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楚和沈翎互相帮扶,足足用了五日时间,才抵达云阴山的外缘。

    这一路上,两人不仅要担心身后的追兵,还要对付沿路遇到的各种山邪鬼魅,白天夜里都在山林里滚来滚去,以至于李月楚绿斗篷上的白毛都变得泥乎乎的了。

    山中淫雨霏霏,连心情都是潮湿的,但眼见出山有望,李月楚兴奋地晃了晃沈翎的胳膊,“沈姐姐,我们逃出来了。”

    沈翎苍白的脸上也漫出一丝笑意,“是啊,逃出来了。”她似乎又想起什么,那丝笑意渐渐消匿,随后轻声说:“楚楚,天又快黑了,我们还是抓紧时间出山。”

    “嗯!沈姐姐,你抓着我走,这样少用点力。”李月楚可是一点也不想再在山里过夜了。

    刚走出一段路,沈翎忽然紧紧按住她的胳膊,目光警惕地望向前方的繁阴之地。

    李月楚随之停下。

    她们在几日相处中已经培养出默契,这是发现危险的信号。

    她习惯性地去摸包里的符纸,可却摸了空,符纸已经消耗完了。

    李月楚只微怔了一下,便立刻垂眸看向自己的手腕。

    铜钱红绳倒也能起作用,但得她遇到生命危险的时候,铜钱才会发出那厉害的红光。

    少女偷偷瞧了眼沈翎,心里思忖,沈翎伤重,逃命路上又被折腾得够呛,这会儿再出手,只会让沈翎的身体雪上加霜,不如她干脆直接冲出去,利用铜钱红绳把那些个阴物灭了。

    而且就算铜钱红绳失效,不是还有系统的保护吗。

    越想越觉得可行度高,李月楚不再犹豫,她挣开沈翎的手,朝着异动方向猛冲过去,边跑边喊:“沈姐姐,快躲起来!”

    “楚楚,回来!”沈翎大惊,伸手想拽住李月楚,却只抓到一片虚无。

    她哪曾料到,原来那个娇滴滴的叶三小姐,如今猛得如同一个小牛犊,眨眼功夫,便像个炮仗一样冲到了和人齐高的草木丛中。

    李月楚带着气昂昂的姿态,跑出一道残影,随之在飞驰的速度中和草丛里隐藏的人对上眼。

    ……

    她在彼此震惊的目光里,被惯性推着继续往前狂奔,根本停不下来。

    草丛里埋伏的人在和她擦肩而过的瞬间,终于认出这个脏兮兮的少女。

    他翻身而起,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强行逼停她。

    李月楚气都没喘匀,满脸惊喜地喊道:“表哥!” 她激动地抓住谢扶渊的衣袖,青年干净的衣裳上立刻留下了一个脏手印,“表哥,真的是你!”

    “楚楚?” 谢扶渊也没有料到他刚准备进山就遇到这样的意外之喜,见她还能活蹦乱跳,他阴沉了几日的脸总算是见了晴,“你怎么弄成这样?”

    李月楚低头瞧了眼自己,笑嘻嘻道:"逃命嘛,哪有干净的。"  她没忘记沈翎,回头道:“对了,沈姐姐也和我在一起。”

    谢扶渊随着她的目光看去,冷厉的眸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

    女子立在青山绿雨中,浑身湿透,雨珠从她的脸颊划过,从她的发尖滚落,她的脸瘦削而苍白,那双清冷的眼睛望着他,从错愕到惊喜,渐渐被氤氲出的水汽模糊了视线。

    “阿翎!”

    谢扶渊朝着她大步流星地走去,步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最后无法自控地奔跑起来。

    他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女子牢牢地拥在怀中,一声又一声地唤她的名字,“阿翎,阿翎……”

    沈翎恍如做梦,脑袋轻飘飘地发昏,两只手死死抓着他身侧的衣裳,不断地问:“扶渊,你、你怎么来了?你的伤怎么样 ?”

    被谢扶渊抛到脑后的李月楚盯着他们:……

    很快,她的唇角情不自禁地扬起:官配好啊,还得是官配,官配党万岁!

    正看得起劲,身后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恭喜三小姐,平安归来。”

    李月楚扭过头便看见一身墨绿衣裳的韩癸,她冲他露出个笑容道:“谢谢韩大哥。”

    “我这次又不打招呼就跑,肯定又让你费神找我了,对不起啊,韩大哥。”

    李月楚每次偷跑,都是韩癸四处找她的下落,想想还怪不好意思的。

    韩癸看了她一眼,飞快垂下眸,语气恭恭敬敬道:“职责所在,三小姐不必介怀。”停顿一会儿,又道:“三小姐没事就好。”

    李月楚眉眼一弯,拍拍自己的胸脯:“放心吧,我命大,不会有事的。”

    这一厢还在说话,另一厢就出事了,沈翎终于不敌重伤和连日的奔波,晕倒了。

    李月楚一惊,拔腿冲了过去,“沈姐姐!”

    眼前的少女风一般飘了出去,只留下一阵冷透的寒气。

    韩癸看着她跑远的背影。

    同一个方向,谢扶渊拦腰抱起沈翎,匆匆道:“韩癸,回客栈。”

    韩癸回神,一如既往的稳重和恭敬,“是。”

    隐藏在暗处的士兵有序地退出云阴山,被衣角抚过的野草摇摇晃晃地抖掉雨珠,又恢复了宁静,仿佛从未被人打扰过的模样。

    *

    齐云心如死灰地盯着一行人离开,有气无力地对旁边的少年道:“她们都出山了,公子,我们该回去了吧,难不成你还要把人送到客栈。”

    事到如今,他除了抱紧洛观屿的大腿,还能做什么。

    只要等到六月过去,尸鬼完全平息下来,自会有新人来替代那一批死去的术士。

    至于中间的事情,他就只能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洛观屿盯着那抹越来越小的身影,直到变成一个圆点,才慢慢收回视线,一声不吭地朝着深山走去。

    沈翎很警惕,所以他只能替她们除掉沿途的大麻烦,故意留下些危险。

    那些危险,除却让他感到满满当当的心疼和骄傲之外,也让他感到一丝惶恐和害怕。

    他早就知道,楚楚很好,她遇到危险懂得灵活变通,会利用身边的一切来保护自己,保护别人。

    她越好,便越是高不可攀。

    他讨厌裴家的一切,却又不得不卑劣地借助裴家的地位和势力,只有通过作弊爬到高处,他才有一丝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的机会。

    *

    另一个隐秘之地。

    “阁主,”侍从眼睁睁地看着谢扶渊一行人走远,焦急地扭头看向依然无动于衷的银质面具男子,“再不动手就来不及了。”

    “此时不宜出手。”百妖阁主淡淡地看向走远的洛观屿,“浮欢不是他的对手。”

    “属下不明白,我们已经错失一次良机。谢扶渊重伤、沈翎进山之时,您以不能伤害岐水镇的无辜百姓为由,又放过一次机会。如今他们远离镇子,您竟还有新的理由。”

    侍从很是不解,情急失态:“殿下……”

    “放肆。” 那双温润的眼睛在透过冰冷的面具,显出几分威严。

    侍从立马跪地谢罪,“属下知罪。”

    百妖阁主垂眸看了侍从一眼,淡声道:“起来吧,日后不可再犯。”侍从站起身,不敢再有任何言语。

    他打量着这座诡谲的山脉,“我不信裴宴行这老狐狸,费劲心力就是为了个修歪门邪道的私生子,你进山去打探打探,裴家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何必劳烦他去闯这一遭,不如直接问在下来得快。”一道声音突兀地响起。

    百妖阁主和侍从脸色皆是一变,四处搜寻却不见人影,“何人?”

    一双黑长靴踩过水凹,溅起小幅度的水花。

    原本离开的少年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们的面前,黑衣黑发,唯独鲜红的发带亮得刺眼。

    侍从拔刀戒备,百妖阁主挥手示意他退下,随后笑道:“不知该称呼你裴公子,还是洛公子?”

    洛观屿眉目间一丝不悦,“行不更名,坐不改姓。”

    “看来洛公子和裴家似乎相处不太愉快。”百妖阁主微微笑道。

    洛观屿嗤道:“其中缘由,你比我更清楚,不是吗?”

    百妖阁主慢慢收敛起笑容,变得严肃起来,“洛公子,你知道的,似乎有点太多了。”

    洛观屿扯了扯唇角,“是比你想象中的多一些。”

    他的脸色慢慢冷下来,“所以,不要打云阴山的主意,否则,我不介意亲手撕开你那张面具。”

    “洛公子不必对我有这么大的敌意。”百妖阁主没动怒,反而笑了起来,“或许,我们可以做个朋友。”

    “裴宴行对你们母子如此无情,你将来替他做事,想来心里也不会舒坦,不如同我合作,到时候别说是一个裴家,就算是整个周国,都会成为你我的掌中之物。”

    洛观屿讥笑一声,“你还真是大言不惭。”

    百妖阁主笑道:“非也,是某有此能力和野心。”

    洛观屿掀起眼皮和他对视,“你的能力和野心,我一点也不感兴趣。只有一点需要注意:他日若是犯在我头上,你就算不死,也是要脱一层皮的。”

    他突然又笑了一声,继续说:“另外,好心提醒你一句,别做惯了黄雀,就丢了戒心,连自己什么时候变成了螳螂都不知道。”

    百妖阁主闻言,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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