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夜将通往医院的路拉得漫长无边,当依云和依来几乎筋疲力尽的时候医院的大门豁然就在眼前。

    “小念呀,到了,到医院了,这下好了。”依云俯身拍了拍依念身上的棉被。

    大姐夫将车拐进医院大院里,暗夜笼罩下的广场悄无声息,对面的三层大楼也是漆黑一片。

    “爸,把车直接拉进去,我去挂号。”依来引着两人向楼里跑去。

    一楼大厅里昏昏暗暗,只有挂号处的窗口透出微弱的光亮,一开口便是“嗡嗡”的回音,依来撒腿跑到窗口急促地敲着玻璃:“有人吗?看急诊。大夫,大夫,有孕妇流产了......”

    “啪”的一声,屋内的灯亮了,一个白大褂外面披着藏蓝色棉大衣的女大夫睡眼惺忪地推开小小的玻璃窗将头探到窗外,有点儿不耐烦地撇了眼依来:“大半夜的,喊那么大声干嘛。”说着眼睛向依来身后望去:“病人怎么啦?”

    依来一股火窜上脑门,合着自己刚才喊的什么她一句都没注意,依云生怕这丫头在这节骨眼上发火,急忙从后面过来,恳切道:“大夫,我妹妹半夜突然肚子疼得厉害,流了不少血,大夫赶紧给想想办法,晚了拍孩子保不住了。”

    窗口内的大夫这才打起精神,退回身开门出了屋,她走到平板车前低头看了看,借着挂号室里的灯光见车上的女子脸色惨白紧咬着下唇......

    “这得直接去妇产科,急诊室没有妇科大夫,也没有设备,先挂个急诊,完了我带你们去。”

    依来不假思索道:“妇产科我知道,下午刚从那出来。”

    大夫愣了一下:“本厂职工啊?”

    “嗯,曙光厂的。”

    “那行,我先带你们去,不然你找不着值班大夫,然后再跟我回来一个人挂号。”

    “好。”几个人匆匆跟着大夫向妇产科跑去。

    好在妇产科就在一楼,平板车在水泥地上划出沙沙的响声,终于停在手术室门前,两个值夜班的大夫都被找了来,大夫看了眼面色已如墙皮般惨白的依念,只是简单问了几句便摆手道:“进手术室,上产床,准备手术。”

    依云惊愕道:“要手术啊?”

    大夫撇了她一眼:“对呀,她大出血,再晚就有生命危险了。”

    几个人吓得都怔愣在原地,没想到这么严重。

    “别愣着啦,去一个人挂号,不然下不了手术单。”

    还是大姐夫先反应过来:“我去,你俩把小念扶进去。”

    “哦”依来伸手将钱和依念的工作证递给父亲。

    刚才医生的话依念听得真真切切,之前还抱着的一丝希望彻底破灭,不但孩子保不住了,自己的生命都危在旦夕,遗憾吗?遗憾,深深的遗憾!遗憾再次失去自己和阚江川得来不易的孩子,遗憾如果自己挺不过这一关就再也见不到远方挚爱的亲人和那些关心爱护自己的亲友们。让他们伤心、让他们流泪?不应该呀,自己才刚过而立之年,未来的路应该还很长啊,想做的事情还很多、不是一直期盼着和远航的亲人团聚的日子吗,将来自己和阚江川还会有孩子的吧......

    依念的心酸酸涩涩,眼神却从刚才的麻木变得清明起来,她不能死,她得活下去,两条手臂伸向上方:“拉我起来。”

    依云和依来一边一个将她扶了起来,掀开被子,两人架着依念从车上下来,依来“哇”的哭出了声:“三姨,你后面全是血,棉裤都透了。”

    依云撇了一眼褥子上大片殷红的血迹,闭了闭眼:“不许哭!”

    依来霍地止住了哭声,但是盈于眼眶的泪水依旧汹涌而出。

    依念心里明白自己现在的状况有多糟,还是压了一下依来的手腕,沉声道:“别哭,三姨能挺住。”

    两个人架着依念进了手术室,手术室被一层米黄色拉帘隔成两个空间,大夫指了指靠墙的两把椅子道:“患者先把裤子都脱了,自己进来,家属到外面等着。”

    依云急忙问:“看她多难受啊,我们不能进去吗?”

    “里面是无菌的,家属不能进,有大夫呢,放心。”

    “哦。”依云知道自己多说无益,便不再开口,两个人帮着依念褪去一层层透着鲜红血迹的裤子,然后拉开帘子......

    依念回头冲身后的两个人浅浅点了下头,眸光眷恋,语气却透着坚定:“放心,我没事儿,你们去外面等着吧。”语落迈步进了里间,背手将帘子合拢,内外隔成了两个世界。

    室内并排放着两张手术台,两个女大夫态度比刚才在外面柔和了很多,扶着依念蹬上侧面用木箱子摞起来的台阶,依念颤抖着双臂借着她们的力道上了产床,待她躺好大夫才轻声问:“你这是第几胎呀?”

    依念眸色转暗:“第二胎,头一胎也流了。”

    大夫诧异地抬头道:“两胎都流啦?”

    “嗯。”依念不想提起往事,但见一个大夫手里拿着病例夹子在记录,知道这是例行程序,遂接着道:“头一胎是在青藏公路上流的,当时条件太恶劣了,孩子没保住,这回是......昨天工地塌方时我正巧在坑边,差点掉下去,肚子嗑在桌子上了。”

    两个大夫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也太......,都不是自己本身的原因,这得多遗憾呀。

    “哦,你放松啊,别紧张,一会儿我们要给你做引产手术,会比较疼,忍着点儿,放心,恢复好后照样可以怀孕。”

    “谢谢。”依念虚弱地点点头。

    两个大夫起身,一个开始准备手术器械,一个拿着夹着手术单的夹子出了手术室。

    “来,家属在手术单上签下字,她爱人呢,没来吗?”大夫见大姐夫有四十多岁了,应该不是吧。

    “她爱人呀,哎,我妹夫是当兵的,人在青海呢。”依云焦急道。

    “青海?哦,她是军属啊?怪不得刚才她说青藏公路呢,这是一位戍边军人家属啊。”医生不禁心生感慨,看来还真是不容易。

    “那你们谁是她直系亲属,签字也可以。”

    “我是她亲姐。”

    “那你签也可以的。”大夫将夹子和笔递到依云面前。

    依云手指轻抖着接过笔,手心竟然沁了一层薄汗,倒不是许久不写字了,这还是她第一次签这种东西,这几笔落下像是在决定依念的生死似的,哪能不紧张。

    “二姨,快签啊,不然大夫没法手术。”依来的声音提醒了依云,不敢再耽误时间,一咬牙在手术单上落下自己的名字。

    大夫拿着手术单进去准备手术,几个人这才瘫软在走廊的长椅上,刚才一路上兵荒马乱的,依云一直也没顾得上细想,依念这丫头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睡到半夜就流产了呢,还这么严重,刚才在挂号室外依来说啥来着?

    “来来,我问你,你刚才说的啥意思?什么叫下午刚从那出来?”

    “啊?我说什么了?”依来立马抻直了腰板躲开依云的视线。

    “我也听见了,怎么回事儿?”大姐夫看向自己女儿,等着她回答。

    “我耳朵不聋,记性也没那么差,说吧怎么回事?”依云才不会给她编故事的时间。

    依来知道瞒不过,只得又颓下腰板将昨天的事情合盘托出,“二姨,我三姨也是怕你们担心才不让我说的,当时不是没发现什么问题吗。”

    依云和大姐夫都听得心惊肉跳,没想到会发生这么可怕的事情,差一点儿就没命了呀。

    依来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嘟囔:“我三姨也太可怜了,好不容易又怀孕了,结果还是没保住,她得多难过呀。”

    依云拍了拍年轻姑娘的手背:“行了,别说了,安心等着吧,只要大人平安其它的都不重要了。”说完不错眼珠地盯着手术室的门,双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膝盖。

    长长的走廊只有手术室门前这盏灯独自闪着幽暗的光,整个空间寂静得落针可闻。

    一墙之隔的手术室里,依念双手被产床两侧的皮带扣着,身体仰躺,承受着一波又一波难以名状的痛感......

    “不行,孕妇失血太多,这个玻璃罐子太小,换大点儿的。”手术台前面地上放着的玻璃罐被淋漓不尽的血滴砸得噼啪作响,飞溅的血花像刺目的罂/粟花一样开满地面,靡/艳而残忍,刺/激着人的感官。

    “哦,好。”另一个大夫忙转身在室内搜寻,最后将目光停留在墙角的脸盆架上......

    很快,脸盆代替了玻璃罐子,下面又放了一个踏脚的木箱子,这下血就不会溅到外面去了。

    坐在产床前主治的大夫抬眼对依念道:“你现在出血量太大了,光引产不行了,我们得马上为你做清宫手术,得把宫腔里的血清干净才行。”

    依念艰难地抬起颈部看向对面的医生:“清宫?那我以后还能怀孕吗?”

    “清宫就是为了你以后可以正常怀孕,将宫腔里的鲜血和残余组织都清理干净就没有问题,不然感染了就麻烦了。”

    “好,我听大夫的。”依念说完头重重地砸回靠板上,只要还能怀孕就不怕。

    “清宫还得再签一份手术单。”一旁的大夫拿着手术单就要掀帘出去。”

    “拿来我自己签吧,我怕吓着她们。”

    两个女医生对视一眼,还没见过自己签字的患者呢,这当军属的可真不容易......

    皮带扣解开,依念汗湿的手握上黑色的钢笔,在手术单上重重地划下:【依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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