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晚饭,依来将自己的被褥卷了个卷儿搬到外屋炕上,回头对依念眨眨眼故作神秘道:“里间给你和我三姨父腾出来了,正好我陪我姥。”

    外屋靠东墙是一整铺炕,至少能睡四个人,炕头摆放着一个老式炕柜,已经有些年头了,依念的爹妈挨着柜子并排躺着,依来将褥子铺在了靠窗的炕梢。

    这是阚江川第一次在依家小院留宿,未来一个月他都要住在这里。依念将白天晒过的被褥铺在里屋的炕上,有些遗憾道:“房子交了,也只能暂时住在这里了。”

    阚江川帮忙抻开被子安慰道:“既然交了就别想那么多了,当兵的哪都能住,我不是说了吗,有你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依念抬眸,正撞见对面近在咫尺的琉璃色瞳仁里,虽然这话腻了点儿,但是未来关山万里也好,塞外高原也罢,自己是要跟着这个男人一起携手天涯的,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入夜,窗外的树影在秋风的吹拂下微微晃动,映在窗户纸上斑驳跳跃,树叶的沙沙声在静谧的环境里清晰入耳。阚江川躺在依念成长生活了十几年的小屋里,温热的手掌轻拂着她背上的蝴蝶骨,一下,两下......,依念本就不是那种纤瘦的体型,摸上去并不显得突兀,反倒是手感柔和,线条流畅,亦如凤凰于飞(*),辉映着这美好的月夜和月下的一双人。

    在家休息了两天,听说外面安稳了下来,阚江川才陪着依念去曙光厂建卡做孕检。

    阚江川在大门口的马路牙子上坐了将近两个小时才见依念出来,遂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迎了上去,紧张地问:“检查完啦?怎么样?”

    依念扬起脸,面颊被和煦的秋风吹拂着,仿佛镀上了一层淡淡的瓷釉,莹白中沁着淡淡的粉,怀孕之后的她气色明显比之前要好,指尖将一缕碎发掖到耳后开心道:“嗯,盛大夫给我做了孕检,宝宝好着呢,卡也建了,盛大夫又给我开了证明,以后孕检可以去厂南医院,那里条件好。还有,她还给我开了一个半月的病假,等满三个月再上班,毕竟我现在还是曙光厂的职工,只是借调到筹建处吗。”

    那就好、那就好,你们这个盛大夫还挺关心你的。”阚江川终于松了一口气。

    “可不,就好像我一天不生孩子都是她的失职,其实她人挺好的。”

    “哈哈,你生不生孩子跟我有关系,不是她的责任。”阚江川笑得促狭。

    “讨厌你。”依念瞪了一眼笑意满颊的男人径自向北走去。

    走了几步依念没忍住又开口道:“幸亏当初听了帅科长的建议没马上辞职,不然现在就不好办了。”

    “是啊,我看辞职的事就等明年临走之前再办吧,这样你整个孕产期还有单位可依靠。”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第二天一早,依念去筹建处交病假条,阚江川不放心,也跟了去,只是班车上都是曙光厂的职工,且座位已满,他只得坐公共汽车一路跟随,好在这两天公交车已经开通到东郊了。

    回来的时候两人同乘一辆公交车,车行市区,窗外不时能看到喧闹的人群,道路两旁的树干上拉着各种横幅标语,一眼望不见头。

    “哎,你看,前面又是游街的。”依念指了指窗外。

    阚江川歪头看了看,“可不是,跟咱们在北京看到的差不多,都是拉犯人出来游街的,看来这事已经不稀奇了。”

    “怎么现在压犯人的尽是民/兵呀,在北京看到那次也是,警察不多,大部分都是民/兵。”

    “说不好,可能是狱警还要看管监狱里的犯人吧,人手不够吧,反正现在民/兵什么都管,代替警察了呗。”

    依念不置可否地“哦”了一声,没再开口,阚江川怕她又想起不愉快的事,匆忙换了个话题......

    一个月的时间匆匆而过,依念的孕期有两个半月了,阚江川的假期也已结束,可越到这个时候心情越紧张,他不放心,在家又蹭了几天,还是在依念的催促下不得不离开沈城,带着对爱人和未出世的孩子的无尽牵挂踏上归队的旅程。

    阚江川走后依念的心再次空寂下来,好在对腹中新生命的期盼和渴望缓解了离别的愁绪。

    三个月期满,预示着依念腹中的小生命已经平稳地进入了安全期,医生和家人总算长出一口气,看来这个孩子真的是上天派来的,这缘分是断不了。

    依念在家人和医生的千叮咛万嘱咐下开始乘坐厂里的班车前往筹建处上班,路途虽然远,但车接车送到家门口,筹建处的领导了解了她的特殊情况也减轻了她的工作量,尽量不在工作上给她造成压力。依念对领导和同志的关心充满感激,在这个多事之秋,能有这么一个近乎世外桃源的地方让她远离喧嚣与纷扰,安安静静地等待期盼已久的小生命的到来,算是她的幸运吧。

    时光荏苒,一晃年底临近,阚江川依然在工地忙碌,每周两封,飞向沈城的信件如雪片般从未间断。

    “阚参谋,团里给家属随军的军官每家打了一套家具,每套十块钱,这是团里给的福利,你礼拜天回趟曹家寨领一下吧。”一大早,后勤处的小段便跑到军务股通知阚江川。

    阚江川知道自己的随军报告早就批下来了,没想到房子还没下来,先领家具,“啊?还有我的?”

    “你的随军报告不是批下来了吗,当然有你的,后勤处有名单,错不了。”

    “好好好,谢谢啊。”阚江川喜上眉梢,这可是天大的好事,省得自己费力置办了。

    周日一早,他同几个有家属的团司干部一同搭团里的车回曹家寨,小段也同车回去,他是负责今天分发任务的。

    “我说小段,团里怎么想起给这些干部发家具了?”阚江川在车上便好奇地打听。

    “这不团里从西藏林芝运回来一批上等松木吗,施工剩下来的边角料还有不少,团里就找当地的木匠给打成家具了,好给有随军家属的干部添置点家具,十块钱就等于是工钱了,要是在外面买五十块钱都下不来。”

    阚江川摸摸鼻子有点儿心虚道:“我这家属还没来呢,也跟着沾光了。”

    小段哈哈笑着:“名单上有你名你就擎着呗。”

    “阚参谋,你也来领家具呀?”汽车驶进曹家寨大院便见军务股前面的小广场上站了好几个干部,阚江川还没下车就有人同他打招呼。

    “我这不也归到你们这个阵营了吗。”阚江川眉眼含笑跳下车。

    听了大家的议论阚江川才知道,其实昨天已经发了大半了,因为他的报告批下来的时间短,所以名字排在后面。

    团里有个器材库,面积不小,不过并不在曹家寨院内,家具都在那边放着。须臾,一辆大解放缓缓驶入院内,车上整整齐齐码放着二三十套刷着深红色油漆的家具。

    小段拿着名单攀上后面的大厢板,一个个念着名字,两个战士帮忙向车下搬。

    “这可真是实打实的好松木。”

    “可不,这新刷的油漆还铮亮呢。”

    阚江川望向搬下来的一件件崭新的家具,看来这次团里是真的用心了,每套家具都足够武装一个小家了,除了一个大木箱子、一个一米二高、带抽屉的柜子,还有一个足足三四厘米厚的圆桌,并附带四个精致的靠背小凳,就连菜板和面板都置备齐了。

    大家一边赞叹着,一边将分发到自己手中的家具放到一堆,准备搬到家属队去。阚江川没有自己的房子,只好将这些家具暂时存放在军务股的办公室内,想着等房子下来看看缺什么,再添置一些生活用品,未来温馨小家的雏形已清晰可见。

    俗话说,好事成双,没过几天小段再次找到阚江川,这次是通知他,团里分配给他的房子已经下来了,他可以抽空回去收拾打扫了。

    期盼已久的房子终于到手了,阚江川当天就在信里将这个好消息告诉了依念,不过年底工地各项工作非常繁忙,等他回到曹家寨已经是一九六八年的元旦了,一个崭新的、对这个小家来说意义非凡的年份悄然来临。

    团里分配给阚江川的房子正好是家属队第一排正中间的套间,与军务股在同一个水平线上。从汽车上下来抬眸望去,自己的房子门口竟整整齐齐地码着一摞打好的煤坯。

    “呦,还有人做好人好事那,这谁干的?”阚江川疾走几步停在自己家的门外。

    “还能是谁,你手下的兵呗。”出门倒水的万嫂见是阚江川,遂开口笑道。

    “警通排的?呵,这帮小子还挺勤快,回头我得表扬表扬他们。”

    “我说阚参谋,你这房子也分了,家具也领了,啥时候让大妹子来呀?”万嫂对依念这个新邻居可是期待已久了。

    阚江川本想说“明年......”突然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一九六八年了,遂匆忙改口:“嗯,秋天吧,等孩子四五个月再动身,不然孩子太小路上遭罪。”

    “对、对,是这个理儿,我说你们俩也真是不容易,尤其是大妹子,遭了那么多的罪,这回可算是有盼头了。”

    “嗯,都是因为嫁给了我,她才遭了这么多罪。”阚江川垂下眼帘,琥珀色的瞳眸隐入暗处,声音也暗了下来。

    “咳,你看我这张破嘴,阚参谋,都过去了啊,这该遭的罪都遭完了,以后你和大妹子、你们一家就太太平平了啊。”

    “嗯,没事儿、没事儿,等我老婆来了少不了叨扰你,咱俩对养孩子都没有经验,还得跟你取经呢。”

    “那一点儿说的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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