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养心殿内,几位阁老依照皇帝生前嘱咐,对天起誓,又净手焚香,这才进了密室,将额匾后的传位遗诏珍而重之地取了下来。

    启了蜡封,打开圣谕,只一眼,柳阁老便吓得将手一松,将那纸圣谕落在了案上。

    黄阁老等几个看过去,更是惊得面无人色。

    只见那密旨上头,仅写着八个大字:

    太子登基,诸王赐死。

    再细看那密旨,确是徐文胜的笔迹。

    柳阁老扶住案头,厉声吩咐:“传徐公公!”

    然而,徐文胜却不知去向,只有旁边的小太监哆哆嗦嗦,禀道:“方才夜里,徐公公听闻皇上驾崩,含泪去了。与凤仪宫的女官摛锦,双双死在华音宫外的槐树底下……”

    几位阁老闻言,面面相觑。

    许皇后的贴身宫女摛锦,为何会同徐文胜死在一处?

    然而眼下却顾不得细想,柳阁老拍案喝问:“大胆!竟有人敢篡改圣谕!你等从实招来,真正的密旨原在何处?”

    几个小太监本是进来服侍几位大人净手焚香的,哪里知道原委?只吓得跪在地下,磕头不迭。

    柳阁老无奈,只得问其余几位阁老:“众位大人,目今如何?”

    左阁老愤然,道:“这道密旨,与皇上那日与我等交待的相去甚远!这样的遗诏,天底下何人会信?”

    黄阁老却悠悠道:“那日圣谕和眼下的遗诏,皆是徐文胜亲笔所写。且上次皇上吩咐距今,已过去月余,焉知这期间皇上不改变主意?”

    柳阁老道:“皇上若改变主意,必召我等进宫再议,怎会不声不响便改了?”

    黄阁老挑眉道:“想是事出突然,皇上临时改了,也未必不能……”

    “未必?”陈阁老沉痛驳道,“就算皇上改变主意,何至于……诛杀自己所有至亲骨肉?”

    几位阁老争得不可开交,柳阁老却若有所思:“那日我等在殿中,皆听到圣上口谕,准确无误。莫不是这个徐公公口是心非,笔下另有一套……”

    几位阁老都清楚,皇上驾崩的消息传出,太子早派了禁军围了皇宫,其余几位皇子,也将各自的人马势力调往京城。哪里是他们几个老骨头想要诛杀,便能诛杀的?

    大梁朝的太平日子过了太多年,人们在平稳安逸中泡软了骨头,若将“诸王赐死”的密旨发出去,必定天下大乱,只怕会生灵涂炭……

    七位阁老殿内取密旨,却久久没有出来。不用想也知道,必是密旨出了问题。

    几位皇子殿外等侯,看似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汹涌,杀机深藏。

    霎时间,宫里宫外,气氛紧张起来——凡是想要那个位置的人,都心里各有算计,不可能放过别人。

    惠王咬牙道:“这几个老小儿,向来不是什么好东西!他几个不会是想毁了父皇遗诏,独揽大权罢?!”

    太子却劝各位稍安勿躁:“柳阁老是父皇最信任的重臣,定会谨记父皇遗志,秉公办事。”

    说到“遗志”,太子眼中莫名有一丝踌躇满志。

    英王赵钰见状,忍不住朝靖王的站地方望了一眼。

    ……

    等到天色微明,七位阁老终于从养心殿出来了。

    满朝大臣文武百官已至乾清宫敬候,七位阁老与众皇子移步乾清宫,将传位密旨召告天下。

    六位皇子和文武百官悉数跪成一片,只听柳阁老手握圣谕,朗声道:

    “先皇遗诏:太子登基,诸王……诸王,就藩。”

    话音暂落,一时间,殿内的气息似乎凝了。

    因皇子按长幼次序跪在地上,英王赵钰转头看了看紧挨着的靖王,暗中用气音问:“四哥?”

    靖王眉头深锁,一双冷眸直视前方,半晌没有回答。

    良久,靖王眸中是毫无波澜的沉肃,启唇道:“按兵不动。”

    此时,靖王的人马已经全数集结至京城十里处的青阳寨。率领大军的不是别人,正是英王赵钰。他此刻出声询问,便是想知道,是否要起事。

    英王赵钰,平日里看似与太子亲厚,与靖王关系,不咸不淡。

    但正是这位赵钰,日夜替靖王操练兵马,誓要替靖王夺了赵琛的皇位。

    那日,候在宫外的马骁等人已得知皇帝遗诏。待靖王出宫,他一脸紧张地迎上去,问:“殿下,目今如何?”

    问的自然是青阳寨兵马之事。

    靖王看了他一眼,只说了句“退驻十里,等我号令”,便飞身上马,往府里去了。

    靖王策马回到府上,却见福顺站在门口,眼神切切地朝这边遥望,见靖王的马近了,赶忙上前禀道:“殿下,大小姐候在花厅里,等候殿下多时了……”

    靖王微顿,随后将手中马鞭扔给福顺,抬脚往神武阁的花厅里去。

    甫一进门,只见云嫣从绣墩上站起身来,一双明眸直望着他的脸色,满目担忧,似想从他神情里,看出他心所思所想。

    想他隐忍退让这么多年,从小在宫中明枪暗箭地过来。为了自保连内眷子嗣都不敢有,拼命征战,伤痕累累,养成了内敛孤僻的性子,又韬光养晦,豢养私兵,苦苦经营……

    如今却仍是,与那个位置失之交臂。

    “殿下……”云嫣开口唤他,小心翼翼地迎了上来。

    靖王面上无悲无喜,不见波澜,问她:“你怎么过来了?外头正乱。”

    因皇上驾崩,赵琛将皇城守军全数调遣到京城内,明说是防犯乱臣贼子,实则怕靖王兴兵夺位,是以街面上满是持戈来去的兵甲。

    靖王虽派了英王妃詹氏去锦乡侯府保护云嫣,但英王妃到底有孕在身,只怕难以护她周全。

    云嫣一双眼睛水灵灵却是惴惴地望着他,道:“今日风大,小鹿儿心绪不宁,我带它来看看殿下……”

    靖王转头,见那只小鹿崽儿果然就在院儿外头,栓在一颗罗汉松树下。

    靖王似扯唇笑了一下,道:“鹿崽儿最怕我,岂不是要吓坏了?”

    云嫣望着他的笑靥,心却并没有放下。她拉过靖王的手,将自己的小手包在他的掌中,道:“嫣儿心里,也跟这小鹿儿一样乱糟糟的……不知殿下,心绪如何……”

    靖王明白了她的心意,伸手将她抱在怀里:“嫣儿放心,我无事。”

    其实,从小到大,靖王一直有个错觉,他觉得父皇是偏向他的。

    但凡父皇有意于他,他必会拼命一搏。这么多年他苦心孤诣,披荆斩棘,出生入死。

    可遗诣一出,他才知父皇待他,与惠王端王无异。

    原来他错了,错得厉害。他低估了父皇捉摸不定的心思,更高估了父皇对自己的期许。

    赵琛一直是父皇心中的继承人,一直都是……既是父皇遗命,他无话可说。

    然而,此时同在城府大街的太子府里,赵琛竟一反温和清雅的常态,在静兮堂大发雷霆。

    他当年助父皇削藩,将几位皇叔杀的杀,流放的流放,好容易夺过几处封地的实权,归顺朝庭。后来几位皇弟封王,父皇便引以为鉴,将几个儿子留在京中,只给一个空头封号,几无实权。

    可今日这遗诏,竟是要他几个弟弟就藩!

    几位亲王就藩,就此天高皇帝远,手握实权、各霸一方……

    赵琛想到这里,便是无法遏制的愤怒,伸手一挥,将桌案上笔墨砚台全数掠到地下,砸了个粉碎。

    ……

    建元四十三年冬月初三,太子赵琛登基称帝,改年号为“征和”。尊先皇赵禄谥号为梁献帝。大梁上下,遵从祖制,为先皇守孝三年。

    因先皇遗诏命诸王“就藩”,待先皇出了七后,各位王爷便将举家迁至封地。

    按分封,惠王藩地在燕南,端王在赵州,均离京城不远。而英王封地在甘州,靖王的封地远在雍州。

    以地势论,靖王的封地无疑是最差的——偏僻贫瘠,干旱少雨,人口稀疏——说是穷山恶水也不为过。此外,英王的封地与之紧邻,也好不到哪儿去。

    然而,这是先皇在世时的分封,靖王和英王又哪能置喙?

    登基大典那日,赵琛意气风发、挥斥方遒。待礼成后,他前呼后拥地回到乾清宫,却见靖王跪在宫内的金砖地面上。

    赵琛心头警铃大作,警惕之心大起,朝近卫军统领顾贤闯使了个眼色,这才缓步走上前去。

    “四弟要朕赐婚?”赵琛听靖王说明来意后惊诧不已,“四弟快快请起,父皇驾崩不过十日,热孝在身,四弟就不怕天下人议论?”

    靖王却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答:“臣负天下人多,不惧议论。”

    赵琛噎了一噎。

    “四弟若不在乎……”赵琛微微一顿,“柳阁老正值孝期之时,四弟何不依了父皇之遗命,将柳家姑娘娶回府?”

    靖王面色不改,道:“臣无意于柳家姑娘。”

    有道是英雄爱美人,可靖王对柳弦音竟无半分爱慕之心。

    赵琛实心里,最恨靖王这般宠辱不惊的模样,他心中莫名烦躁,一挥衣袖道:

    “这位锦乡侯府的姜云嫣,朕怕是不能成全!四弟明知朕有意于她,朕本打算等孝期满后,召她进宫。”

    果然见靖王面色骤然一冷。

    赵琛见戳着他软肋,不禁面色有几份轻松,道:“朕心悦于她,焉知她又不是心悦于朕的?”

    说罢,赵琛竟命人取来一块石板,上头虽有划痕,但清晰写着一个女子的思慕之情。那石块是从太子府里找到的,看字迹,应当是云嫣的无疑。

    赵琛见靖王盯着那石板一言不发,仰了仰脖子又道:“四弟看到朕脖子上这个旧伤了吗?是云嫣用簪子扎的。”

    他背着手走了几步,继续道:“四弟可知,你的小美娘,左乳下有颗红痣?”

    靖王一双凌厉的长眸直看着赵琛。

章节目录

侯门小刁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不燃素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不燃素并收藏侯门小刁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