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到月苑,长风便嘱咐采儿和霁儿好生照顾十五,自己则驭马离去。众人因清晨被将军侍从的气势所慑,当时又见谨言受伤,故而皆担心小娘子此行可能凶多吉少,如今见小娘子平安归来,仆人婢女们个个既惊又喜,拉着十五嘘寒问暖。得知谨言的遭遇后,不免又为他而忧心。

    长风径直来到兵部,只因兵部尚书与刑部尚书交情匪浅,故此他特来请求兵部尚书希望他能在刑部为谨言讨个人情。兵部尚书素与长风有公务上的来往,知他性情耿介,今日又见他言辞恳切地为一个护卫说情,故而便点头应承下来。

    直至夜深人静之时长风才回至月苑。十五因担心谨言的安危,并未睡下,此时见长风归来,忙上前询问谨言如何。见她眼睑微微发青,长风不禁有些心疼。眼前这个人明明自己也惊吓劳累了一整日,此时却还在为别人着想。

    “放心,方才我已去过刑部见了谨言,刑部的人知他未触犯朝令律法,不曾为难他。如今只是碍于父亲的指令先关他几日,等过些时日便会寻个理由放人。”

    “当真?”十五不敢相信地睁大双眼。

    长风神色略微顿了一顿:“谨言的遭遇让你如此上心,不枉他平日对你的细心守护。”

    “毕竟他是因我受伤,又因我而受罚。”十五眼睫低垂,眉宇间有些自责。

    轻抚着她略显疲惫的脸颊,长风柔声安慰:“十五,你可知今日我有多怕你会抛弃我,答应父亲回齐州?”

    忆起今日午时的那段惊险历程,意识到自己差点要失去十五,长风便将她紧紧拥入怀中:“我从未想过你会在父亲面前会为我们而据理力争,当时你的那一番言语着实令我大吃一惊!”

    “只许你为我冲锋陷阵,倒不许我为你做点什么?”十五莞尔一笑。

    长风扶住十五的双肩,注视着她明亮的双眸。如今他已知晓十五对自己的情意,那么他就不能再犹豫畏缩!之前他既恐父亲知晓十五的身世,又怕十五知道身世后离开自己,再瞻前顾后下去,只会害了十五。毕竟将十五藏在月苑本就不是长久之计,如此没名没份的成婚生子,恐她以后要遭人非议。思来想去之后,长风深切意识到自己不能再退缩不前,只能以攻为守主动出击。

    如同做了一个重大决定,长风拉起十五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的掌心,郑重道:“十五,如今你我二人同心同德,我决心要同父亲和世俗赌一把,而赌得便是你对我的情意!”

    “我对你的情意?”十五重复着长风的话。

    长风微微点头一笑:“明日我要你与我一同唱出戏。”

    “唱戏?”

    见十五一脸的疑惑,长风遂向十五附耳低语,十五若有所思地点头。

    夜,昭王府邸。

    一扇精致屏风将偌大的正厅内外隔断,屏风正面绘有一只猛虎于雪山松石中觅食,其亮黄皮毛中夹杂条条黑色斑纹,目光炯炯,张口狂啸之威猛气势,虽是隔着几丈之远也使人畏惧三分。

    屏风内人影绰绰,有两人在悄声低语。

    “虽说,我们动摇了圣上对顾如晦的信任,可近日圣上似乎对顾长风有意提携,升任他护军一职!当此若不挫其势,只怕会接替他的父亲,成为太子一座新的靠山!”

    开口说话的人是御史大夫陈圆清,他约摸四十五岁年纪,着一身常衣便服,此时正与昭王闲坐品茗。昭王缓缓执起婢女沏好的一盏热茶递向他。陈御史接过后浅啜一口,匆匆放下。

    昭王斜睨了他一眼,一副沉静如水的面容。陈圆清神色则略显焦心:“如今殿下可有对策?”

    “陈御史心急什么?”昭王微微蹙起双眉,语气也略带责备,“自先太子陨殁以来,父皇不顾朝中众臣谏议,立储一事生生搁置近十年,可见他对如今的太子并非十分满意。易储一事只要我们从长计议,徐徐图之,并非难事。”

    “正是,正是。”陈圆清这才面露欣喜之色,慨叹道:“殿下年纪尚轻,便能如此沉稳远虑,着实令下官佩服。想下官在官场混迹了十多年,可今与殿下一比,真是相形见绌,自愧不如!”

    对于他这一番夸赞,昭王并未理会,只是用他细长的手指拈起茶盏,轻嗅着杯中的淡淡茶香。

    “本王依稀记得陈御史当年曾是赵国公长孙无暨的门客,不知对他的嫡子长孙仲可有了解?”

    陈圆清环顾四周,见并无外人,轻叹了口气:“当年那场政治斗争,致使赵国公长孙无暨被阖族抄家流放,自此长孙一族跌落神坛,族中人人自危,朝不保夕。事情过去这么多年,可如今朝中仍是谈及长孙氏人人色变,闭口不及。今夜下官当着殿下您的面,说句不该说的话,正少卿长孙仲生性恬淡旷达又博文广识,当年是深得圣心。正因此先皇才舍得将昶乐公主下嫁与他,昶乐公主是何等人物?当年在一众公主之中才貌兼备卓然而立,是最得先皇圣宠的。”

    “这倒是事实。”昭王略略沉思了一下,小口啜饮着手中已经温热的茶水,缓缓开口道:“本王那时虽年少却还是记得昶乐姑母当年的英姿俊容,个性也于几个姑母当中最为洒脱不羁,尤爱纵驰射猎,连父皇当年都曾夸赞她有巾帼不让须眉之势。”

    “下官也曾有幸在赵国公府上一睹公主的风采,公主那时大婚不久,几乎与他的夫君长孙仲同进同出,二人可谓是琴瑟合鸣,恩爱异常。常惹得赵国公私下训斥他的儿子,只顾沉溺于温柔乡不思进取。后来不知是何缘故,下官就很少听说昶乐公主入国公府了……”

    望着面前几碟精致的茶点,陈圆清思忖片刻后猛地一击掌,豁然道:“啊,下官记起来了,是因有一次长孙仲与公主的幼女,误食了后厨为赵国公准备的一碟糕点而中毒。当时若不是府上有太医过来为国公夫人请脉,只怕那幼女便救不回来了!”

    “中毒?”昭王微微皱眉,有些不解。

    “食物与食物会相克,而某些人与某些特定食物也会天生相克。那些食物于我们常人而言再正常不过,可对他们而言则是会要了命的!这些我也是那日于国公府中才知晓的。”

    “哦?”昭王对陈御史的这番话似乎很感兴趣,继续追问道:“你可知那幼女吃得是何糕点。”

    “蟹黄酥。”陈圆清拈起一块茶点,咬了一口:“满朝文武皆知赵国公长孙无暨独爱吃蟹,因此每逢年节,国公府后院挑担送蟹作礼的仆人排满半条街。”

    见昭王良久沉默不语,陈圆清面带疑惑地询问:“咦,殿下为何今日总是问及这些陈年旧事?”

    “不知为何,方才与你的一番对话,让本王忆起前些时日于西市那个与顾长风在一起的年轻女子,她当时身后背着弓箭,今日细细回想起来实有昶乐姑母当年的几分英姿。”昭王放下手中茶盏,反复斟酌半晌后,又道:“你猜她来自何处?”

    “何处?”

    “齐州。”

    陈御史面上掠过一抹惊讶,追问:“那女子多大年纪?”

    “十七八岁,只身一人说要回齐州寻她阿姑。”

    “阿姑?”陈圆清深深皱眉,“赵国公膝下二子一女,二子皆入朝为官,只那一女不知因何故离家出走不知所踪。赵国公曾差人寻遍各地也未曾得到半点消息,后来听说曾有人在齐州城中见过她。”

    “妙极!”昭王眼前忽地闪过一抹光亮,似顿悟一般笑道:“陈御史今日所说的每一句话真可谓是醍醐灌顶,犹如拨云见日。”

    “殿下是怀疑那夜见到的年轻女子是长孙仲与昶乐公主的遗女?可是前几日殿下派去齐州的人探寻到了什么可靠的消息?”

    “齐州城被顾长风清理掩埋得干净利落,一时要想寻到凭据恐怕并非易事。”昭王轻轻摇了摇头。仰首饮下一盏茶,又淡淡道:“ 如今虽没有切实的凭证,可细想之下,顾长风的行事动机契合,那年轻女子的年纪、家乡契合,她的姑母也与赵国公的独女契合,似乎只要再证实一件事,那么她遗女的身份便八九不离十了!”

    说罢,他唇角微微勾起,双眸露出一抹讥讽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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