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声潺潺,连串的雨珠自屋檐瓦逢飞泻而下,经过敞开的木窗,在青石板上砸开无数的细小水花。

    詹玉成受伤很重,如今刚醒来不久,眼下还不能下床行走。

    “詹大人,实在抱歉,未等你痊愈,便擅自来叨扰。”沈翎朝着詹玉成便要行礼。

    她昏睡三日,刚能起身下床,就匆匆地来见詹玉成。身体的透支让她的皮肤愈发苍白,竟和身上白衣难分伯仲。

    詹玉成已经从韩癸那里得知她是沈将军的女儿,哪能受她的礼?他想起身扶她,可刚一动就牵扯到伤口,疼得他立刻不敢再动弹,只能说道:“詹某惶恐。”

    谢扶渊在詹玉成说话前就已经阻止了沈翎的行为,他摁着沈翎在距离床前不远的桌边坐下,自己则坐到她的旁边。

    李月楚听见动静,立刻咚咚地跑过来,自觉地坐上旁边空位,双手托腮,眼睛来回转动盯着他们。

    詹玉成和她对视片刻,看向谢扶渊,谢扶渊对他简单道:“无妨,她不是外人。”

    詹玉成点头表示明白。

    屋外雨声渐响,屋内李月楚、沈翎、谢扶渊围坐在圆桌旁,韩癸挺拔地站着后面,四人都望着躺在床上的詹玉成。

    苦苦追寻的真相即将有眉目,沈翎取出被她视为性命的平安扣吊坠,弯腰递给詹玉成,激动得声音都在发颤,“詹大人可识得此物?”

    詹玉成瞳仁微颤,双手小心翼翼地接过坠子,“识得,怎么会不识得?这是薛兄的东西。”

    提到薛如归,他的眼睛慢慢泛红,“他曾经告诉过我,这是他和妻子的定情之物。薛兄很爱他的妻儿,这个吊坠他时时刻刻带在身上,只有沐浴时才会取下片刻。”

    詹玉成抬起头问道:“沈姑娘从何处得到此物?”

    沈翎捏紧了膝盖上的衣物,“这个吊坠,是我娘去世前交给我的。她对我说,我父兄出事前,曾经有人写信约她见面,信中提到他们的生死安危。我娘心急赴约,却没有见到写信人,只捡到这个吊坠。”

    她停顿片刻,缓了缓自己的情绪,才继续说:“我一直怀疑我父兄的死有蹊跷,所以一直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几个月前,我在金都偶然遇见了持相同吊坠的人,之后才顺着吊坠查到了薛如归。”

    沈翎的声音隐隐含着几分恳求:“詹大人,你和薛如归是同僚,又先后自请离开金都,你一定知道什么,对吗?”

    “哈哈哈哈……”詹玉成突然又哭又笑,双手死死攥着平安扣吊坠,“我就知道……我一定会等到这一天的!”

    他看着众人,青鸟酒楼里那个温文尔雅的政令,此时眼中满是愤恨和冤屈,“你说得没错,我和薛兄,都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事情,也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沈翎眼中泪花闪烁,“求詹大人告知。”

    “我和薛兄,都是凄山苦水地考出来的读书人,比不上富庶人家的孩子,也比不上权贵子弟,更遑论那些能跨过科举,直接被荐举进朝堂的鹿山书院学子。我无父无母,光是进金都就花完了我所有的积蓄,是薛兄见我可怜,从他紧巴巴的荷包里,借了些钱财给我。”

    “如果不是薛兄,我根本就没有机会完成考试。”

    “那一年,我和薛兄都踩着春榜的尾巴一同进了礼部,领了一个七品官职,虽是七品的官阶,我们却从来没有接触过什么相关的正事,而是干着一些没人愿意做的杂活。”

    “有一日,我们被安排去打扫甲库。去甲库的路上,中途又被叫去帮几位大人搬东西,一来二往,就耽误了些时间。甲库每日酉时准时关门上锁,我和薛兄赶到甲库时,距离酉时只有不到两刻……”

    礼部的甲库保存着入仕官员的所有档案,进出的人员和时间都有严格的限制。

    詹玉成和薛如归数着时间,争分夺秒地清理柜架和地面。

    他继续说道:“我们打扫到一半,发现甲库的门关了。无奈之下只能拍门求救,但却一直无人回应。我们在里面,被关了整整两个时辰。”

    甲库的内部空间很大,两人干得热火朝天,连门口两个守卫何时上锁离开都没有注意到。

    “不可能。”

    韩癸否决道:“甲库有人轮番值守,即便那两个守卫忘记你们还在里面,新来的轮值守卫难道没有发现你们?而且中途的交接空隙顶多一刻钟,你们如何被关了两个时辰?”

    詹玉成苦笑道:“我和薛兄又如何不知道?可那一天便是如此反常。我们还在甲库里合算过时间,分明才过去一刻钟,根本就没有到落锁的时候。”

    谢扶渊盯了一眼沈翎用力到发白的指甲,眸色变得深沉,道:“他们这是在给人清场。”

    “四殿下英明。”

    詹玉成扯出个讥讽的笑容,“我和薛兄亦不是傻子,所以当甲库的门再度打开时,我们找到一个角落藏了起来,然后,看见门外走进来两个人。”

    沈翎再也忍不住:“他们是谁?来做什么?”

    詹玉成说:“那时天太黑了,看不清他们的脸,可他们说的话,却是如此骇人听闻……”

    那个夜晚格外的黑暗,只有廊庑下灯笼微弱的光芒透过窗户落在地上。

    詹玉成和薛如归伸手捂住自己的口鼻,敛气屏声,生怕发出一丝动静。

    黑沉的光线里,其中一人气冲冲地坐到书案后,大发雷霆道:“好你个沈远山,居然把我安插在他军中的暗桩全部拔出了!你怎么回事,不是说确保他不会发现了吗?!”

    “您先息怒,消消气。”书案前的另外一个人谄媚地安抚道:“我哪知他如今对我这个亲兄弟也如此设防,此事是我疏忽,还请再给我一次将功赎罪的机会。”

    书案后的人道:“你屡次三番失败,要我如何再相信你?”

    书案前的人自信满满,“此番必定成功!我们虽然损失了一些暗桩,但不也换回了些消息吗?北商正在整顿军马,准备向着流沙城发兵。”

    书案后的人不耐烦道:“废话少说。”

    书案前的人闻言不敢再卖关子,继续说:“大人,打仗是需要粮草的。去岁各地连续遭灾,收成锐减,连带着军中也紧衣缩食,想必流沙城中的粮食也快告急了。”

    书案后的人冷笑一声:“你想打粮食的注意?你可别忘了,如今户部的主人是叶鸿英,他会让沈远山少了粮草?我以前还真没看出来,鹿山书院那个和人多说一句话就结巴红脸的叶家二公子,如今会有如此本事。他保韩家余孽,和几大世家公然作对,要不是他爹压着,我看他还敢对皇帝蹬鼻子上脸了!”

    书案前的人笑道:“非也,我们无需和叶鸿英对上。只需扣留信兵,将流沙城求援的消息拖上一个月,没有信兵的消息,叶鸿英难道敢私自运输粮草给他?之后,再在押送粮草的路途中拖上一拖。”

    “最重要的是……将此消息传给北商。”

    北商一旦得知消息,势必对流沙城发起猛攻,届时沈远山将面临内忧外患的局面。

    书案后的人陷入沉默,显然在思索这个办法的可行性,他怀疑道:“流沙城的信兵是沈远山特训的,传令的路线连皇帝都不知道,抓住信兵谈何容易?”

    书案前的人奸笑道:“大人忘了,沈远山……是我大哥。”

    “好!”书案后的人压低声音笑道:“此事若成,今后你自当平步青云。”

    “哐当”一声,桌面的茶盏应声落地,将众人惊醒。

    “阿翎!”

    “沈姐姐!”

    李月楚和谢扶渊一左一右将差点从凳子上跌落的沈翎捞起来。

    沈翎想说话,喉咙却发不出一点声音,她眼中溢满了震惊、难以置信、愤恨和痛苦,半晌后才痛哭出声:“我以为……二叔一家只是势利,可他们怎么能如此丧心病狂,那可是他的亲大哥和亲侄儿啊!”

    “我爹和哥哥,是守护国家和百姓的大英雄,为什么要这样对他们?为什么?好恶心……好恶心……”

    沈翎胃内翻滚,不停地干呕,像是要将心肝肺脏全部吐出来。

    李月楚没有见过沈翎如此激烈的情绪反应,她抱住沈翎,眼泪也情不自禁地溢出眼眶,只无力地安慰她:“沈姐姐,没事的,没事的……”

    突然,原本还在剧烈挣扎的人软趴趴地倒在她的怀中。

    李月楚抬眼望去,谢扶渊收回手刀,弯腰抱起沈翎朝外走去,“她身体有伤,不能再受刺激,我先带她回去休息。”

    谢扶渊抱着沈翎离开后,屋内变得一片寂静。

    李月楚胡乱抹掉脸上的眼泪,看向同样神情痛苦的詹玉成,想说让他也先休息,却不料屋内背后一阵寒凉。

    一抹黑气自韩癸腰间的拘魂玉涌出,凝做人形朝着她发起攻击。

    她手腕间的铜钱红绳猛地飞出一道光,将其狠击倒在地。

    韩癸反应过来,立刻拔刀挡在李月楚面前,怒斥道:“你要做什么?”

    詹玉成看清地上的人,忍住剧痛急急下床去扶她,“乔姑娘!你没事吧?”

    乔敏被困在拘魂玉中,终日被韩癸戴在身上,才知那谢扶渊居然是皇帝的儿子,昔日的仇怨涌上心头,每见到谢扶渊,她都恨不得立刻取他的性命,只是苦于困在玉中。

    方才沈翎悲恸之中,拘魂玉的禁制松懈,她才费劲冲了出来。

    谢扶渊不在,那她就先杀了他的表妹!

    乔敏警惕地看了眼铜钱红绳,她的直接目标是谢扶渊,没必要在此纠缠。她放弃攻击李月楚,转身朝着门外飞跃而去。

    迎面是一道锋利的刀影,将她重现掀倒在地。

    谢扶渊去而复返,站在门口不解道:“乔姑娘,我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要如此?”

    乔敏越过将她护在身后的詹玉成,满脸仇恨,“无冤无仇?只要你是谢挽同的儿子,那便和我有深仇大恨!如果我早知道你是那个贱人的儿子,我就不会帮你们分毫!”

    谢挽同便是当今皇帝的名字。

    詹玉成痛得脸发白,却还是耐心询问:“乔姑娘,到底怎么回事?”

    乔敏恨恨地看着谢扶渊,字字如惊雷,“我的师兄,乃是定王谢挽城,我的师嫂,是韩家大小姐,韩灵犀!”

    谢扶渊眸光一闪,反手关上房门,带着十足压迫的气势走向乔敏,“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定王韩挽城和如今的周帝、当时的赤王谢挽同斗得你死我活,最后惨死在金都城门下。

    那一场争斗中,死去的人不计其数,甚至覆灭了几个世家。

    如今的大周朝廷,没人再敢提定王以及和他相关的一切。

    也是因此,周帝落下心病,多疑谨慎,至今不肯立皇储,不肯给成年皇子开府封地。

    李月楚听得一头雾水,这似乎又是剧情外的故事线

    她道:“乔姨,你说的事情我们都不知道,不如坐下来大家好好谈谈,你就是要杀了我们,也得让我们死的明明白白,是不是?”

    詹玉成暗暗打量一眼谢扶渊,挡在乔敏面前,跟着道:“叶小姐说得有理,乔姑娘,有事情先说开,万一其中有什么误会呢?”

    乔敏满腔怒火盯着谢扶渊道:“何来误会?我的师兄一家,皆被谢挽同那个王八蛋害死,我今日还遇见他的儿子,那便是老天开眼,让我报仇雪恨!”

    仇人之子近在眼前,她有心报仇,魂体却虚弱得变成了一道淡影。

    “定王一家早已经全部伏诛,你如今也不过是个孤魂野鬼,不必再挣扎。”谢扶渊冷静地说,“只是不知,岐水镇偏远,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乔敏冷哼一声,扭过头,不肯过多言语。

    谢扶渊微垂眸,往前走几步,将刀架在了詹玉成的脖子上,“你若不说,我便杀了他。”

    李月楚、詹玉成和韩癸都被吓了一跳。

    乔敏嗤了一声,“詹玉成对你们可有大作用,我不信你会杀他。”

    谢扶渊淡淡道:“我已经得到想要的东西,他没用了。”

    “不亏是谢挽同的儿子,一样的卑鄙无耻!”乔敏被气得不轻,眼中恨意愈深。

    到底是在意詹玉成的性命,乔敏终究开了口。

    “当年我收到师兄的求助信,匆匆赶往金都去救师嫂和我那未出生的师侄,可我赶到时,一切为时已晚,师兄和师嫂惨死,师侄失踪。”

    “我四处寻找我师侄的下落,却丝毫没有音讯。我自觉愧对他们,所以在找寻师侄的过程中,也一直在营救那些跟着他们的手下。”

    “我到岐水镇,是因为打听到师嫂一个叫做琼枝的心腹,被人囚禁在这里。我千里迢迢赶来救她,却没成想死在了青鸟酒楼的一把大火之中,真是荒谬。”

    李月楚惊讶出声:“你是来救琼枝的?”

    全部的目光顿时汇聚在她身上,乔敏看了她一眼:“怎么,你认识她?”

    李月楚摆摆手,撒谎道:“我怎么会认识她,我那个时候才几岁……” 她说得很十分有理,其他人的目光又转移到乔敏身上。

    谢扶渊道:“皇位之争,自古便是如此残忍。”

    “残忍?”乔敏讥讽道:“谢挽同简直就是惨无人道。他杀的人,血都可以染遍整个金都。和师兄有关的人,没有一个逃过他的魔爪……”

    乔敏突然顿住,“不,有一个人平安活下来了。”

    李月楚下意识接话,“谁啊?”

    谢扶渊看向她,嘴唇微抿。

    乔敏说:“韩家二小姐,韩灵毓。叶鸿英赶在韩家定罪之前,将韩灵毓迎娶入府,用叶家的权势,保住了她的性命,听说他们后来还生了一个女儿……”

    轰隆。

    李月楚脑袋里一声巨响,耳朵瞬间什么都听不见了,只余悠长的杂音。

    ……

    记忆幻境中的那个戴幕篱的女人,是韩家二小姐,是叶鸿英的妻子。

    韩灵毓,是叶楚楚的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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