断容不得外藩兴乱,你若无逆乱之心,不如大开马匹、精铁互市以示忠于新帝。我已与大王议定,将要大兴工商百业,卢奴地处要冲,正宜沟通内外,届时交易之物周流天下,皆自你卢奴出入,卢奴来日盛景何愁不能百倍于今日襄国之富。明日便是禅位大典了,究竟何去何从,你要想清楚。”

    “你说,你们要大兴工商百业,还要卢奴沟通内外?”

    乌瓜的眼睛一下子便亮了。李善用是何许人?她在襄国寥寥数年,就把一个贫瘠的襄国变成了富得流油的乐土,她既然说要大兴工商,便必能做成,到时候中原货通天下,俱从卢奴运往各个外藩,只收过路税这一项便是一笔巨额财富,更别提庞大的商流、货流、财流能给卢奴带来何等难以想象的发展机遇。她说的卢奴来日盛景,能百倍于今日襄国之富,绝非虚言诱惑。

    卢奴历代先王,大都怀有入主中原的野心,为的无非是羡慕中原富庶,可若是卢奴依附中原就能自己发展起来,又何必驱使卢奴勇士背井离乡、流血亡命去争夺中原的财富呢?

    李善用将乌瓜的小算盘尽收眼底,便笑道:“你我是打小的交情,只要卢奴上下安分守己、不生妄念,我总不会亏待你和你的臣民,让你百年之后无颜面对祖宗的。不过,你们卢奴人悍勇好战是刻在骨子里的,对于中原之地的垂涎也是代代相传,若是不肯真心实意地臣服归顺,彻底放弃入侵中原的野心,我却也不敢拿大把的财源去养大一个劲敌。”

    乌瓜兴奋地看着李善用:“只要我把马匹和精铁都卖给你,你就肯带着我们卢奴发财?我就知道我大老远来一趟京城,是不会白来的!”

    “我自然不会骗你。”李善用笑道,“只要你点头,我现在就能做主,将襄国运河与卢奴木刀河贯通,以后行经襄国运河的各路商队,定会有不少将货物通过卢奴运往外藩。你可以先体会一下依附于中原的好处,定是比与中原为敌要大得多的。”

    “好!我答应了!”乌瓜迫不及待地嚷了一声。

    “别着急,别着急……”李善用哭笑不得地拉住她的手,“你虽是卢奴王,可这么大的事也不该独断专行,还是先回四方馆去,与随同的使臣商议定了再说。这不是急于一时的事,不必过于心急。”

    “好!好!好!”乌瓜倒是听劝,连答了几个“好”字,就急不可待地跑了,自是即刻回四方馆去商议这件大事了。

章节目录

逐出东宫后我扶二皇子登基了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韶光暖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韶光暖并收藏逐出东宫后我扶二皇子登基了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