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术做的很成功，结束时天还没有亮，两个夜班护士推着平车将依念从手术室接了出来。门外焦急等待的三人都站起身看向平车之上的依念，此时的依念静静地躺着，身上盖着白色的棉被，乌黑的湿发散落在颈间和枕侧。
依云拂去粘在依念额前的碎发，连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二姐陪着你呢。”想到上一次依念一个人在青藏线上遇到同样的境况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依云就钻心的疼。
“好了，赶紧把病人推进病房去。”抱着病例夹的大夫吩咐道。
“那个，大夫问一下，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这以后还能生孩子吗？”依云抬头担心地问。
“放心，手术很成功，不影响以后怀孕，她的子宫位子很好，很容易受孕的。”
依云用手顺了下心口，长出一口气，这就放心了，不然老妈得愁死。
“不过这次大出血也是伤了元气的，得给她多吃点有营养的补补身子啊，还有要多休息，不能过早下地。”
“好好，都听大夫的。”
几个人帮着大夫、护士将依念推到病房，因为是女病房大姐夫就没有进去，依云和依来同大夫、护士一起将依念从平车上平移到病床上，等盖好了被大夫吩咐道：“她这次手术不小，需要住院半个月，消了炎才能出院。”
“住半个月呀，得，都听大夫的，正好好好休息、休息。”依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爹妈解释。
等大夫、护士忙完离开病房依念才轻声开口：“二姐，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尽胡说，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还逞什么能。来来，几点了？”
依来看了下手表：“六点半，天还没亮呢。”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
依云咬了咬唇道：“那你先在这盯一会儿，我坐你爸的车回去，得把住院的东西拿来，还有你三姨的衣服、裤子，你姥在家肯定急死了。你到点儿就去上班，记得吃点东西，我坐１７路汽车回来，咱俩也就脚前脚后的事儿，白天我在这陪着。”
“那我请事假......”
“不许请假。”依念仰头瞪向依来。
“三姨，你都这样了，就让我陪着你吧。”依来的眼泪倏地盈满了眼眶。
“听话，好好上你的班，别耽误工作。”这个外甥女别看性格活泼外向，就是有一点，天生眼泪窝浅，哭的依念心里都酸溜溜的，孩子现在又没了妈，自己更不忍心说重话了，只得缓声哄着。
“来来呀，听你三姨的，你要想看你三姨，下班再过来。”
哄好了依来，依云匆忙坐上大姐夫的平板车赶回三家巷。
依来见父亲和二姨都走了才悄声问依念：“三姨，你给我三姨父拍个电报吧，你都这样了，让他回来照顾你，别哪回都你一个人扛着呀。”
依念眸光轻闪，掩饰着不易察觉的酸涩，“不行啊，你三姨父现在工作太忙了，哪有时间请假呀，再说了，他从西宁回来最快也要三、四天，那时候我都好了，不是白耽误工吗。”
“三姨你总是这样，话虽这么说，可你这次多危险呀，差一点就没命了，怎么也得让我三姨父回来安慰安慰你吧，你不说他都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依念扑哧笑了：“好了，我这不是活过来了吗。”既然回到阳光下了，就别总思量着夜有多黑。
七点半，依云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门外还站着张庆和。
依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门口道：“二姨父，你怎么来啦？”
张庆和懊恼道：“哎，你说这事闹的，都怪我，要不是你爸来差点儿就耽误事儿了，小念还不定怎么怪我呢。”
“哎呀，二姨父，我三姨都没说什么，你在这自责个啥劲儿啊。”
依念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冲门口道：“二姐夫，我没事了，别瞎合计，一会儿上班该迟到了。”
门外的张庆和这才松了口气，冲屋内道：“小念啊，你好好养着，缺啥东西我骑车给你送来。”说完匆匆上班走了。
依云一边坐在床沿上整理东西一边絮叨：“这回爹妈都知道了，你说你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依念目光空洞地看向天花板。
“那起码有个防备，或者先吃个保胎药什么的。”
“大夫都没让我吃保胎药，看来我和这孩子注定没缘。”刚才在手术台上依念是提着一口气，靠着信念支撑着自己的意志，现在时过境迁，双手触碰到早已空空的小腹，一股悲凉终于袭上心头，如锋刃划过心尖，如硝烟窜上喉头，又如泥流冲过鼻腔，最后如决堤的洪水溢出眼眶，横流至枕上。
手臂遮住双眸仍挡不住撕心的呜咽，这是依念极其罕见的表现，连依云都难得见到，着实吓了一跳。
“哎呀，别哭啊小念，我跟你说，二姐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可是不能哭啊，你眼睛不要啦？”依云俯下身掰开依念的手臂，“你要是实在难受就使劲掐二姐，怎么好受怎么来，可千万别掉眼泪，这眼泪烫，把眼睛烫坏了就麻烦了，月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依念一时情绪决堤，没控制住，自己精心呵护的宝贝接连被带走，等于心被挖走了一块又一块，从此不再完整。
依云的声音就在耳畔飘着，试图唤回那个意气风发、明朗活泼的妹妹，只是泪可以止住，不在人前流淌，心却如同镇在冰水里，禁锢如铁。
接下来的两天依云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穿梭，家里有吃奶的孩子，还有一大家子要照顾，没办法整天呆在医院里。老母亲听了依云的述说执意要来医院，被大家制止了，生怕老太太有个闪失，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只剩唉声叹气了。
幸好依来离得近，每天中午在明华厂食堂打一些清淡的饭菜用棉袄包好拿到对面医院，天气越来越凉了，依云每天带来的鸡蛋烫一烫也可以吃三顿。
厂里的同志听说依念的遭遇一波一波地来探望，大家都替她惋惜，又怕依念心里难过，只得三缄其口避开这个话题，只劝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工作上的事先不用惦记。
依念从同志口中得知厂里一共有三位同志因公殉职，其他十几个伤员都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术后第三天，依来照例中午来送饭，依念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今天上午文化宫开大会啦？”
依来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谁说的？”
“听护士随口说的，哪个厂开的？”
依来略一踟蹰还是如实说道：“是你们厂，开的追悼大会。”说着握住依念的手，自己不说也会有别人说，不如让事情快点过去。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依念终于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啦。”眼中再无悲喜。
“三姨，你别多想了，都过去了，咱还得往远了看，对吧。”依来望着只吃了几口的饭菜直皱眉：“你再吃点儿啊。”
“放那吧，晚上用开水烫一烫再吃。”
“那可不行，晚上我再打新的。”
“我吃不下，去跟大夫要两张纸和笔，我给你三姨父写信。”
“哦。”依来顿了顿放下饭盒转身出去。
信纸铺在洁白刺目的被子上，方寸之内却要盛尽所有哀伤与无奈、遗憾与不甘、孤独与悲凉，这些急于宣之于口的情绪在落笔之际却尽数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仍是云淡风轻的述说，述说着自己去参加劳动......，述说自己与死神插肩而过......，述说再次与小天使失之交臂......，字里行间的平静像是在述说着稀松平常的故事。
这封看似平平常常的家书是四天后才到阚江川手中的，算算时间距离依念流产已经一周的时间了，信纸铺在桌面上，手指却在信纸上轻轻地抖，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依念在信中描述的绝对是避重就轻的。不敢想象自己的妻子在他看不见的时间、看不见的地点都经历了怎样的凶险和磨难，自责与内疚缠绕在心间，为什么每次自己的妻子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的身边，为什么自己平时没有多关心一下家中的妻子，哪怕言语上多宽慰几句，也能成为她抵御凶险和困难的力量吧。
阚江川出了办公室直接跑去团长办公室，可惜团长不在，去工地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团里的通讯员每天早上跟车去市内大什字邮局送信，再将收到的信件带回来，今天刚回来就将电报送到他手上了，他只好借了辆自行车自己匆忙向市里骑去。
阚江川一口气赶到邮局，在柜台前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待急促的心跳平复一些，才在电报稿上重重写下四个字：【等我回来】。
返回驻地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阚江川也没心情吃饭，直接推开股长办公室的门。老股长见他急火火地进来，挑眉看着门口：“干嘛这么火急火燎地？”
阚江川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股长，我老婆在单位出了点儿事故流产了，我想请假，回去照顾照顾她，可是团长还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流产啦？”老股长也是一愣。
依云拂去粘在依念额前的碎发，连声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啊，二姐陪着你呢。”想到上一次依念一个人在青藏线上遇到同样的境况身边一个亲人都没有，依云就钻心的疼。
“好了，赶紧把病人推进病房去。”抱着病例夹的大夫吩咐道。
“那个，大夫问一下，我妹妹现在怎么样了，这以后还能生孩子吗？”依云抬头担心地问。
“放心，手术很成功，不影响以后怀孕，她的子宫位子很好，很容易受孕的。”
依云用手顺了下心口，长出一口气，这就放心了，不然老妈得愁死。
“不过这次大出血也是伤了元气的，得给她多吃点有营养的补补身子啊，还有要多休息，不能过早下地。”
“好好，都听大夫的。”
几个人帮着大夫、护士将依念推到病房，因为是女病房大姐夫就没有进去，依云和依来同大夫、护士一起将依念从平车上平移到病床上，等盖好了被大夫吩咐道：“她这次手术不小，需要住院半个月，消了炎才能出院。”
“住半个月呀，得，都听大夫的，正好好好休息、休息。”依云现在脑子里乱糟糟的，真不知道回去该怎么跟爹妈解释。
等大夫、护士忙完离开病房依念才轻声开口：“二姐，你们都回去吧，我自己能行。”
“尽胡说，你现在连床都下不了，还逞什么能。来来，几点了？”
依来看了下手表：“六点半，天还没亮呢。”窗外仍是黑漆漆一片。
依云咬了咬唇道：“那你先在这盯一会儿，我坐你爸的车回去，得把住院的东西拿来，还有你三姨的衣服、裤子，你姥在家肯定急死了。你到点儿就去上班，记得吃点东西，我坐１７路汽车回来，咱俩也就脚前脚后的事儿，白天我在这陪着。”
“那我请事假......”
“不许请假。”依念仰头瞪向依来。
“三姨，你都这样了，就让我陪着你吧。”依来的眼泪倏地盈满了眼眶。
“听话，好好上你的班，别耽误工作。”这个外甥女别看性格活泼外向，就是有一点，天生眼泪窝浅，哭的依念心里都酸溜溜的，孩子现在又没了妈，自己更不忍心说重话了，只得缓声哄着。
“来来呀，听你三姨的，你要想看你三姨，下班再过来。”
哄好了依来，依云匆忙坐上大姐夫的平板车赶回三家巷。
依来见父亲和二姨都走了才悄声问依念：“三姨，你给我三姨父拍个电报吧，你都这样了，让他回来照顾你，别哪回都你一个人扛着呀。”
依念眸光轻闪，掩饰着不易察觉的酸涩，“不行啊，你三姨父现在工作太忙了，哪有时间请假呀，再说了，他从西宁回来最快也要三、四天，那时候我都好了，不是白耽误工吗。”
“三姨你总是这样，话虽这么说，可你这次多危险呀，差一点就没命了，怎么也得让我三姨父回来安慰安慰你吧，你不说他都不知道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
依念扑哧笑了：“好了，我这不是活过来了吗。”既然回到阳光下了，就别总思量着夜有多黑。
七点半，依云又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拎着大包小包进了门，门外还站着张庆和。
依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冲到门口道：“二姨父，你怎么来啦？”
张庆和懊恼道：“哎，你说这事闹的，都怪我，要不是你爸来差点儿就耽误事儿了，小念还不定怎么怪我呢。”
“哎呀，二姨父，我三姨都没说什么，你在这自责个啥劲儿啊。”
依念听到两个人的对话冲门口道：“二姐夫，我没事了，别瞎合计，一会儿上班该迟到了。”
门外的张庆和这才松了口气，冲屋内道：“小念啊，你好好养着，缺啥东西我骑车给你送来。”说完匆匆上班走了。
依云一边坐在床沿上整理东西一边絮叨：“这回爹妈都知道了，你说你昨天出了那么大的事儿都不跟家里说......”
“说了又有什么用，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的。”依念目光空洞地看向天花板。
“那起码有个防备，或者先吃个保胎药什么的。”
“大夫都没让我吃保胎药，看来我和这孩子注定没缘。”刚才在手术台上依念是提着一口气，靠着信念支撑着自己的意志，现在时过境迁，双手触碰到早已空空的小腹，一股悲凉终于袭上心头，如锋刃划过心尖，如硝烟窜上喉头，又如泥流冲过鼻腔，最后如决堤的洪水溢出眼眶，横流至枕上。
手臂遮住双眸仍挡不住撕心的呜咽，这是依念极其罕见的表现，连依云都难得见到，着实吓了一跳。
“哎呀，别哭啊小念，我跟你说，二姐知道你现在心里难受，可是不能哭啊，你眼睛不要啦？”依云俯下身掰开依念的手臂，“你要是实在难受就使劲掐二姐，怎么好受怎么来，可千万别掉眼泪，这眼泪烫，把眼睛烫坏了就麻烦了，月子里可不是闹着玩的。”
依念一时情绪决堤，没控制住，自己精心呵护的宝贝接连被带走，等于心被挖走了一块又一块，从此不再完整。
依云的声音就在耳畔飘着，试图唤回那个意气风发、明朗活泼的妹妹，只是泪可以止住，不在人前流淌，心却如同镇在冰水里，禁锢如铁。
接下来的两天依云在家和医院之间来回穿梭，家里有吃奶的孩子，还有一大家子要照顾，没办法整天呆在医院里。老母亲听了依云的述说执意要来医院，被大家制止了，生怕老太太有个闪失，白发苍苍的老人现在只剩唉声叹气了。
幸好依来离得近，每天中午在明华厂食堂打一些清淡的饭菜用棉袄包好拿到对面医院，天气越来越凉了，依云每天带来的鸡蛋烫一烫也可以吃三顿。
厂里的同志听说依念的遭遇一波一波地来探望，大家都替她惋惜，又怕依念心里难过，只得三缄其口避开这个话题，只劝她好好休息，养好身体，工作上的事先不用惦记。
依念从同志口中得知厂里一共有三位同志因公殉职，其他十几个伤员都还在医院接受治疗。
术后第三天，依来照例中午来送饭，依念一边吃着饭一边随口问道：“听说今天上午文化宫开大会啦？”
依来夹菜的手顿了一下，“谁说的？”
“听护士随口说的，哪个厂开的？”
依来略一踟蹰还是如实说道：“是你们厂，开的追悼大会。”说着握住依念的手，自己不说也会有别人说，不如让事情快点过去。
无声的沉默持续了片刻，依念终于长叹一口气：“我知道啦。”眼中再无悲喜。
“三姨，你别多想了，都过去了，咱还得往远了看，对吧。”依来望着只吃了几口的饭菜直皱眉：“你再吃点儿啊。”
“放那吧，晚上用开水烫一烫再吃。”
“那可不行，晚上我再打新的。”
“我吃不下，去跟大夫要两张纸和笔，我给你三姨父写信。”
“哦。”依来顿了顿放下饭盒转身出去。
信纸铺在洁白刺目的被子上，方寸之内却要盛尽所有哀伤与无奈、遗憾与不甘、孤独与悲凉，这些急于宣之于口的情绪在落笔之际却尽数化为乌有，取而代之的仍是云淡风轻的述说，述说着自己去参加劳动......，述说自己与死神插肩而过......，述说再次与小天使失之交臂......，字里行间的平静像是在述说着稀松平常的故事。
这封看似平平常常的家书是四天后才到阚江川手中的，算算时间距离依念流产已经一周的时间了，信纸铺在桌面上，手指却在信纸上轻轻地抖，从以往的经验来看依念在信中描述的绝对是避重就轻的。不敢想象自己的妻子在他看不见的时间、看不见的地点都经历了怎样的凶险和磨难，自责与内疚缠绕在心间，为什么每次自己的妻子需要自己的时候自己都不在她的身边，为什么自己平时没有多关心一下家中的妻子，哪怕言语上多宽慰几句，也能成为她抵御凶险和困难的力量吧。
阚江川出了办公室直接跑去团长办公室，可惜团长不在，去工地了。现在是上午十一点，团里的通讯员每天早上跟车去市内大什字邮局送信，再将收到的信件带回来，今天刚回来就将电报送到他手上了，他只好借了辆自行车自己匆忙向市里骑去。
阚江川一口气赶到邮局，在柜台前搓了搓冻红的双手，待急促的心跳平复一些，才在电报稿上重重写下四个字：【等我回来】。
返回驻地午饭的时间已经过了，阚江川也没心情吃饭，直接推开股长办公室的门。老股长见他急火火地进来，挑眉看着门口：“干嘛这么火急火燎地？”
阚江川一屁股坐在门口的椅子上开门见山道：“股长，我老婆在单位出了点儿事故流产了，我想请假，回去照顾照顾她，可是团长还不在，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
“流产啦？”老股长也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