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芬一路将阿媛带至琼鸾树下，梅花落了一地，揉进雪中，闪着银白的光芒。
“今年尚食局供上的腊八粥，就是用这腊梅作饰吧。”她瞥了一眼身后恭候的阿媛，缓缓开了口。
阿媛不知所谓，轻轻的应了一声。
“皇上其实不爱喝腊八粥，每年照惯例供上的这一碗，向来是赏给身边的太监去处理，尚食局上下都知晓这件事，自然糊弄应付。我倒是很好奇，”刘清芬顿了一顿，才居高临下的望向阿媛，敛了平日温柔的声线，厉声道“这样的别出心裁的新意，是谁在背后点拨？”
阿媛惊得跪下，却死命咬住嘴唇不作一言。
易钟玉趴在厚厚的门框旁，将二人对峙情形看了个清楚。她也许久未见阿媛了，倒是刘清芬，两年前秀女小选，钟杰承黄氏慈喻，册了三位功臣之女入宫，其中刘氏位份最高，为贤妃。二人旧有缘分，在宫中也偶尔为伴。
刘贤妃目光落在阿媛身上，见她不言语，又兀自说下去。
“三年前，六局甄选女官，你从此化名张氏进入尚仪局。同年十二月，尚宫局考校礼法，你连第一门《列女传》的诵读都未过，当时两位殿下与皇帝都忙作一团，司记大人好心，谅你是宫女出身，识字不多，亲自做主将你调去司乐司，才将此事模糊过去。哪承想，你身为司乐这两年里，演练懈怠玩忽职守，不在尚食局却时时处处在宫中贵人们的日常膳食上大下功夫。”
“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出风头”看着阿媛面如土色的样子，她依旧道，“皇帝的御膳，有整个尚食局来作担保，还不用你来操心。”
闻言，阿媛的背影抖得更厉害，嗫嚅回应，“贤妃娘娘………”
“你对烹调饮食确实颇有见地。”刘清芬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并不听她的辩解，像是要赶着将她的话说完。“今日将黄鱼换成刀鱼，也是你的主意？”
阿媛呼吸一窒，又既疑惑又惊讶，急忙抬起头来，一时心跳如擂鼓。
“光禄寺与尚食局不睦已久，送来的食材也愈加敷衍，那道清蒸黄鱼要想上桌，品相根本不过关。你好心相助，提出将刀鱼做成刀鱼饭，补上海产的空缺。刀鱼确为江鲜之首，你确实机敏聪慧，可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让人算计了都不知。”
“先帝崩逝的当日，似已所感，曾赐膳予众子女一碗刀鱼饭。至此以后，为这着忌讳，除非皇帝亲诏，膳单内便不会出现刀鱼一物。过了正月便是先帝忌辰今日既是阖宫家宴又是犒赏宴，你这样做，难免叫皇帝坏了兴致。”
说到这里时，连偷听墙角的易钟玉和唐凤梧也惊得相互对视了片刻，先帝这等轶闻，连他们也是第一次知晓。
还有更深的一层的意思刘清芬不敢说，先帝之死本就有蹊跷，此事虽为内廷秘辛，但太后与皇帝毕竟耿耿于怀多年，眼见着杀人凶手却安然无事的坐在席间，岂不是徒增震怒。
想来这件事本就是鲜有人知，通常在预备食材时就被筛选掉了。应当是有人刻意用刀鱼做了这一局。反正这女官张氏，在这六局之中行事惯为惹眼，偏又是个轻信他人的单纯性子，便被有心人利用了。
听到这里，阿媛才恍然。难怪半个时辰前，刘贤妃命令撤下膳单中的刀鱼饭，又指名要求自己陪着赴宴。
但她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跪地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蠢钝无知，竟酿成如此大错，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你说你罪该万死，倒也未必。”刘贤妃突然缓下了语气，神情复杂，“说到底这件事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若陛下悉知是你的主意，是罪是赏还真说不准。”
“我今日并非要故意发难于你，我不屑与人争风吃醋，更不愿以势欺人，但我要提醒一句，莫要仗着几分聪明就这般拎不清，以色事人高枕无忧还是凭自己本事挣前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你好好想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看似毫无波澜，实则眼里满是怒其不争的哀恸。在刘家做女儿时，她便是如此飒爽的性子，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远处，阿媛被这一顿狗血淋头的训斥骂的有些懵。呆呆跪立在雪地中，怅然若失的流眼泪。跪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似有些惊惧，也默默的离开了。
确定四下真的无人后，易钟玉和唐凤梧也悄悄从门后探出身子。
经这一遭，二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污雪浸湿，只能再次返回福云殿更换衣物。
“今日倒是不巧了……不知贤妃娘娘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二人又双双衣衫不整，唐凤梧拧着眉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但看着钟玉细密纤长的羽睫还挂着融化的水珠，唐凤梧心中一软，原本被捉弄升腾出的愠怒终也化为一摊水。
易钟玉并未在意身旁唐凤梧的情绪，回程的路上还在暗暗思忖。
自阿媛进入尚仪局以来，易钟玉便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任其自流。钟杰答应提升她为女官，她便以为阿媛一直在尚仪局安安心心的当差。方才，刘清芬所说的那些，她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竟不知她何时对钟杰起了心思。
又或者，自钟杰的着意关照开始，这就是一个两情相悦的憾事。
“不然，”她耸耸肩，“她是故意让我听见的。自我离席往这处来时，怕不是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阿媛是她的侍女，由她知晓原委再规训善后才更为妥当。
我们这位刘贤妃，倒也是一位妙人呢。
因偷听到自家弟弟的风流韵事而沾沾自喜的易钟玉，将将发现，好像自己才是被摆了一道的那个。
“敢问殿下…”唐凤梧想起梅林中隐去的男人身影，“天寒地冻，何故于开宴前出来赏景呢？
今晚的事固然棘手，但想起沈彬，易钟玉心头又添一阵烦闷，回瞪了一个眼神，好像在说：要你管？
更加的避而不答。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呢？”唐凤梧倒是很坚持不懈。
钟玉差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又将话题绕回到阿媛身上。
“我不知道。”她答的很坦诚，“普天之下有情的都想成为眷属，哪有这么容易啊。”
“不过，我得先让她知道，典籍需得熟诵，音律需得勤练，在成为合格的爱人前，必须找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钟玉自信的扬起了面庞，似乎势在必得。
…………
“今年尚食局供上的腊八粥，就是用这腊梅作饰吧。”她瞥了一眼身后恭候的阿媛，缓缓开了口。
阿媛不知所谓，轻轻的应了一声。
“皇上其实不爱喝腊八粥，每年照惯例供上的这一碗，向来是赏给身边的太监去处理，尚食局上下都知晓这件事，自然糊弄应付。我倒是很好奇，”刘清芬顿了一顿，才居高临下的望向阿媛，敛了平日温柔的声线，厉声道“这样的别出心裁的新意，是谁在背后点拨？”
阿媛惊得跪下，却死命咬住嘴唇不作一言。
易钟玉趴在厚厚的门框旁，将二人对峙情形看了个清楚。她也许久未见阿媛了，倒是刘清芬，两年前秀女小选，钟杰承黄氏慈喻，册了三位功臣之女入宫，其中刘氏位份最高，为贤妃。二人旧有缘分，在宫中也偶尔为伴。
刘贤妃目光落在阿媛身上，见她不言语，又兀自说下去。
“三年前，六局甄选女官，你从此化名张氏进入尚仪局。同年十二月，尚宫局考校礼法，你连第一门《列女传》的诵读都未过，当时两位殿下与皇帝都忙作一团，司记大人好心，谅你是宫女出身，识字不多，亲自做主将你调去司乐司，才将此事模糊过去。哪承想，你身为司乐这两年里，演练懈怠玩忽职守，不在尚食局却时时处处在宫中贵人们的日常膳食上大下功夫。”
“我知道，你并不是为了出风头”看着阿媛面如土色的样子，她依旧道，“皇帝的御膳，有整个尚食局来作担保，还不用你来操心。”
闻言，阿媛的背影抖得更厉害，嗫嚅回应，“贤妃娘娘………”
“你对烹调饮食确实颇有见地。”刘清芬却毫不犹豫的打断了她的话，并不听她的辩解，像是要赶着将她的话说完。“今日将黄鱼换成刀鱼，也是你的主意？”
阿媛呼吸一窒，又既疑惑又惊讶，急忙抬起头来，一时心跳如擂鼓。
“光禄寺与尚食局不睦已久，送来的食材也愈加敷衍，那道清蒸黄鱼要想上桌，品相根本不过关。你好心相助，提出将刀鱼做成刀鱼饭，补上海产的空缺。刀鱼确为江鲜之首，你确实机敏聪慧，可惜是聪明反被聪明误！让人算计了都不知。”
“先帝崩逝的当日，似已所感，曾赐膳予众子女一碗刀鱼饭。至此以后，为这着忌讳，除非皇帝亲诏，膳单内便不会出现刀鱼一物。过了正月便是先帝忌辰今日既是阖宫家宴又是犒赏宴，你这样做，难免叫皇帝坏了兴致。”
说到这里时，连偷听墙角的易钟玉和唐凤梧也惊得相互对视了片刻，先帝这等轶闻，连他们也是第一次知晓。
还有更深的一层的意思刘清芬不敢说，先帝之死本就有蹊跷，此事虽为内廷秘辛，但太后与皇帝毕竟耿耿于怀多年，眼见着杀人凶手却安然无事的坐在席间，岂不是徒增震怒。
想来这件事本就是鲜有人知，通常在预备食材时就被筛选掉了。应当是有人刻意用刀鱼做了这一局。反正这女官张氏，在这六局之中行事惯为惹眼，偏又是个轻信他人的单纯性子，便被有心人利用了。
听到这里，阿媛才恍然。难怪半个时辰前，刘贤妃命令撤下膳单中的刀鱼饭，又指名要求自己陪着赴宴。
但她不敢再细想下去，连忙跪地请罪，“娘娘恕罪，是奴婢蠢钝无知，竟酿成如此大错，奴婢罪该万死，请娘娘责罚。”
“你说你罪该万死，倒也未必。”刘贤妃突然缓下了语气，神情复杂，“说到底这件事全在皇帝的一念之间，若陛下悉知是你的主意，是罪是赏还真说不准。”
“我今日并非要故意发难于你，我不屑与人争风吃醋，更不愿以势欺人，但我要提醒一句，莫要仗着几分聪明就这般拎不清，以色事人高枕无忧还是凭自己本事挣前程，宫里有宫里的规矩，宫人也有自己的尊严，你好好想想，你究竟要的是什么。”
她的声音看似毫无波澜，实则眼里满是怒其不争的哀恸。在刘家做女儿时，她便是如此飒爽的性子，扔下这句话，便头也不回的走开了。
远处，阿媛被这一顿狗血淋头的训斥骂的有些懵。呆呆跪立在雪地中，怅然若失的流眼泪。跪了好一会才缓过神，发现四周空无一人，似有些惊惧，也默默的离开了。
确定四下真的无人后，易钟玉和唐凤梧也悄悄从门后探出身子。
经这一遭，二人身上的衣服全都被污雪浸湿，只能再次返回福云殿更换衣物。
“今日倒是不巧了……不知贤妃娘娘知道了会不会怪罪下来。”二人又双双衣衫不整，唐凤梧拧着眉头不自在的轻咳一声。
但看着钟玉细密纤长的羽睫还挂着融化的水珠，唐凤梧心中一软，原本被捉弄升腾出的愠怒终也化为一摊水。
易钟玉并未在意身旁唐凤梧的情绪，回程的路上还在暗暗思忖。
自阿媛进入尚仪局以来，易钟玉便一门心思扑在政事上，任其自流。钟杰答应提升她为女官，她便以为阿媛一直在尚仪局安安心心的当差。方才，刘清芬所说的那些，她更是听都没听说过，竟不知她何时对钟杰起了心思。
又或者，自钟杰的着意关照开始，这就是一个两情相悦的憾事。
“不然，”她耸耸肩，“她是故意让我听见的。自我离席往这处来时，怕不是就有人去通风报信了。”
阿媛是她的侍女，由她知晓原委再规训善后才更为妥当。
我们这位刘贤妃，倒也是一位妙人呢。
因偷听到自家弟弟的风流韵事而沾沾自喜的易钟玉，将将发现，好像自己才是被摆了一道的那个。
“敢问殿下…”唐凤梧想起梅林中隐去的男人身影，“天寒地冻，何故于开宴前出来赏景呢？
今晚的事固然棘手，但想起沈彬，易钟玉心头又添一阵烦闷，回瞪了一个眼神，好像在说：要你管？
更加的避而不答。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呢？”唐凤梧倒是很坚持不懈。
钟玉差点跟不上他跳跃的思路。反应了一会儿，才发现他又将话题绕回到阿媛身上。
“我不知道。”她答的很坦诚，“普天之下有情的都想成为眷属，哪有这么容易啊。”
“不过，我得先让她知道，典籍需得熟诵，音律需得勤练，在成为合格的爱人前，必须找到一个完整的自己。”
钟玉自信的扬起了面庞，似乎势在必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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