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孟湘湘和他纠缠亲吻,耳鬓厮磨,□□翻滚起来,浑身上下都是燥热,恨不得要把自己的身体融到对方骨血里去,出入都能携带着最好。

    这样可怕的占有欲冲昏头脑,她一时分不清情爱到底是什么,为什么她拼了命要和对方在一起,为什么失了对方就失魂落魄,再也不得好。

    到后来头脑渐渐清明,过往的一桩桩一件件,走马灯似的划过脑海。有他半生的辛苦,有自己半生的执着,木兰与白雪下的相遇,烈火危局中的相守,大疫下的同甘共苦,山洞中的温存……还有那数不清的惊鸿一面。

    孟湘湘突然冷清下来,情与欲惊人地分开。

    她小指勾着郑子潇的小指,观察他的神情,看他到底是欲望多几分,还是情爱多几分,猜他心里想什么。观察许久,孟湘湘发现,他想要的偏执出奇,只是和自己一起待着,做什么都好。

    他好像个没什么欲望的人,过多的不奢求,只是想待在自己身边。

    郑子潇笑容里还带着倦意,“湘湘,你不能这么说。”

    孟湘湘故作贤惠地摇摇头,“我很懂事,我知道我们各自都应该做什么。”

    郑子潇却像是被孟湘湘把心绪熨平,坚定至极,“我已经一无所有,我只想尝试这一次,湘湘,陪我错一次吧。”

    “你会后悔,我也会。”

    郑子潇抿起嘴,不再说话。

    若说不后悔,那是不诚的欺瞒孟湘湘的话。倘若一直留在这,他不止是后悔,他怕是心都要恨死自己了。

    孟湘湘知道他的这些难言,小指勾着他的小指,轻声说:“那是你的父亲,断头台上逝去的也是我的父亲,或许这就是我们的命运。”

    “什么命运?”

    “刚才隋颜青说的,你都听到了对不对。”

    郑子潇点点头,漂亮的狐狸眼在深夜中,温柔又柔软。

    孟湘湘便温声道:“你会去杀了怡王,把三年前的血债,都清算干净。”

    郑子潇嗓音在颤,“那你呢?”

    “我会嫁给世子,我会用我延成侯家所有的力量保护好他,保他成人,教他成为一个光风霁月的君子。他若是想入庙堂,我会竭尽全力让他实现他心里的愿景。”

    “湘湘,你从不说你想要什么。”

    孟湘湘拉住他的手,合上眼,牵着他的小臂放在自己的心口。

    “我想,天下人家团圆,再也没有离散。”

    “我想要你。”

    郑子潇从不这么直截了当的表达自己的心绪,这是第一次。他说出来的时候,孟湘湘觉得自己狠下的心肠都塌陷了。

    人终究不能蒙骗自己,骗到最后,他们才意识到自从来到柔乡,发生的一切都是那么不切实际,他们其实不能安家立业,摆脱不了原本的身份,像是黄金宫上整齐的瓦砾,嵌在这个时代里,根本挣脱不开。

    原来是红楼一梦。

    郑子潇朝她蹭过去,已经开始记不清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了。他只能无助地抓着孟湘湘的手,越来越恨。

    “明明还差三天。”

    “是啊。”

    孟湘湘叹道:“还有三天,我们就要结婚了。”

    她安抚似的理着郑子潇的发,把他抱在怀里。

    孟湘湘喃喃道:“没关系,没关系……以后,就算只能凝望着你,我就满足了。”

    今夜无风,床榻僵冷,榻上安静卧着两个人,谁都像是睡了,谁都没有真的睡下,互相说不出话,难堪地攥着对方。

    躺到肩膀僵硬,孟湘湘饱尝离别的心酸,竟发现离别从不是大吵大闹,也不是嚎啕痛哭,而是安静的闻着他身上的气息,头脑清明,一点点想没他的日子,到底是怎么枯燥。

    孟湘湘抽出枕下的玉笛。

    因为是深夜,她看不清笛尾刻的字,用手轻抚过去,勉强能分辨出刻的是“我妻湘湘”。

    孟湘湘浅笑了下,“我当时赠你扇子,这笛子我要带走了。”

    郑子潇微微点头,看了眼窗子,生怕太阳太早升起。

    天光照得屋内敞亮的时候,孟湘湘给他整理衣衫,从宽松的青色外袍,到绦带,再到腰间配饰,一个一个系整齐。郑子潇本就是话少的人,心情沉闷,更是说不出话。两个人就默默的整顿好,一起去吃早茶,好像最寻常不过的一个早晨。

    早茶店的小厮也已经识得他们,态度格外热络。

    孟湘湘垂头,轻声道:“总归要跟英昭说一声的,他对我们一直真心实意。”

    “好,一会去告诉他。”

    “我会好好陪在世子身边,日后说不定会见到你,但我不能逾矩。”

    郑子潇抿唇,认真道:“我自是不会逾越。”

    “别难过,你要平安回来,说不定日后还有办法。”

    “我会平安回来。”

    郑子潇努力想朝孟湘湘笑,嘴角扯了半天,自己也觉得僵硬无比。

    孟湘湘端详着他的脸。

    他侧坐在自己身边,乌纱高帽把脸的轮廓勾勒得十分流畅,还是最初自己见到的模样,温文尔雅,如琢如磨。亭亭有竹的风致,瑟瑟有剑的凌厉。

    孟湘湘突然就噗嗤笑起来。

    郑子潇眷恋地拉着她的手,“笑什么呢?”

    “笑你好看,看了这么久,我也没看腻。”

    “其实我也没那么好看。”

    “怎么会,上辈子拯救世界,这辈子男朋友那么好看。”

    然这话在离别的时候说,都像是将行的离语,格外刺痛人心。

    吃过早茶,告知了英昭他们的决定,英昭听后也是心绪难平。

    临行那天,柔乡天边的云脚酝酿着一股阴峦,街上没有多少行人,店铺开得也不多。

    英昭替他们牵着马,送了很远的路,直到在出柔乡几里的小道边上,见到候在那的隋颜青。

    英昭说话都有些干涩,“郑兄。”

    郑子潇垂眼,心境平和地听他说着。

    “道理人人都懂,能狠下心来割舍自己的才是真君子。”

    “若是天下太平,再一起吃酒。”

    “好,我等着那一天。”

    英昭拍了拍郑子潇的肩头,又看向孟湘湘,“世子妃,我是真的敬佩你,你勇敢,懂大义……”

    孟湘湘连忙打断他,“好了好了,知道你不会夸人了。”

    “我就是敬佩你。”

    “你家妹妹上次的伤可好些了?”

    英昭说:“还病着呢,我没告诉她,怕她闹,你别怪她不来送你。”

    孟湘湘莞尔一笑,“怎么会。”

    云滚过的地方,忽明忽暗。

    英昭后退一步,深深躬身,“天高路远,我只能送到这了,还望诸君……珍重。”

    郑子潇拉拉帽檐,“珍重。”

    郑子潇接过英昭手里的缰绳,扶孟湘湘上了马,就好像两个人匆匆来时的那样。

    马嘶鸣一声,背对着柔乡这座不起眼的小城,一点点远去,先是看不清站在黄土飞扬里英昭的身影,然后是柔乡排排整齐的屋舍,到最后所有的缱绻美梦,消散在高草的草芽尖上。

    隋颜青忍不住道:“越看,你就越舍不得走。”

    孟湘湘攀着郑子潇的衣衫,深吸一口雪松香气。她有时候真的恨死隋颜青那种可怕的冷漠,恨她能不能有人情味些。

    孟湘湘道:“我知道我应该做什么。”

    去延北的路,来时很远,去时很近。停在溪边饮马的时候,孟湘湘觉得安静地可怕,便开始说话。

    “你知道我以前是什么人吗?”

    郑子潇坐在她身边,不厌其烦道:“你是学播音的学生。”

    “我以后会站在舞台,主持那些重要的典仪,播报新闻联播也说不定。”

    “湘湘想做的,总是能做到。”

    孟湘湘便端起手来,努力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早练声的,掏出多年没用过的播音腔,“观众朋友们大家好,欢迎收看本期的新闻联播。”

    郑子潇就安静坐在她旁边,看她自导自演,自娱自乐,还忍不住跟着一起笑。

    一旁隋颜青看在眼里,只道是孟湘湘性子聒噪。

    隋颜青不知道,孟湘湘是想找回刚认识郑子潇时候自己的模样,郑子潇也是心照不宣地陪她找着。

    行过两日,在延北城门口,晚风夕照。

    风本应该是尖刀刮骨般的冷,奇怪的是孟湘湘觉不出来。

    城门外面的野草已经泛黄,又被夕阳染红,人踩在草丛里,身上都是露水。

    孟湘湘站在无边野草中,彷徨与惆怅充斥在心头,突然有些不知所措。

    一直在脑中勾勒离别,如今离别近在眼前,她却不知道说什么。

    该亲吻还是拥抱,该说什么才能结束这一段感情呢?或者说像个现代女性,认真说一句“我们分手吧”。

    身后有野草摇曳的声音,细细簌簌,孟湘湘知道是郑子潇朝她走来,她觉得不知所措,浑身都僵硬,紧张地冒虚汗。

    可身后的声音听了,兴许是郑子潇站定了。

    孟湘湘等了一会,仍是没动静,干脆自己转过身去。

    他在温柔的晚风里,眼角有些泛红,帽带翻飞,整个人都是自由的。他是肆意的风,自己却要回到那四方的笼里。

    孟湘湘吸吸鼻子,不想在这个时候痛哭流涕。

    郑子潇双手作揖,对着她分外庄重地作礼。

    他躬身的时候,身影背后就是斜阳,把他单薄的脊背描绘出虔诚的弧度。

    郑子潇并不起身,保持着躬身行礼的姿势道:“风雪日见小姐,犹如窥见神明,从此念念不忘。今日一别,算是彻底辜负了小姐,望小姐以后,平安喜乐,身体康健,长命无忧。”

    孟湘湘连忙把挂在下眼睫上的泪抹掉,行了个她许久没再行过的女礼。

    自她离开侯府,与郑子潇奔逃后,她再也没被礼数拘束过,如今重新拾起来,脚下的泥地都跟着便松软,自己就先要踏进去。

    “湘湘只盼,郑公子平安归来,不多求其他。”

    没有想象中的吻别,拥抱,他们相对想礼,规矩庄重,把自己放回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郑子潇胸腔压抑着的情绪马上就要涌出,他紧迫伸出手,想抓住眼前的小姑娘,到最后还是颓然放下。

    隋颜青在远处叹了声,“造化弄人啊……”

    一声悲叹,像是草茎子被薅断那样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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