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这都第二次了,之前在青藏线上就流过一次了,哎,怎么罪都让她遭了呢。”阚江川皱着脸道。

    “可不是吗,做咱们戍边军人的家属不易呀,这罪不是一般人能遭的。不过你提出休假团里够呛能批,现在人手不够你也知道,我还没有批假的权力。”

    “这个我知道,我等团长回来跟他商量商量,看能给我几天假不,哪怕回去待两天呢,看一眼我也放心,回来我加班加点把工作补回来。”

    老股长摇了摇头,“那你试试吧,我看希望不大,现在你这是一个萝卜好几个坑呢。”

    下午两点刚过依云就风风火火地来到医院,一进病房便伸手将电报递给依念:“小念啊,快看看,小川来电报了,刚收到。”

    依念惊诧道:“他寄到三家堡啦?”

    “对呀,估计是想着你现在不在厂里也不在家,怕你收不到。”说着将枕头立在床头上,扶起依念。

    依念拆开白色的信封展开电报稿:【等我回来】

    一股热流直冲眼眶,

    依念咬着唇将热意逼了回去。依云探头看见电报稿上的字:“小川要回来呀,这下好了,让他好好照顾照顾你,平时指望不上也就算了,这个节骨眼上他是应该回来看看......”

    “二姐,帮我个忙。”

    “啊?”依云怔愣地看向依念:“啥事儿,说。”

    “坐17路下站就是邮局,你去帮我发一份电报。”依念说着在电报稿背面写下地址和电报内容:【工作重要,切记,勿回】

    依云歪着头看向电报稿:“我说小念啊,你这是干啥,人家小川都说要回来了......”

    依念抬起头,眸底带着不易察觉的通透:“工作这么忙,来回得折腾好多天,他以为他能请下假来吗。”

    依云张了张嘴:“啊?那也得试试呀,要是能请下假呢。”

    依念伸手将电报稿递过去,摇着头道:“你没明白我的意思,等他到家我都出院了,白白把时间浪费在道上还耽误了工作,多不值得。求求你了二姐,快去,现在发下班的时候说不定能到,晚了怕他买车票了。”

    “你呀......”依云只得叹声接过电报稿,抓起围巾又匆忙出了病房。

    依念的电报很快就发过去了,只是团里通讯员每天只去市里邮局一趟,电报是第二天早上九点才到的阚江川手。小通讯员下了车直接跑到军务股,扬起手中的电报道:“阚参谋,你的电报,昨天下午就到西宁了。”

    阚江川怔了一瞬,自己昨天中午刚发出去一封,怎么会这么快,依念不是在医院里吗,展开电报,【工作重要,切记,勿回】几个字撞入眼帘。

    阚江川苦笑着摸了摸黑色的铅字,媳妇呀,你怎么这么傻呢,都这种时候了,还想着工作呢啊,是我没有照顾好你,总得给个机会吧,让我回家照顾你几天,我心里也好受一点儿,不然你让我情何以堪呐!

    昨天一整天阚江川都在煎熬中度过,许团长去工地晚上也没回来,没请下假自然就没办法去买火车票,现在又接到依念的电报,搞得他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不时探头看向窗外,期盼着那辆嘎斯六九能出现在军营门口。

    中午,阚江川在食堂打完饭心事重重地走回军务股,一脚门里一脚门外却见许团长坐在办公室里,身边还坐着老股长,阚江川欣喜地叫道:“团长,你可回来了。”

    许团长示意他先把饭盒放下,别一激动再扣地下,“你们股长都跟我说了,你想请假?”

    “嗯,我老婆流产住院了,这都好几次了,我都没在她身边,我想回去照顾她几天,她一个人太不容易了。”

    许团长没有接他的话,而是伸手道:“我听说你老婆给你发了封电报,给我看看?”

    阚江川下意思捂住衣兜,这许团长要不不回来,怎么一回来什么事儿都知道。

    “怎么,害怕我看呐?”

    “没有、没有。”阚江川从衣兜里拿出电报递了过去。

    许团长看着纸上的电文,凝眉不语,片刻,将电报递给身旁的老股长,抬眸冲阚江川道:“是个通情达理的好女人啊,没跟你哭、没跟你闹,很难得。她说的没错,你回去也起不到啥作用,耽误工作她还不安,写封信,好好宽慰宽慰人家,我就是这么哄我老婆的。不过记住,这是咱们欠人家的,得还。”许团长说完背着手踱出办公室。

    阚江川的假就这样泡汤了,只得写了封长信安慰尚在住院的妻子,估计这封信到沈城依念也该出院了。

    依念在医院住了半个月终于顺利出院,依云说什么也不让她回自己家,依念只得暂时住在三家堡。

    科里照顾依念,又批了一个星期的事假,让她得以充分休养。这些天依念看似平静,但是话却明显比之前少很多,一天也说不上几句话,还得是别人先挑的话头,她才不得不回应。上班的头一天依念说什么都要回家住,怕依云不同意,便找了个充分的理由,家里有暖气,不冷。依云没有办法只得放行,邻居大嫂听说依念是去住院了,特意过来看望她,还送了二斤鸡蛋过来。

    此时已近十一月底,天黑得很早,送走隔壁大嫂,依念随便煮了点儿二米粥,就着鸡蛋对付了一口。吃过饭依念颓然坐回床上,已经二十多天没回来了,同样的房间、同样的摆设,所不同的不是时间和季节的变化,而是人的心境与以往大不相同,环顾室内,熟悉的一切变得冰冷,之前触物便能想起的美好回忆被残酷的现实覆盖,不知今后的一个个暗夜将如何度过......

    临近岁尾厂里各方面都很忙,年终各项报表都要做,本厂的、报到部里的,依念的算盘整天在“噼啪”作响,一张张干净利落的表格从依念手底流出。

    年底厂文艺队又开始组织队员排练新节目,为年终汇演做准备,依念出院后虽然身体已经康复,但偶尔会出现头晕的现象,虽然不是什么大毛病却也牵扯了一些精力和体力,加之本职工作本就繁忙,遂将厂文艺队的演出工作和播音工作一并都辞了。辞掉播音工作是因为十几年对着麦克风播音,金属的磁性吸附着嗓子,已经有慢性咽炎的症状,嗓子需要充分休息,厂里体谅她的困难,重新选拔上来两个年轻的广播员,送市里电台培训,新年之后正式接替她的播音工作。

    一九六五年岁末是依念最后一次播音,在播完厂内新闻和新年祝福之后,依念向全厂职工做了告别,感谢全厂职工在百忙之中收听自己的播音,谢谢大家对自己的帮助和鼓励。

    依念不再播音这件事在厂里还引起了不小的骚动,以后中午就再也听不到那沉稳又熟悉的播音了,想听“总统”的声音从此成了奢望。

    辞掉了这两项兼职工作依念稍稍减缓了一些压力,但是身心的疲惫怎么可能在短时间内消除,尤其是心灵上的伤痛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平复的,每当夜阑人静,孤枕对月,脑中尽是挥之不去的重重叠影,有自己和阚江川在高原上的剪影,也有在这个宁静的港湾里留下的画面,光影簇拥着一帧一帧“胶片”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地闪过,最后是两个洁白的小天使,一前一后飞扑至眼前,依念下意识伸手想去触碰虚空中的羽翼,两个天使却在自己眼前先后坠落,空留一片刺目的光点,光在迅速收缩,很快便消散无踪。

    依念倏地惊醒,额上和鼻翼沁着细密的汗珠,梦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残酷......

    老兵退伍和新兵入伍工作到年底才结束,一九六六年春节过后,阚江川在信中告诉依念,团里第二批“社教”工作队已经组建,三月初开始集中干部编队训练,大概一个月,这批队员包括自己,只是落脚的地点还没有最后确定。

    这是依念预料中的事,她只能安心等着阚江川后续的来信。

    之后的几封信阚江川是从集训地发出的,三月底,依念终于得到确切消息,知道他将于四月初进驻青海省化隆县的一个藏族聚居的地区。

    阚江川在信中写道:

    【亲爱的念念:

    这次我们团一共下去六十多名干部,分好几个工作组,我所在的工作组分配在化隆县一个公/社的大队里,这里地处大山深处,交通极其不便,听向导说,从我们所在的大队去公社要走八里地,翻过一座山,去县城要翻两座大山一座小山,大概六十多里呢,环境很闭塞,不过听说这里的民风淳朴,工作应该好开展吧......】

    最后阚江川嘱咐道:

    【我去的地方地理环境和自然条件都非常差,通信可能是个奢侈的事了,先给你打个预防针,如果长时间没有收到信千万别急,一旦有机会我会想办法给你寄信的,这一去恐怕得到年底才能回团里,中间我能不能出这个大山都不好说......】

    依念反复读着手里的信,她心里清楚,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自己和阚江川恐怕要过上音信隔绝的日子了,如果说之前这么多年两人虽然分隔两地,起码还有密切的书信往来,今后的一段日子真是盼无可盼了,所有的思念与牵挂、欢乐与悲伤都倾述给谁去?

    虽然心里有着万般不舍,依念还是抓紧时间给阚江川回了封信,叮嘱的话说了一箩筐,也不知道这封信到了集训地他人还在不在,能不能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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