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风骑马回到月苑之时,耳边传来二更的锣响。待他步至房内,得知十五刚刚服过药,已经再次睡去。

    十五呼吸均匀,已不像午后那般短促无力。长风拉起她的手,紧握在自己的掌心。虽看似恢复了正常,可她的手还是一片刺骨的寒凉。

    郎中上前欲回禀,长风忙示意他噤声。为十五细心地掖好被角后,他才安心地起身,以眼神示意郎中到外面去谈。

    “方才小人仔细询问过小娘子,小娘子说除了桌上糕点,确实未吃过任何食物。糕点虽未有下毒的痕迹,却有一物是极易引起食用之人身体不适的。”

    “何物?”长风剑眉紧拧,一副疑惑不解的样子。

    “蟹黄。小人猜测,小娘子或许是与那碟蟹黄酥中的蟹黄相克。”

    “相克?”长风不通医理,也极少生病。他只听说过食物有相克的说法,哪里听过人与食物竟也会相克。

    “食物与食物会相克,人与食物也有相克一说。譬如有些人与某些坚果相克,有些人与某些水果相克,而小娘子则与蟹相克……”

    长风暗暗思索了片刻,方又开口道:“我竟从未听十五提过,她食不得蟹?”

    “小娘子若是知晓自己食不得蟹,自然便不会吃桌上那碟糕点。连小娘子自己都不知的事,您又如何会得知?”郎中旁观者清,分析得头头是道。

    “仅是误食与自己相克的食物,便有如此严重的后果?可有根治的方法?”长风一脸急切地追问。

    “这——”抬手拈了几下唇边的花白胡须,郎中不禁面露难色。他自幼习得医理,熟读医书,还真未曾查寻到此症的解决之法。思索半晌后,方开口道:“此症大约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只要小娘子以后饮食上多提防些,对身体自然是没有什么影响。”

    听见十五以后并无大碍,长风神色才稍稍缓和。犹豫地望了望十五的方向后,他刻意压低自己的声音问:“孩子如今怎样?”

    “小娘子脉象已恢复正常,可她腹中的胎儿此时定论,尚且过早。还需让小娘子卧床静养几日,再作判断不迟。”

    长风自然是希望听到母子平安的消息,郎中模棱两可的回话,不免让他的内心有些失望。

    墙壁之外,已传来三更的锣响。幽蓝的夜空下,月色寒凉如水,星汉明明灭灭,此刻的月苑陷入无边沉寂。而今日这番惊心动魄的劫难,就随着这初冬的深夜,无声的潜入,无声的离去。

    十五再次醒来,已是第二日的清晨,她刚一睁开眼,便见长风已守在自己的榻前。

    “可觉得好些了?”长风开口询问。

    十五轻嗯一声,点了点头。忽地又想起长风平日这个时辰是该去早朝的,忙询问道:“你不去早朝了?”

    长风微微一笑,安慰道:“这两日轮到我休沐。”

    “当真?”十五有些不信。

    “放心,宫里那么多禁军守卫,哪里就非我不可了?”长风柔声哄劝。

    门外传来几下敲门声,霁儿手捧着一碗汤药入内。长风接过药碗,轻轻吹凉后,方送至十五唇边。

    “郎中说了,你是因误食了蟹而导致的中毒。故而此后,你千万要注意,莫要再食与蟹相关的食物了。”

    “蟹?”十五有些不解,她竟会因蟹而中毒?

    “此前你可有类似的经历?”长风打量十五,仔细地询问。

    十五想了半天,也未想到曾经发生过什么类似的事件。她只记得昨日午后,因自己腹中饥饿,吃了桌上的那几块糕点后,便觉得喘不过气。然后便眼前一黑,什么也记不得了。

    “罢了,只要记得从此以后,莫要食蟹便是了!”长风不忍看她费神思索,只得再三叮嘱。

    十五乖巧地点了点头。

    长风转身向身侧的霁儿,吩咐道:“通知下去,以后与蟹相关的食物一律不准出现在十五的膳食里,你可听明白了?”

    “是。”霁儿忙点头应诺。

    入夜,昭王府邸

    一个身着暗灰布衫背着包裹的男子从永兴坊内,蹑手蹑脚地钻出。四下顾盼后,上前叩了几下昭王府的后院院门。

    院门被打开,一年纪五十岁上下,留着花白胡须的老伯探出了头。他向四周谨慎地审视一番,确定来人没被跟踪后,方才让他入院。

    “何伯,昭王殿下可有回府?”

    何伯不说话,仅点了点头,遂领着那人行至昭王府正厅门外。

    几盏明亮的琉璃烛台之下,昭王玉簪束发,着一袭锦衣绣袍,俯首用帕子擦拭一柄黄金为钩、宝带为束的长剑。不远外,立着一个身着元色箭衣,神色阴冷的侍从。

    何伯向前躬身行礼:“殿下,顾府的那个仆人方才竟自己找上门来了。”

    “哦?没被什么人跟踪吧?”昭王剑眉微微一挑,颇有些意外。

    “没有。”何伯摇了摇头。

    “让他进来吧。”昭王的神色旋即恢复了正常。

    不一会儿,何伯便领着那仆人入内。烛光映在那仆人的身上,照亮了他的面容。他正是顾府平日负责往月苑运送鲜果的仆人,也是昨日在月苑被府兵拦下后,将手中糕点递给婢女的仆人。

    “殿下,顾府果真出了大乱子。昨日顾长风为了月苑女子中毒一事,回到顾府后,竟同将军和夫人争执起来,小人还从未见过那顾长风如此发怒的样子。”仆人缓缓开口,向他真正的主人一五一十地禀报。

    “当真?”

    昭王一向沉稳的双眸掠过一丝欣喜。如此推断,那日他所见的女子当真是昶乐公主的遗孤!可细思之下,顾长风为何偏要将那孤女带回长安城?为何因她一次次地与自己的父亲起冲突?还大刀阔斧地清理齐州府衙?

    昭王眼前忽地一亮,忆起那日他们二人一同出现在西市之时,举止甚为亲密,如此想来,唯一的解释便是顾长风于齐州城寻到了昶乐公主的遗女,不可自拔地爱上了她,欲与她长相厮守。说到底总是英雄难过美人关,这一点他们顾氏父子倒是如出一辙。想当初他也只是略略使了些手段,便让芝若从顾长风的恋人变成了顾如晦的夫人,当真是荒唐可笑。

    “殿下,如今顾府的那位夫人已有些怀疑小人,昨夜她传唤小人问了许多的话。小人唯恐若是顾将军知晓了小人的真实身份后,会影响了殿下您暗中的布局和计划。”

    “嗯。”昭王面无表情,淡淡地应了一声。

    仆人抬眼望了望昭王,想要开口说些什么,犹豫半晌后,还是未敢说出口。

    “如今你有何打算?”昭王转动着手中的青玉扳指,深邃的双眸逐渐染上一抹冰冷的寒意。

    那仆人慌忙俯身上前叩首,颤抖的声音中夹杂着一丝惊喜:“殿下曾答应过小人,若是事成,便送小人黄金百两,良田十亩,回乡与妻儿团聚。”

    “回乡团聚?”昭王不觉牵起唇角,语带讥诮地乜了那仆人一眼,“啊,对了,本王竟忘了告诉你,你的妻儿于年前生了一场重病,早已不治而亡了。”

    “什么?”那仆人双肩一颤,望向昭王的眼中,尽是惊惧错愕。

    “既然你如此想念你的家人,此刻便下去同他们团聚岂不是更好?”昭王神色淡然,语气却极其残忍。

    见昭王眼底杀意已起,仆人遂转身欲逃。昭王仅向身旁的侍从扫了一眼,侍从便心领神会,哗地一声,迅速抽出腰间长剑,直直地抛向那仆人。

    剑尖猛地刺透胸膛,仆人应声倒地。殷红的鲜血浸染了大片地板。血腥味瞬时向四周弥漫开来。

    侍从手脚利落地将尸体拖出厅内,又唤来何伯清洗地板。昭王依旧面不改色地用帕子继续擦拭自己的长剑,一副极其认真极其细致的模样,仿佛方才残忍血腥的一幕与自己毫无瓜葛一般。

    不多时,殿内已被清理干净,昭王才还剑入鞘。

    “自今日起,给本王盯紧月苑,若顾长风有任何风吹草动,立即向我回禀。”

    “是。”侍从应诺。

    冷白的烛光于昭王一双漆眸中斑驳跳跃,让人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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