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句,云笙看到蒋桓眼神变了变,心下了然,手指揩了下杯沿漫不经心道:“早在赶来上京前,我便让人探听了上京的全部消息,只说梁王谋逆,姬后为救先帝葬身火海,连二皇子也未能幸免。可昨日在城外,郎林却又说他们曾受助于姬后。如此前后矛盾实在奇怪,且你与姬后关系匪浅,锦衣卫也尽都知晓,所以我猜测她仍在人世,且只有你知道她的藏身之地。”

    蒋桓对她的敏锐并不惊讶,沉默半晌,终点了点头,“我曾在心里立誓,日后绝不再有任何欺瞒于你,殿下确无恙,但恕我不能告诉你她在哪!”

    “哦?”云笙搁置了茶盏,微微挑眉看向他。

    大大的桃花眸子里盛着漫天星海,“大人要不要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宣平伯伙同梁王谋逆,梁王已逝,可此人不但名声丝毫无损,还摇身一变成了扶保新帝的大功臣。”

    她叹口气,“如今手上十万禁军尽归于他,又有幼帝这名人质,只要他想,将姬家碾成齑粉易如拾芥。姬后以为自己不争那个位置,便一生无事了?除非她真能狠下心不顾父兄姊妹生死.....”

    云笙这时突然注意到门外光线有变化,眯了眯眼,道:“再者,姬后可以逃,但二皇子萧洪呢!堂堂皇子,流落民间,身后无仗可凭,无人可依,任饮泣吞声,含垢忍辱,最后只能落得个结朱村妇,懵懂痴噩的结局,这样的结局可曾问过他愿不愿意?”

    蒋桓似有所动。

    云笙继续道:“当然,他这一生即便不争,也未必能如此之顺。待局势稳定,只怕宣平伯兄妹二人会顺着这些蛛丝马迹一再推敲重演当日姬后往生的情景,届时这假死之法又能瞒得住谁?二皇子这一生只怕都要在躲藏和战兢中度过,她身为人母,又心何安?”

    姬珏华就站在门外,捏紧了指尖,鼻翼微张。

    她本是得知了消息,知道府里新进了人,为她们母子的安危着想,不得不过来想问问蒋桓,不料却在门外听到了这一出。

    不得不说,为人母者,这几句话确然说到了她心坎上。

    思虑片刻,推门而入。

    云笙和蒋桓听到动静,同时转过身来。

    “殿下!”

    “无需多礼!”姬珏华挥手打断二人,示意二人坐下。

    “那你又能如何确信,瑞王叔便能值得我们母子二人信任?”骄傲的女子坐在上首,目光如炬,看着云笙。

    云笙先唤了声殿下,又去看蒋桓,见他站在一侧,眉目微蹙,显然并不想让她往下说。

    可云笙深知自己此行目的,就算这锅背得再好,对未来的天下之主来说也不过小事一桩。

    瑞王想谋这皇位,任多少齐家的流言蜚语也不及姬后一人的认可更能让天下人信服。

    因此,争取到姬后远比惹怒她的风险对自己来说更重要。

    平静了一下心绪,这才回道:“殿下无需考虑瑞王殿下值得信任与否,只需按图索骥,将两方利益捆绑即可。利益捆得越深,交情扬得越炽,您与二皇子的地位便能愈固。”

    姬珏华敛眸,“你是说我以先帝遗孀的身份助瑞王叔拿下皇位,表现得越是高调,我与洪儿便越能安全。”

    云笙道是,“殿下不妨细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现在上京正淆乱着,宣平伯兄妹二人自然不会对您的死因深究,可老虎再打盹也终有清醒的时候,届时您与二皇子的假死之法可能经得住细查?”

    姬珏华想到当日她想带着萧洪逃出生天,选了和她母子二人身形差不多的宫女和小太监,还特意将整座坤宁殿偏殿封死,让大火足足烧了四五个时辰,确认两人成了两具干尸后这才罢休。

    虽说当时也买通了验身的人,但....

    姬珏华攥紧了指尖,目光慢慢落到云笙脸上。

    这么久了,她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丫头,见其秀颈削肩,春雪姿容,实在是难得的上品美人。

    难怪蒋兰煦如同换了个人一般。

    她自小与这人一同长大,少年人的情感总是纯粹炙热,她不否认也曾对此人有过若有若无的绮念,可后来随着渐渐长大,逐渐明白了巨室门阀这把无形的枷锁落在肩头时叫人辗转反侧的滋味。

    是故那点子若有若无的动心早便啪的被自己给掐掉了。

    她自然也有过不甘心,所以才会趁着给蒋钰操办生辰,将陆氏叫过来看看。

    第一面,不过以色侍人尔,她心说。这是第二面,没想到却能蹬鼻子上脸来教她如何为人亲母了。

    “你倒是敢说!不怕本宫治你一个藐视皇家之罪。”她早没了皇后的身份,但威严尚在。

    云笙现在可没什么好怕她的,上面的皇帝都换了人坐,这下堂嫡母又如何耍的动威风?

    可到底给了她几分颜面,站起身恭恭敬敬福了个身,“殿下息怒!小人也是快人快语,但心都是向着您与二皇子殿下的。”

    姬珏华想了想,眼中连日来的惶乱散去几分,眉梢上染了几分笑意。

    看来大家对她这位先皇后还是有所求的,既如此,她不若好好掌握几分主动权。

    况且这丫头虽乖戾,但方才的话也确有几分道理。洪儿现下还小,自然心意以自己为转移,可儿大不由娘,待他长成,念及自己身份,也不知是否会怪自己为他做的决定。

    皇亲贵胄之身,却被迫沦落成乡野村夫,实在是差距有些大。

    “小人自小不得生母跟前教导,也是近日才与之重逢。不过短短半日,便觉为母任重而辛艰。常言道,父母之爱子,心乎惟疾忧。既有这层忧虑,便很该在最初将这些病害剪除,如此才可叫子女一生顺遂,难道不是吗?”

    云笙点明了要害,接下来便是循循善诱。

    “两位殿下俱是身份尊贵之人,若与我同往幽州,王爷那头我来说,定劝他对二位珍而重之,奉如座上神祇,呼风唤雨总好过一辈子颠沛流离,不是吗?”

    蒋桓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瞪了云笙一眼,转过去同姬珏华道:“殿下遵从本心便好,她所说的也不过只是万一。”

    “就是怕这万一。”姬珏华已下了决心,“这皇位瑞王叔显然志在必得,自己既无心与他争,倒不如真如这陆氏所说趁着他正用人之际大大助他一臂。洪儿还小,未来总是需要人看顾,本宫目下咸奉爷遗孀的身份还在,哪怕我什么都不做,只是带着洪儿在幽州这么走一圈,也算直接为瑞王正名,届时他储君的身份被坐实,自然会大大念着我们母子二人的好处。这天下悠悠,百姓万民皆是见证,他总不好再为难我们。”

    瑞王此人,心计深沉,蒋桓自小与他打过多次交道,可也不敢说能完全看透他,更何况云笙一个方入世的姑娘家。他实在不想这位好友听了女孩家没头没尾的几句话便卷入这场夺位大战。

    “殿下之前既已做了决定,又何苦非要再淌这浑水,您不是早厌倦了禁宫,想着能白身隐于世间,这难道不是您一直以来心中所求吗?”

    “是本宫心中所念,可兰煦你尚未娶妻,也未有过子嗣,不会明白本宫的苦心。”她站起身,脸上带了几分决然,“本宫决定了,要随她去幽州。”

    外面敲门声响起,“大人。”

    蒋桓:“进!”

    君回进来,先瞥了一眼云笙和姬珏华的方向,这才垂眸道:“大人,靖海侯来了。”

    蒋桓站着没动,还是姬珏华出来打圆场,吩咐他,“还愣着什么,赶紧将人请进来。”

    堂内,四人分座,靖海侯热泪纵横,跪下颤声:“老臣救驾来迟,请皇后娘娘恕罪!”

    蒋桓直接将脸转向了另一侧。

    姬珏华抬手,“蒋侯何罪之有!你肯来,本宫已是万分感激,快快平身。”

    云笙还是第一次见到蒋阙,只觉果如传言所说那般,龙章凤姿、高眉阔鬓,是个一等一的美将。

    只是他的美与瑞王不同,完全是两种风格,瑞王是纤眉丹唇,寂儒而明艳,而蒋阙却是疏阔而泊宁,像一竿韧竹,有风自垂,无风自扬,淡然而平和。

    “臣见到了虞老的手书。”蒋阙看了一眼蒋桓,适当措着辞,怕勾起这儿子伤心,“虞老高义,他的话臣信服不已!”

    蒋桓离开上京时为虞伯昶安排了人手保护,大理寺卿与他又是知交好友,凭借着这两层关系,他本以为老师性命无虞,千算万算没想到梁王这虚晃一枪。

    钟清素一案引出了漕帮,又顺着漕帮这条线索将谋反之人定格到了瑞王身上,可直到后来蒋桓才明白梁王的高明,这一切都是计。

    梁王是摸准了咸奉帝的脾气秉性,知道他迟早要找理由削藩,所以设计了这么一出计中计将自己诱导出了上京,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快速夺了权。

    可恨他开始以为老师是瑞王的人,后来梁王夺权后他又以为老师是梁王的人,为此还生过好一阵的气,直到这次回京,得到了老师死讯,拿到了他老人家的遗言,这才知道他果真是在效忠瑞王。

    为了瑞王得到这天下,老师当真是从很早便开始了布局,煎熬了数年心血。

    他虽不知这瑞王究竟有何魅力让老师效忠至此,但他老人家生前没做到的,他想在他死后帮他实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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