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长风便起身去朱雀街西的折冲府复职。

    折冲府实为军府,主管皇城宿卫或奉命征戍。如今四方安宁久无战争,长风便主要负责府兵轮值守卫京师。因他年纪尚轻无丰功伟绩便身居要职,故而一直遵从父训对部下管理较为严苛。可他威而有恩知人善用,自任职以来把军府内外上下管理得服贴有度,众人对他是心服口服。这次长风离职半年有余,昨日又于城门外遇见沈校尉轮值,所以今日他还未至折冲府,便见果毅都尉、杨兵曹、沈校尉已经迎立在外。

    谨言虽平日侍奉长风左右几乎形影不离,但如今因十五初到长安,长风怕她身旁没有亲近的人陪伴会孤独寂寞,所以留下谨言在月苑照看。谨言又按主人的吩咐,寻了两个婢女前来侍候。

    “你们是谁?”十五一早起来,见两个女子立在自己身旁,好奇的问。

    “奴婢采儿、霁儿,是来侍候小娘子的。”霁儿性格活泼些,先回答了十五。

    采儿忙将洗漱用具一一备齐,霁儿欲上前为十五更衣,十五忙摇手表示拒绝。

    “你们多大了?”十五边穿衣边问。

    “采儿刚满十六,奴婢十七。”

    十五两眼圆睁,转身惊叹:“我同你们差不多大,可不用着你们来侍奉。”

    两婢女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大概因为从未遇见过这样的女主人,不由地相互一笑。

    用过早饭,郎中来为十五诊脉。婢女又端上汤药。十五望着药碗里的褐色汁液,用鼻子嗅了嗅,眉头一皱,把药碗一推,步出门去,留下身后的婢女们面面相觑。

    午后,十五拉着郎中问他的长兄可有回来?郎中推说要再等几日。十五只得独坐阶前休息,一副无所事事闲得发慌的模样。谨言见了便提议她到后院逛逛,于是十五又在霁儿的陪同下将后院转了个遍。以至天还未黑,十五便觉疲惫不堪,晚饭也不曾吃几口,就匆匆睡下了。

    长风因久未入职,堆积了许多需要亲自督查的事务和卷册。一直忙到上灯时分,听到坊外初更的锣响,他才抬头看到窗外的天早已经黑透了。

    待他赶回月苑直奔正厅,发现只有一婢女侍立在门外,十五已然熄灯休息。霁儿虽还见过长风,但见他一身公服,便知他是谨言口中所说的主人了。

    “郎君……”

    霁儿才欲开口请安,长风忙抬手示意她轻声些。犹豫了一下长风走上台阶,霁儿为他轻轻推开房门。

    月色下,十五卧于榻上安然入睡。长风上前静静地注视了片刻,轻柔地为她拂去额角的碎发。记忆仿佛跟随月光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一刻,那时的他们没有那么多顾虑,没有那么多意外,更没有那么多恨意……

    十五翻身向内侧睡去,长风为她掖好被衾,轻轻离去。待他刚一掩门,十五便睁开双眼。显然她方才并未睡着,只是不愿面对长风而已。而对于长风所做的一切,她都能感觉得到,他的关心,他的不舍,他的爱意。

    长风又细细地询问霁儿十五今日的行事,得知她汤药未喝,晚饭也没好好吃,面上又掠过一丝忧心。

    长风身为四品折冲都尉,需要每日朝会。次日天刚亮,长风便起身前去早朝。走之前他特意叮嘱谨言不许任何外人入院,并要郎中和婢女好生服侍十五服药用饭。

    十五因昨日走动得过多,夜晚又睡得并不安稳,所以一早起床便觉神思困倦,提不起精神。草草用完早饭,郎中又送来汤药,十五仍旧把药碗一推,表示不喝。可那郎中不走了,说要亲眼见她喝下去。

    “这汤药里有阿胶、杜仲,是补肾安胎的药,为何总要我喝它。”十五不满的抗议。

    郎中望着十五,惊讶道:“小娘子竟也懂医理药材?”

    “看过几本医书,略识得一些草药,你就说我讲的对不对吧?”

    郎中笑着点头:“小娘子说的很对,只不过阿胶、杜仲也不专为补肾安胎而用。阿胶有补血益气安神助眠之效,而杜仲则可补肝益肾强筋健骨。”

    十五听他说得不无道理,又想起过些时日还要全靠他带自己回齐州,便一咬牙,一口气把药喝完。

    “这下你可满意了?”十五把药碗倒置,向郎中展示自己一滴未剩全喝了下去。

    “嗯,这还差不多。”郎中一面捋着花白的胡须一面赞许的点了点头,“小娘子既然懂些医理,不如让小人再来问你些问题……”

    二人一问一答,引得仆人婢女皆来观看。见小娘子基本每次都能答对,采儿霁儿乐得不行,仆人们直击掌庆祝。几柱香后,郎中连连点头,直称要收小娘子为徒。

    后院和乐融融,谨言在前院却周旋僵持了半日。原来将军府的仆人奉命送来两筐岭南应季的鲜果,因千里迢迢,皆用薄冰层层覆盖,显得格外珍贵。

    “往常都是直接送到后院里,为何今日不行?况且夫人千叮咛万嘱咐这荔枝娇贵,让小人好生放置了再回去。”那仆人也轴,坚持要亲自送进去才行。

    谨言哭笑不得:“你就去回夫人,说荔枝已经放置妥当不就成了”

    “那不成欺骗主子了……”仆人头摇得拨浪鼓一般。

    此时后院传来一阵欢声笑语,仆人不由好奇地向内张望。他常来月苑,深知郎君身边并无使唤的婢女丫鬟,可方才他明明听见院内有女子的笑声,加之谨言又一直在旁阻拦,不免令他心生疑惑。

    “郎君就要下早朝了,你快些回去,不然少不得要受责罚。”谨言下起了逐客令。

    那仆人只好丢下两筐鲜果,悻悻而返。

    朝会结束,宣政殿内原本熙熙攘攘的文武官员已散了大半。长风因被公务所绊,走得迟些。才步出殿外,又见父亲与太子立于廊下交谈。父亲不疾不徐地言说,太子时而思考时而微笑颔首。待望见他后,又向他轻轻一点头。

    “臣拜见太子殿下。”长风向太子稽首行礼。

    太子微微躬身搀扶长风,含笑道:“仅是数月未见,顾卿怎地变得生分起来,行如此大礼。”

    太子虽贵为皇帝长子备受恩宠,却并不是皇后所生。皇帝因怜太子母妃早逝孤苦无依,而当今王皇后又多年无所出,便下旨让皇后于立政殿中抚养。皇后管理六宫事务繁忙,可一众大小事务仍要亲力亲为。因此太子自幼便见惯了妃嫔、宦官、女史于立政殿内钻营来往,小小年纪便也学会了察言观色,笼络人心。

    “殿下乃一国储君是千金之躯,臣自当行此君臣大礼。”长风垂首解释,余光一瞥,见父亲向自己投来难得几许满意的目光。

    太子轻声一笑,向长风道:“你我朝堂之上虽为君臣,可下朝之后无需如此苛求礼数,更何况顾卿与我也算是同一师承。”

    此话虽是太子自谦却也不假,世家子弟幼年时是可以进入国子监与皇子们一同受学的,长风也不例外。太子只略长了长风四五岁,两人幼时的脾性嗜好又有些相似,皆是聪慧明理勤奋好学的弟子,故而幼时两人分外的亲密要好。只不过后来长风生母早逝,父亲对他又疏于关怀,渐渐变得少年老成了些。而太子身边从不缺父母长辈的疼爱,更为爽朗豁达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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