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似墨,远方惊雷滚滚,骤雨打在窗沿,发出急促的声响。

    屋内燃着一豆昏黄的灯火,光映在少女的青丝上,氤氲出柔和的光泽。

    李月楚趴在桌面久久未动,眼睛都不曾眨一下,只空洞洞地盯着墙面。

    她很少想起叶楚楚,即便是想起,也是因为回想剧情的走向。

    并非她冷漠,而是在她的世界,穿书实在是太平常,穿书人随随便便就能占据原主的身体和地位。

    因为向来如此,便没有人觉得奇怪。

    更何况,那些被取代的原主,往往都是书中世界的恶毒女反派,因为她们是白莲花,是绿茶,内心阴暗恶毒,愚蠢丑陋,书里书外都是令人讨厌的存在,所以即便她们无声无息消失,也不会有人替她们伸冤抱屈。

    李月楚穿书之前,曾向系统确认,叶楚楚不会被抹杀,她的灵魂会有一个好归宿,同时也会重新拥有一个新的身体,然后才放心地来到了这个世界。

    可如今回想,当初到底还有几分傲慢,未曾多问一句,叶楚楚是否愿意让出自己的一切给一个陌生人。

    那个时候,她对叶楚楚带着来自上帝视角的偏见,而这种偏见,助长了她的理所当然,更是恰到好处地冲散了她对占据叶楚楚身体和地位的愧疚。

    但是在这里的数月经历,让这个世界的人对她而言,都不再是隔着书页上的文字。他们有思想,有情感,会高兴,会痛苦,都是和她一样活生生的人。

    她没办法再用“纸片人”这个借口来看待叶楚楚。

    叶楚楚对以前的李月楚来说,只是个扁平的人物符号。可在得知她是韩灵毓女儿的那一刻,在她和这个世界的隐藏羁绊被挖掘的那一刻,她就不再只是书中一个简单的恶毒女配了。

    李月楚不会傻乎乎地将所有的责任都揽到在自己身上,毕竟她也只是被系统挑选进来的倒霉蛋。

    她只是在想,能不能做点什么?

    “楚楚。”门外突然响起来一阵敲门声,紧随着是谢扶渊的声音。

    李月楚醒过神,使劲儿搓了搓两侧脸颊,好让自己看起来精神点,然后才站起身跑着去开门,她惊讶地看着眼前的青年,“表哥,你怎么来了?”

    谢扶渊不动声色地打量一眼她和白天一模一样的装扮,道:“我能进去坐一坐吗?”

    “可以啊!”

    李月楚侧开身体让他进屋,又反手关上门,随后走到桌边,想给谢扶渊倒一杯凉茶,提起茶壶,却发现早就空了。

    她晃晃茶壶,两手一摊,“没得喝了。”

    “我不是来找你喝茶的。”谢扶渊屈指敲敲桌面,示意她道:“坐下吧。”

    李月楚在他对面坐下,觉得有些稀奇,她很少和谢扶渊单独相处,也瞧得出来,谢扶渊是有点避着她的,就是不知道他这会儿深更半夜来找她是为什么。

    她心里如此想着,面上安安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谢扶渊却一句话没说,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窗外的雨声。

    李月楚的眼珠转来转去,最后实在没他有耐心,“表哥,你……半夜来找我打坐啊?”

    闻言,谢扶渊沉肃的脸上顿时出现一丝轻松的神色,犹豫片刻后说:“没什么,只是过来看看你,很晚了,你早点休息。”

    说完竟起身要离开。

    李月楚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他前来的目的,急忙叫住他,“你是担心我因为娘的事情想不开,过来安慰我的吗?”

    “我来之前确实有点担心你。” 谢扶渊回头看着她,露出一个不容易被察觉的笑容,“如今看来,你可以把自己调解得很好。”

    “没有,我想不开!”

    李月楚的脑子此时转得飞快,她只有叶楚楚两年的记忆,而谢扶渊如今是她身边最了解叶家的人,既然人家送上门来了,她没道理不抓住这个机会多了解一点韩灵毓母女的事情。

    她飞快将快走到门口的谢扶渊拉回来,在他面前作出一副哀伤的表情,“表哥,你陪我聊聊吧。”

    担心自己露馅,她的话语斟酌得十分留白,甚至挤出了两滴眼泪,“乔姨说,我娘在……那件事里,平安活下来了,可她为什么还……”

    谢扶渊沉默。

    他不知道怎么给楚楚说这件事情,也不该由他来说这件事情。

    韩灵毓死的那一年,金都下了一场很大的雨。

    他在半夜被母妃叫醒。记忆里,母妃一直是个温柔守规矩的人,可那夜她不顾宫规,强闯出宫,拼了命地往叶家赶,尽管如此,却还是晚了一步。

    瓢泼大雨寒彻人心,黑漆漆的夜里只有几盏飘摇的灯。

    年仅四岁的楚楚,被仆人拉住,一双小手不断地去够那扇被关住的大门,她的哭声刺破夜色,扎得人鲜血淋漓。

    谢扶渊撑着伞站在雨里,看见那扇门缓缓打开,露出里面的光景。

    叶太傅沉着脸坐在高位,冷漠地盯着地面的两个人。

    叶鸿英将韩灵毓死死地抱在怀里,即便隔着遥遥距离,也能清晰看见两人衣裳间黑红的血迹,他痛声大哭,如鸿雁哀鸣,痛之入骨。

    那也是谢扶渊记忆里,叶鸿英唯一的一次失态。

    谢扶渊望向对面的少女道:“楚楚,关于此事,等回到金都,你亲自去问舅舅吧。”

    *

    詹玉成带来的消息中,只知道有沈家二房的手笔,却不知另外一人的真实身份。

    沈翎慢慢恢复了平时的冷静和理智,她必须得保持清醒,才有机会查清真相。

    她找时间将云阴山的事情告诉了谢扶渊,谢扶渊没有特别大的反应,只是本就严肃的脸变得更加的冷。

    之后的几日,客栈里沉闷得可怕,又接连不断地迎来几次刺杀,一时间连呼吸都是压抑的。

    因为担心他们继续留在岐水镇,会给这里的百姓惹来祸端,连绵的雨刚停歇,谢扶渊便决定趁着夜色启程回都城。

    詹玉成是不能再留在岐水镇了,必须得跟着他们一起离开,否则会有性命危险。

    当然,被藏在他心口拘魂玉中的乔敏,也会一道同行。

    由于时间太紧迫,谢扶渊还要安排岐水镇以后的镇令事宜,所以出发的时间又被延后了两个时辰。

    李月楚在房间里收拾自己的行李,实际上,她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随行的衣裳,大部分还是洛观屿买的。

    她抚摸着那件被清洗干净的绿斗篷,心头涌上密密麻麻的酸涩。

    没出息!

    她居然有点想他!

    李月楚暗嗤自己,又飞快地将绿斗篷装起来,像是要将心里想念的人一并装起来,抛到脑后。

    刚处理好行李,一道突如其来的声响吓得她一抖。

    抬起头,发现原来是风把窗户吹开,窗叶打在墙上发出来的声音。

    她快步去将窗户关好,回到床边,没料到刚过片刻,窗户又被吹开了。

    再关,再被风吹开。

    反复几次,弄得她一阵上火,索性直接将窗户上锁。

    她就不信了,什么妖风还能给吹开!

    目光炯炯地盯着窗户,等待许久后没有新的动静,她才得意地哼了一声,趴在桌面消磨时光。

    谁知刚趴下,就听见咔嚓一声,整扇窗户轰然倒进了屋内,漏进一屋夜色。

    李月楚坐直身体,目瞪口呆地盯着墙上的方形黑洞。

    什么情况,见鬼了?

    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攥紧黄符,试探地往外看,然后……看见一个脑袋冒了出来。

    四目相对,面面相觑。

    “什么声音?”楼下士兵突然警觉道。

    李月楚反应过来,飞快将人拉进屋内藏在墙后。士兵正抬头向上张望,看见她探出的头,关心道:“三小姐,出什么事儿了吗?”

    “没有没有,就是不小心把东西弄掉了。”

    因为视角和光线问题,士兵并没有发现那间房的窗户都没了,听见她的回答,叮嘱了几句便去别处巡逻了。

    李月楚松了口气,一回头,便被人拽进怀中,背抵着墙,腰被牢牢箍住,分毫无法动弹。

    少年嗅着她发间的香味,充满无限的眷恋。

    “你怎么来了?还是爬窗户,吓我一跳。”她的话里没有责怪之意,反而有几分欢喜的意味。

    提到这个,洛观屿很委屈。

    他本来可以早点见到她,也不想搞破坏,没成想他开一次窗,楚楚关一次,最后还倔强地上了锁,无奈之下,他只能破窗了。

    客栈附近有沈翎布下的法阵,还有谢扶渊的士兵,他要不惊动任何人进来,还是需要点时间。

    洛观屿没有在这种事情上浪费口舌,埋首在少女的颈间,主动而直白地说:“我好想你。”

    李月楚脸微红,伸手抱住他的腰,略微有点不好意思,“我也有一点点。”

    回应她的是更紧的拥抱。

    两人黏黏糊糊地抱了一会儿,洛观屿突然问:“身体有不舒服吗?”

    “啥?”李月楚迷茫道。

    少年的耳根有点红,“……你的癸水。”

    “你还记得这个?”李月楚讶然,她自己都没能记住,还是早上起床的时候,发现裙子上有血,才想起确实是到时间了。

    洛观屿没说话。

    李月楚说:“癸水来的时候倒也不是每次都会腹痛的,我现在挺好的,只是腰有点酸痛,但没有特别严重,所以问题不大。”

    “腰酸吗。”  洛观屿将手移到她的腰侧,隔着衣裳轻轻揉捏,轻声问:“这样会不会好一点?”

    李月楚猝不及防,整个人一僵,结结巴巴道:“好……好一点吧。”

    “那我继续?”

    少年的大掌游移在她的腰间,分明是冰冰凉凉的温度,透过衣裳传递到内里的肌肤,却变得十分炽热,他的力度有轻有重,轻拢慢捻,揉捏摩梭,手掌之下是渐渐承受不住的颤抖。

    李月楚怀疑他是故意捉弄她,可抬起头,那双漆黑的眼睛里只有认真。

    该死,居然是她心思不纯!

    当身体出现那种奇怪的感觉时,李月楚终于忍不住摁住了正在她后腰作乱的手,“别捏了!”

    洛观屿盯着少女脸上泛起的薄红,反握住她的手,“那你腰酸怎么办?”

    “不严重,我可以忍!”李月楚动手推她,她感觉自己需要缓口气,不能和这厮贴那么近了。

    “为什么要忍?让我帮你,楚楚。”

    洛观屿单手将她两只手扣在身后,另外一只手竟不知何时钻进了她的上衣下摆,贴在了她的小腹,竟隐隐有向下滑的趋势,像是一条阴冷的蛇正往她体内钻。

    草!

    李月楚大惊,张嘴便要喊,没想到一个音没蹦出,就被堵住了嘴。

    微张的唇简直像是城门大开迎敌,少年冰冷柔软的舌抓住间隙钻进她的口腔,玩猫鼠游戏一样追逐着她的舌,勾舔吮吸,攻势猛烈,发出令人羞耻的缠缠水声。

    与此同时,下方的那只大掌克制地停在小腹偏下的位置,轻轻抚摸。

    如温泉般的热流涌进她的体内,引导内里的气血,化淤理气,疏经活络。

    癸水期间,少女身体的一切都变得格外的敏锐。

    自洛观屿手掌位置生出的酥麻,像电流一般在四肢百骸间流窜,最终又拧成一股巨大的力量,直冲天灵盖,烧得她从脸到脖子,汗水涔涔,绯红一片。

    夜风从窗洞吹进屋内,吹得桌上烛火不停跳跃摇晃,映得墙边两人交缠的身影也不停地颤抖。

    李月楚像是快要窒息的鱼,开始挣扎起来,幸好洛观屿还有点人性,察觉到她的反抗,最后恋恋不舍地咬了一口她的下唇,便放开了她的手,而他的另一只手也从她的衣摆下飞速退了出来,还顺便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角。

    “你……你耍流氓!”她羞愤半天,憋出来一句话骂他。

    可抬起头,看清洛观屿此时的模样,那股气又化作了别的东西。

    此刻的少年亦是红透了脸,像是给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化了一个水灵灵的桃花妆,眸光明亮透彻,却漾着别样的情绪,更要命的是,他的唇湿漉漉的,甚至泛着亮堂堂的水光。

    他的声音还很无辜:“我没有。”

    李月楚气笑了,“那刚才,难不成是我在轻薄你啊?”

    洛观屿想去抱她,“我只是想帮你,让你不那么难受,我们之前不也这样做过吗?”

    “你上次哪有这样亲?”李月楚双手撑在他胸前,阻止他再靠近,说着说着脸又通红一片。

    明明之前都还很纯情,现在怎么越亲越……色/情。

    “你生气了吗?”洛观屿望着她,慢慢垂下头,声音低落,“对不起,我只是太久没和你见面,很想你。”

    李月楚怎么都觉得这厮在装可怜,可她也很没定力,心软地大度原谅他,“好啦好啦,我没生气。”

    少年眼睛一亮,飞快抬起头,认真地问:“那下次见面,我还能亲你吗?”

    李月楚:……

    她感觉不能再继续这个话题了,对他说:“你什么时候回金都?”

    洛观屿微怔,“很快。”

    “楚楚,我还没有问过你,你会介意……我的身份吗?”

    李月楚没有犹豫道:“有什么可介意的,洛观屿就是洛观屿,我只希望你到了裴家以后,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不要祸害无辜就行了。”

    她说完,停顿片刻,试探地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其实……我也不是什么高高在上的叶家三小姐,那你会介意吗?”

    洛观屿轻笑一声,学着她的话回应她,“楚楚就是楚楚,不管是叶楚楚,李楚楚,张楚楚,我遇见的是你,喜欢的是你,想要娶的也只会是你。”

    “三小姐,准备出发了。” 门外突然来人喊道。

    “马上来!”

    李月楚回应了一声,绕过洛观屿去拿行李,又转身去看他,“那我走了?”

    少年轻点头,静静地站在那里目送她走到门口,窗洞送来的风扬起他的黑发,那一瞬他似乎又变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

    李月楚准备开门的手一顿,飞快折返回去,抓住洛观屿的领口将他拽低几分,然后吧唧一口亲在他的唇角,道:“洛观屿,别让我等太久。”

    屋外的人又开始催促,她不能再多停留,最后看一眼洛观屿,然后转身离开。

    屋内的蜡烛在大门关闭的那一刻被吹灭,少年重新回到了黑暗里。

    *

    客栈门口,谢扶渊已经骑马在一侧等候,安静的队伍里突然潜入一抹黑影,无声无息地来到他的身边。他微微弯腰侧耳,仔细聆听远方来的消息。

    “金都近几个月妖鬼频繁现身,钦天监无能,朝堂有人提议,新建一个独立的机构——诛邪司。”

    “太师府放出消息,太师夫人十七年前生下的原本是一对双胞胎,七子被暗算偷走,如今正大张旗鼓地寻找裴家丢失的七公子。”

    “路国公府里的世子是假扮的,路世子没有回国公府。”

    谢扶渊的脸色在听见一则又一则的消息后变得越来越冷肃。

    夜风乍起,吹得旌旗猎猎。

    他抬头一望,头顶乌云遮月,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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