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因升任中护军,故而早朝后便去吏部领了鱼符和委任状,而后又去折冲府交接公务。他调职皇宫,折冲府由前果毅都尉接任都尉一职。果毅都尉、沈校尉平日与长风交好,一听说共事多年的顾都尉今日要走,不免心中有些不舍。于是散值后便在折冲府后院为长风张罗了一桌筵席,一则为他饯别,二则庆祝他高升。

    折冲府内的武将们,可没有文臣聚会喜用清歌妙舞来助兴的讲究了。落座后,众人便觥筹交错推杯换盏起来,就连酒盏都要比平日见到的大上一倍。好在席上各位几乎都是武人出身,酒量都还算不错。席间又行了几番酒令,众人正酣畅淋漓之际,一府兵上前向他们躬身行礼。

    “何事?”果毅都尉见他神色匆匆,开口询问。

    府兵向着上座的长风,如实禀告:“顾护军,府外有位小娘子自称是您的夫人,说是您今早忘拿了一件重要东西,她亲自给您送了来。”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一时皆有些傻眼。沈校尉带着武人一贯的鲁莽冒进,猛地一拍桌面,扬声斥责道:“荒唐,顾护军何时娶的亲,我们这些做下属的竟然会不知?”

    “正是,属下也是心疑,因此并未让那小娘子入府。只说让她在府外稍候,属下先向顾护军回禀了再说。”府兵解释道。

    果毅都尉望了望顾护军,见他只是轻轻挑了挑眉并不表态,因此自己也就不敢妄加开口。

    “属下该如何去回?”那府兵仍旧立在原处,等待指令。

    “如何回?赶走便是了!”沈校尉此时眉宇间带着些许怒意,语气也已有些不耐烦。

    “是。”府兵连忙应诺退下。

    待众人再举杯之际,又见那府兵步进后院,显然他这次比先前显得更急迫些。

    放下手中酒盏,沈校尉直直地瞪了他一眼:“又有何事?”

    府兵先是抬眼望了望沈校尉,而后又望向长风,口中支支吾吾道:“府外那——那小娘子说,见不到顾护军您,她便不走了!”

    折冲府众人素日只与兵人武人打交道,今日忽地来了一位娇滴滴的小娘子反而令众人束手无策,心中拿不定主意。只有那较为粗豪的沈校尉于众人间起身,向长风双手抱拳道:“顾护军,不如将那小娘子带入府内,看她到底是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在折冲府如此狂言?”

    长风睨了一眼沈校尉,没有答应也没有反对。府兵以为他是默许了,于是再次退去。

    片刻,十五和霁儿步入后院。见了众人,略略颔首施礼之后,向长风投去嫣然一笑。众人的眼神齐齐望向长风,只见原本正襟危坐的顾护军默然起身,疾步向那小娘子走去。

    “你这小娘子好生大胆,竟敢自称……”

    沈校尉还未来得及看清长风行事,便急着开口斥责。可他话刚说至一半,便见顾护军上前轻轻拉起那小娘子的手,将她半揽入怀,一脸地关切:“夫人,何事要劳你亲自入府?”

    此话一出,席上众人惊得个个目瞪口呆,噤若寒蝉,方才欢快热闹的气氛一时竟有些冷场。

    十五则不慌不忙地从霁儿手中取下大氅,亲手为长风披上。仔细地为他整理衣衫系好衣带后,又用柔情似水的声音嗔怪道:“立冬时节,天气转凉,夫君要记得多添衣才是。”

    果毅都尉到底成熟稳重些,只是微微睁大双眼,神色讶然地看着面前一对恩爱的璧人。

    席上最惊讶的非沈校尉莫属,他先是口中一开一阖,语无伦次地说着连他自己也听不清的话。接着他壮如铁铸般的身体,竟像是被人封住穴位似的生生定住。半晌才瞠目结舌道:“这——这,顾护军何时娶的亲,属下竟然不知!”

    更离谱的是,他竟忘记上下之别,目不斜视地打量着眼前的十五。见她约二八年纪,虽未施脂粉却依旧肤若凝脂,唇红齿白。乍看之下虽不似一般女子婀娜多姿,倒是另有一番芳华秀丽之貌。果毅都尉见他有些逾礼,掩口重重地咳了一声。沈校尉这才慌忙收回眼神,为自己方才的有失体统而面带歉悔之意。

    果毅都尉向长风微微一笑,执起面前的一杯酒为沈校尉开脱:“顾护军可真是会金屋藏娇,连我们这些常年共职在一处的属下们竟也瞒得严严实实,实在该罚满杯!”

    长风知沈校尉平日为人纯良,只是鲁莽冲动了些,故而并未打算与他为难。于是便接过果毅都尉手中的酒,宽慰道:“沈校尉不必拘紧,今日既是为我饯别的宴饮,便无上下级之分。反倒是我未及时相告,害得诸位虚惊了一场,实在当自罚三杯,以向各位赔罪。”

    十五执杯欲陪,却被长风轻轻拦住。他向众人抱歉地一笑,解释道:“夫人如今不便饮酒,由长风代她罚酒三杯。”

    果毅都尉将酒盏一一斟满,长风直接爽快地一一饮下。

    众人见状心内又是一阵唏嘘。胆子小些的,仅是交头接耳小声议论;胆子大些的,则向十五投去揣测的目光。大概是好奇眼前这位小娘子是如何攻下顾护军这座坚固堡垒的。而他们平日不苟言笑的顾护军又是如何拜倒于这位小娘子石榴裙下的。

    “不知顾护军与尊夫人是何时何地如何相识的,可否向我们透露一下?”席上的杨兵曹平日负责掌管府中的计划部署,对搜集这类不为人所察的隐秘信息自然最感兴趣,故而忍不住开口向二人询问。

    十五望向长风,甜润地一笑:“长风和我于齐州相识……”

    十五向席人众人一一解惑,众人一会儿因为长风遭遇山匪受伤的经历而心惊,一会儿又因为十五女扮男装而诧异,十五讲到三人于客来酒铺饮酒时渐渐止住。那杨兵曹刚被吊起胃口,见十五忽地闭口不语,如百爪挠心般急忙追问:“接下来呢?你们三人可有义结金兰?”

    果毅都尉见十五面上渐露哀惋之色,遂向杨兵曹递了个眼神,杨兵曹只得放下他满心的期待与好奇,噤声不语。

    席毕,长风和十五向众人告辞,众人出府相送,依依惜别。

    长风驭马特意带十五于东市转了一圈,一路上遇见相识的官员与熟人,他们便主动上前寒暄问候。目的很明确,无非是想引起相熟的人对他们的关注。

    “累了么?”长风揽着身前的十五,关切地询问。

    “我们的戏还未唱完呢,怎能轻易喊累?”十五饶有兴致地回答他。

    被十五这么一说,长风面上不禁微微一笑,可随即眉宇之间又掠过一抹深深的忧虑,“十五,如今我们二人之事,相信不久将在长安城坊内相传。在众人舆论的压力下,父亲他不得不承认你我二人已成婚的事实,可我也有些担心……”

    长风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如今且不说父亲是否会迫于压力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若是万一被父亲发现了十五的真实身份,父亲盛怒之下会如何?而十五知晓了自己的身世,又会作何选择?更别提昭王还在暗处虎视眈眈?这桩桩件件,皆令他惶惑不安,实在不敢再往下想像!可若是毫不作为围城而居,于十五而言则太不公平,且不是长久之计。如今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迎上前赌一把。赌十五的身份不会被父亲和昭王发现,赌十五若是得知自己的身世后,依旧对他不离不弃。

    “担心什么?”回首望了望身后的长风,十五有些不解。

    “担心你今后会为人所利用,担心你不能接受既定的事实,担心你会因那些事实离我而去。”

    长风将自己内心的恐慌一一倾吐出来,而十五则因长风话语中诸多的担心,面上微露惊讶之色。确实,如今的她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体会到长风此刻内心的挣扎与矛盾。

    “十五。”长风柔声唤着。

    十五轻嗯了一声。

    “无论如何你都莫要轻言放弃,我们二人始终皆要坚信,眼前这一切障碍都只是暂时的,最终我们将会相守一生。”

    十五用力地点了点头。

    此话虽是说给十五听,可于长风而言未尝不是在激励自己。一般这种情形下的自我激励,是来源于对自己行事的不信任以及对未来种种不确定性的担忧,显然长风亦是如此。

    “只要我们说服了父亲就等于越过了最大的难关,到时我们再一同回齐州城,我再向阿姑赔罪。她那么善良,一定会同意我们在一起!”长风望着长安城郊外的方向,用一种笃定的语气道,“那时我们再把姑母也接到长安城,你也不用像如今这般在姑母和我之间左右为难。”

    “会的!阿姑她一定会原谅你的!”十五极有信心地回答。

    长风内心涌上一股暖流,将身前的十五揽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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