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毒
有了太子带来的援兵，这场战乱很快就得到了控制，至少在百越一带，得到了庇护的百姓们基本恢复了原本的生活，被蛮夷和反军侵占的村落也得以解放，在熟悉地形的叶家军的带领下，官兵正稳步朝其他纷乱地区进发，一路上也轻松捕获了许多神情仓皇的逃兵，虽然不知为何敌人并没有使出传说中的“神器”，战斗起来也似临时凑起来的农夫莽汉般毫无章法，但这并不影响士兵们动作利落地将对方一网打尽，没多久，处在后放营帐中的邱寒松就接连收到了瑞军大捷的消息。
“殿下，漳州反贼之首已擒获，其残党欲往川岭逃去，我军正乘胜追击，想必很快就能彻底解决了！”
兴冲冲前来汇报的小兵一脸喜色，可说完半天也没听到预料中的回复，惶恐抬头才发现，原本该轻松愉快的营帐中此刻却一片死寂，那位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太子殿下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兀自凝望着帐内深处，周身阴云滚动，气压低沉，连带着周围其他大人们都神色凝重，帐内的氛围紧张地让人喘不过气。
小兵浑身僵硬，并不知自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还是邱寒松姑且分了个眼神过来，却扬不起半点安抚笑容，只淡淡道：
“退下吧。”
待小兵如释重负地离开，邱寒松闭了闭眼，迅速转过身，又问了一遍：
“当真是中毒？可会有误？”
屏风后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沉默地捏着一根银针，指尖还沾着新鲜的血渍，闻言低声道：
“老夫自幼学医，随军四十载，自然不会看错，这种药在番地商人间流传，因强效且无解而著名，名为破煞散，多是南夷用来驯服新买来的奴隶的，服用后人会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再不能做反抗之事，并且越是剧烈行动便越是反馈强烈，最严重的会如活死人般陷入昏迷，不管外界对他做什么都毫无反应，直到停止呼吸。”
“……想必郡主也是在孤身奋战的时候心力耗尽还勉强支撑，所以才引得药效发作的，只是……”
医者又露出几分怪异之色，自言自语：
“只是郡主过了这么久才发作，想必摄入的量应当极少才是，即使体力过耗也不该如此严重，除非是后来又接触了其他什么毒，二者结合下加重了症状……”
邱寒松本就密切关注着医者的每句话，听到这话忽然一愣，不久前在那崎岖山道上，气急败坏的山匪朝怀瑾抛来的奇怪粉末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猛地跨了一步，想询问老人却又想起来自己此刻根本对此一无所知，只得干巴巴描述了一番那粉末的颜色和形状，得来老人无奈的摇头：
“殿下，仅凭这些老夫实在是没办法判断究竟是何药，更何况这类奇诡阴毒之物多来自番邦，或许其药方早已绝迹了也未可知……”
邱寒松咬牙，道理他都明白，仔细一想，怀瑾一路都同他在一起，若是受暗算那恐怕就是尚在京城的时候了，而当时那突然冒出来的山匪也确实蹊跷，如果他能再谨慎一点，最起码先寻人给怀瑾诊治一番……可现在再追悔莫及也为时已晚了！
他绕到屏风后又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女子正沉沉睡着，面容恬静又美好，若不是怎么呼唤都迟迟不醒，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已身中奇毒，命不……
“啪咔”一声，屏风的边沿被生生捏碎，邱寒松大脑一片空白，为那个一直不愿面对的可能性惊惧得脸色煞白。
怀瑾她……会死吗？
医者站在后面，看着这位年轻太子痛苦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
“殿下，虽然第二种药老夫并无办法，但就导致郡主昏迷的那破煞散，依老夫对此物的了解，这破煞散并非绝对致死之药，想要医好其实并不难，甚至若是药材齐全，比寻常病症恢复的还要快，只是……”
“只是什么？！”
“解药所需灵芝、雪莲、龙须、人参等药材，皆精贵异常，并非战场这种混乱贫瘠的地方可以有的啊，即使现在派人出去采买，小镇药铺里又怎会有这些珍贵之物呢。”
这破煞散之所以被称作无解，正是因为其近乎荒诞的解药，本就是制作来驯服不听话的奴隶的，药剂不大的话也不致死，反而会因为意识昏沉、手脚无力更受欢迎，谁会花大价钱为区区奴隶治病呢？
“是，就算到远处去找，怀瑾也等不起……”邱寒松低声喃喃，说着说着却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不、有一个地方有！而且还很齐全，天下药材应有尽有，也唯有那里了，唯有——”
“——唯有皇宫。”
医者接上了他的话，神情却没有半点轻松，邱寒松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是了，显然两人都清楚，就算皇宫御药堂有药又能怎么样？
且不提瑞帝已命他前来平反、此刻战乱未定临时返程是否算抗旨不尊，即便他带着叶怀瑾千里迢迢赶回长阳城，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愿意同意给她解毒，更何况这些药材本就金贵无比，是不知花了多少年、耗尽多少心力从全国各地运过去的，隐藏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尊贵帝王的不时之需，一旦这次用了，后面短时间再想寻到一样品质的可就难了，此刻又是在如今叶桐罡被造谣，“弃城而逃”一事传的沸沸扬扬的紧要当口……
皇帝对叶家的忌惮谁都清楚，东厂的总管太监王平和西阁首辅姜仁泊向来对叶家虎视眈眈，若是瑶乐郡主此刻中毒身亡，安武王叶桐罡又深陷谣言漩涡，偌大叶府无人主持，难道不是个正好的清算叶家的借口？
邱寒松不愿再想下去，他虽纯善却并不天真，皇帝的心思他不敢赌，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伯父，这里就交给您了。”
他转过身，望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叶桐罡，斩钉截铁：
“在下带怀瑾回长阳。”
“这……”
叶桐罡望着青年毅然决然的眼神，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亲生女儿遭遇不测，他自然是比谁都焦心的，却也知道仅凭他，纵使苦苦哀求，皇帝也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反而会当场大怒降罪于他也说不准，只有作为亲子的邱寒松，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才能公然抗旨还有生还的可能……
“殿下。”
叶桐罡下定了决心，他屏避众人，拍了拍邱寒松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
“老夫有事要告诉你。”
此刻的邱寒松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地位尊贵的太子，仅是一个和他女儿关系匪浅的青年，一个值得信任的晚辈。
“本想等瑾儿接手叶家再告诉她的，但现在若是不说，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难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待那大夫说完方恍然大悟……老夫的父亲、当年的镇国将军，也是如瑾儿这般，先是无端乏力，后渐渐意识昏沉，最后在我军营帐中惨遭暗算，离奇死于梧桐镇……”
即使是藏匿多年未曾言说、刻在心里几乎要凝骨化血的隐秘，讲完也不过转瞬的功夫，邱寒松一边快马加鞭朝长阳赶去，一边回想着叶桐罡说的话。
当年镇国将军叶楚南为先帝开疆拓土，打击匈奴，战功赫赫从无败绩，备受先帝信赖，不仅成了唯一封王的武将，连独女也爱屋及乌得封郡主，后因为祁连山一战时粮草无端失踪，故铤而走险孤军夜袭，以自身殒命的代价换得了大军胜利，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英勇往事，但现在叶将军却说是受友军背叛，至今不知真实死因，叶家也是因此才执拗于梧桐镇，在找到真相前绝不回京……
“驾！”
邱寒松摇了摇头，加快了速度。
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怀瑾的家事，他没有妄自揣度的权利，只要保守秘密，将此事如实转达给怀瑾就行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侧的马车，恍然望见了少女明媚狡黠的笑容，那是灿烂耀眼、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笑，仅是回忆起来就让他心头一片滚烫。
“怀瑾……”
邱寒松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来，在三天两夜不曾停息，快马加鞭的赶路下，离京城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见护城河了，而皇宫就在那前面……
尽管不要命的赶路让他唇色泛白、鬓发凌乱，眼睛却奕奕有神，邱寒松一路上早就打好了腹稿，在心里反复推演待会见到父皇后该如何解释，若是被拒绝又该如何请求，连最坏的结果、皇帝坚决不同意，他命亲兵强抢完的告罪之语都想好了，只要安稳到了皇宫，他有信心让怀瑾立刻受到最好的照料。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护城河，想唤卫兵放下铁桥，空无一人的城门和墙后升起的滚滚浓烟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
“殿下，漳州反贼之首已擒获，其残党欲往川岭逃去，我军正乘胜追击，想必很快就能彻底解决了！”
兴冲冲前来汇报的小兵一脸喜色，可说完半天也没听到预料中的回复，惶恐抬头才发现，原本该轻松愉快的营帐中此刻却一片死寂，那位向来以好脾气著称的太子殿下看都没看他一眼，只兀自凝望着帐内深处，周身阴云滚动，气压低沉，连带着周围其他大人们都神色凝重，帐内的氛围紧张地让人喘不过气。
小兵浑身僵硬，并不知自己开始微微颤抖起来，还是邱寒松姑且分了个眼神过来，却扬不起半点安抚笑容，只淡淡道：
“退下吧。”
待小兵如释重负地离开，邱寒松闭了闭眼，迅速转过身，又问了一遍：
“当真是中毒？可会有误？”
屏风后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老人，他沉默地捏着一根银针，指尖还沾着新鲜的血渍，闻言低声道：
“老夫自幼学医，随军四十载，自然不会看错，这种药在番地商人间流传，因强效且无解而著名，名为破煞散，多是南夷用来驯服新买来的奴隶的，服用后人会四肢无力、头脑昏沉，再不能做反抗之事，并且越是剧烈行动便越是反馈强烈，最严重的会如活死人般陷入昏迷，不管外界对他做什么都毫无反应，直到停止呼吸。”
“……想必郡主也是在孤身奋战的时候心力耗尽还勉强支撑，所以才引得药效发作的，只是……”
医者又露出几分怪异之色，自言自语：
“只是郡主过了这么久才发作，想必摄入的量应当极少才是，即使体力过耗也不该如此严重，除非是后来又接触了其他什么毒，二者结合下加重了症状……”
邱寒松本就密切关注着医者的每句话，听到这话忽然一愣，不久前在那崎岖山道上，气急败坏的山匪朝怀瑾抛来的奇怪粉末在眼前一闪而过，他猛地跨了一步，想询问老人却又想起来自己此刻根本对此一无所知，只得干巴巴描述了一番那粉末的颜色和形状，得来老人无奈的摇头：
“殿下，仅凭这些老夫实在是没办法判断究竟是何药，更何况这类奇诡阴毒之物多来自番邦，或许其药方早已绝迹了也未可知……”
邱寒松咬牙，道理他都明白，仔细一想，怀瑾一路都同他在一起，若是受暗算那恐怕就是尚在京城的时候了，而当时那突然冒出来的山匪也确实蹊跷，如果他能再谨慎一点，最起码先寻人给怀瑾诊治一番……可现在再追悔莫及也为时已晚了！
他绕到屏风后又看了一眼，软榻上的女子正沉沉睡着，面容恬静又美好，若不是怎么呼唤都迟迟不醒，根本看不出她此刻已身中奇毒，命不……
“啪咔”一声，屏风的边沿被生生捏碎，邱寒松大脑一片空白，为那个一直不愿面对的可能性惊惧得脸色煞白。
怀瑾她……会死吗？
医者站在后面，看着这位年轻太子痛苦的表情，犹豫了一下，还是缓缓开口：
“殿下，虽然第二种药老夫并无办法，但就导致郡主昏迷的那破煞散，依老夫对此物的了解，这破煞散并非绝对致死之药，想要医好其实并不难，甚至若是药材齐全，比寻常病症恢复的还要快，只是……”
“只是什么？！”
“解药所需灵芝、雪莲、龙须、人参等药材，皆精贵异常，并非战场这种混乱贫瘠的地方可以有的啊，即使现在派人出去采买，小镇药铺里又怎会有这些珍贵之物呢。”
这破煞散之所以被称作无解，正是因为其近乎荒诞的解药，本就是制作来驯服不听话的奴隶的，药剂不大的话也不致死，反而会因为意识昏沉、手脚无力更受欢迎，谁会花大价钱为区区奴隶治病呢？
“是，就算到远处去找，怀瑾也等不起……”邱寒松低声喃喃，说着说着却眼神慢慢亮了起来：“不、有一个地方有！而且还很齐全，天下药材应有尽有，也唯有那里了，唯有——”
“——唯有皇宫。”
医者接上了他的话，神情却没有半点轻松，邱寒松和他对视一眼，看到了同样的凝重。
是了，显然两人都清楚，就算皇宫御药堂有药又能怎么样？
且不提瑞帝已命他前来平反、此刻战乱未定临时返程是否算抗旨不尊，即便他带着叶怀瑾千里迢迢赶回长阳城，高高在上的皇帝能否愿意同意给她解毒，更何况这些药材本就金贵无比，是不知花了多少年、耗尽多少心力从全国各地运过去的，隐藏意思就是为了防止尊贵帝王的不时之需，一旦这次用了，后面短时间再想寻到一样品质的可就难了，此刻又是在如今叶桐罡被造谣，“弃城而逃”一事传的沸沸扬扬的紧要当口……
皇帝对叶家的忌惮谁都清楚，东厂的总管太监王平和西阁首辅姜仁泊向来对叶家虎视眈眈，若是瑶乐郡主此刻中毒身亡，安武王叶桐罡又深陷谣言漩涡，偌大叶府无人主持，难道不是个正好的清算叶家的借口？
邱寒松不愿再想下去，他虽纯善却并不天真，皇帝的心思他不敢赌，但他唯一可以确定的是……
“伯父，这里就交给您了。”
他转过身，望向一边神情复杂的叶桐罡，斩钉截铁：
“在下带怀瑾回长阳。”
“这……”
叶桐罡望着青年毅然决然的眼神，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说什么。
亲生女儿遭遇不测，他自然是比谁都焦心的，却也知道仅凭他，纵使苦苦哀求，皇帝也是绝对不可能同意的，反而会当场大怒降罪于他也说不准，只有作为亲子的邱寒松，作为一国储君的太子，才能公然抗旨还有生还的可能……
“殿下。”
叶桐罡下定了决心，他屏避众人，拍了拍邱寒松的肩膀，深深叹了口气。
“老夫有事要告诉你。”
此刻的邱寒松在他眼里，已经不是地位尊贵的太子，仅是一个和他女儿关系匪浅的青年，一个值得信任的晚辈。
“本想等瑾儿接手叶家再告诉她的，但现在若是不说，怕是以后也没机会了……难怪觉得这情形似曾相识，待那大夫说完方恍然大悟……老夫的父亲、当年的镇国将军，也是如瑾儿这般，先是无端乏力，后渐渐意识昏沉，最后在我军营帐中惨遭暗算，离奇死于梧桐镇……”
即使是藏匿多年未曾言说、刻在心里几乎要凝骨化血的隐秘，讲完也不过转瞬的功夫，邱寒松一边快马加鞭朝长阳赶去，一边回想着叶桐罡说的话。
当年镇国将军叶楚南为先帝开疆拓土，打击匈奴，战功赫赫从无败绩，备受先帝信赖，不仅成了唯一封王的武将，连独女也爱屋及乌得封郡主，后因为祁连山一战时粮草无端失踪，故铤而走险孤军夜袭，以自身殒命的代价换得了大军胜利，这是三岁小孩都知道的英勇往事，但现在叶将军却说是受友军背叛，至今不知真实死因，叶家也是因此才执拗于梧桐镇，在找到真相前绝不回京……
“驾！”
邱寒松摇了摇头，加快了速度。
不管怎样，这些都是怀瑾的家事，他没有妄自揣度的权利，只要保守秘密，将此事如实转达给怀瑾就行了。
他又回头看了眼身侧的马车，恍然望见了少女明媚狡黠的笑容，那是灿烂耀眼、仿佛能驱散所有阴霾的笑，仅是回忆起来就让他心头一片滚烫。
“怀瑾……”
邱寒松反复呢喃着这个名字，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上来，在三天两夜不曾停息，快马加鞭的赶路下，离京城的距离也在渐渐缩短，只要翻过前面那座山就能看见护城河了，而皇宫就在那前面……
尽管不要命的赶路让他唇色泛白、鬓发凌乱，眼睛却奕奕有神，邱寒松一路上早就打好了腹稿，在心里反复推演待会见到父皇后该如何解释，若是被拒绝又该如何请求，连最坏的结果、皇帝坚决不同意，他命亲兵强抢完的告罪之语都想好了，只要安稳到了皇宫，他有信心让怀瑾立刻受到最好的照料。
然而，当他终于抵达护城河，想唤卫兵放下铁桥，空无一人的城门和墙后升起的滚滚浓烟却让他愣在了原地。
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