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告还是醉话?

    总之我一夜没睡着,心头团着一股气,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

    说完那些话我们各自回了房间,我一闭上眼就看见他的眼睛,耳侧响起他的声音,明明温柔含情,却让我心头鬼火四起。

    不止第一天夜里没睡着,接下来几天,我天天晚上睡不着。

    玻璃花瓶里的白玫瑰早晨渐渐萎靡,到晚上又被换成新鲜的花束。

    我早出晚归,每天坚持上班。这里离上班的地点太远了,我不得不要让钟伯庸送我。

    我也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明明是他口中毫无价值的工作,我在用我的坚持证实这份无价值吗?

    好在我没再见到罗兰,他很忙,这几天都没回来。

    算是松了口气,我顶着老大两个黑眼圈去上早班。

    先是站在沙冰机前面跑神,等回过神来,打好的沙冰化成了冰沫子,打甜筒的时候,不是少打一圈就是打成一坨。

    “你怎么了最近,魂丢了?”

    黄莉拿过我手里打成一坨的冰激凌啃了口。

    “还没问你,那天的车怎么回事?真是你男朋友的?”

    我到收银台前坐下。

    过了暑假,天气转凉,店里生意更冷清了。

    黄莉跟着坐到我旁边,嘴里还叼着甜筒。

    “我看那车就算是租一天也得不少钱呢,你男朋友干什么的?”

    我说:“不是男朋友。”我亮了亮手上的戒指,“我结婚了。”

    黄莉石化的时间太久,手里冰激凌化了流下来。

    “我天,你说真的?”她惊呼,“你真结婚了?”

    “假的。”

    我站起来,她扯我一把,我咚又坐下。

    “到底真的假的?!”黄莉瞪眼。

    我勾勾手,她靠过来,我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和别人说。”

    她点头。

    我说:“真的。”

    黄莉错愕的表情维持了半晌,咋舌:“真想不到你动作这么快,之前不是还说没男朋友吗?”

    我学她平时的语气:“男朋友还不好找?”

    黄莉摇头:“男朋友好找,愿意老实结婚的男的可不好找。我问问哈,你们结婚,他拿了多少彩礼?”

    这个问题……如果非要算的话……

    我随便伸手指比了个数字。

    黄莉一脸看见别人中彩票的表情:“难怪你动作这么快,原来是傍到大款了!”

    大款吗?也算吧。

    我没理会黄莉的一惊一乍,这时手机上忽然弹出一个新好友申请。

    头像是只棕黑毛的狗,在一片郁金香前面笑得十分灿烂。

    看见那名字,不用猜都知道对方是谁。

    我刻意忽视了这条信息,过了几分钟才通过申请。

    【你好,我是Ronald。】

    通过好友申请后的自动发送。

    我没回。

    一分钟后。

    【圆,我是罗兰。】

    看到这个单字,我头皮又是微妙地一炸。

    我深呼吸。

    我:【知道了】

    对话框安静下来。

    店里来了生意,我去忙了一会儿,送走客人再瞟了眼手机,我头皮彻底炸了。

    朋友圈右上角一溜的新点赞提醒,数量还在增多,点赞对象来自一个人。

    Ronald。

    下一秒,我对他关了朋友圈权限。

    我马上收到Ronald的质问。

    罗兰:【为什么不让我看?】

    我:【你为什么翻我朋友圈?】

    罗兰:【这难道不是社交礼仪?】

    我:【……】

    我无语。

    礼尚往来,我也打开他的朋友圈。很好,白茫茫一片,除了零星几条不带字照片分享,别的什么也没有,甚至背景都是一片雪山。

    什么社交礼仪?!

    我在心里大哼一声,忽然想起罗兰说过,他不常用国内的社交软件。

    好吧,社交礼仪。

    我给他朋友圈封面点了个赞,以庆贺我们在结婚两个月后终于加上了微信。

    罗兰:【你的头像很可爱。】

    ——我的头像是我小时候的艺术照。

    我:【多谢夸奖】

    罗兰:【网名也很可爱。】

    我:【……】

    罗兰:【是宋小姐为我推送了你的名片。】

    我再度沉默。

    【其实你可以通过手机号加我】

    下一轮换到他沉默。

    我满意了。

    二十分钟后他回复。

    罗兰:【抱歉,刚刚接了个稍长的电话。】

    我咬了会儿指甲。

    我:【好的^^】

    罗兰:【^^?】

    我:【友好微笑^^】

    停顿片刻。

    罗兰:【^^】

    我成功笑出声,之前还没发现他这冷幽默的技能。

    黄莉瞧见我对着手机笑,冷不丁来了句:“跟老公聊这么开心啊?”

    我笑容瞬间僵掉。

    罗兰再次发来消息。

    罗兰:【晚上一起吃饭?^^】

    啪地一声,我像躲避子弹一样迅速把手机反扑在柜台上,两只手盖住它。

    好险。

    差点中招了。

    我:【不了,我晚上约了朋友】

    我大步躲开。

    我晚上确实约了朋友,下午下班,我坐车到了A市中心医院。

    秋风干燥,医院大门前枫树叶片渐黄。

    我在医院大门马路对面的红绿灯下等人,对面一个女孩朝我招手。

    眼看红灯转绿,张俏裹了外套,快步走过斑马线。

    她鼻头红红的,对我笑道:“等久了吧?”

    我说:“你感冒了?”

    她大力点头:“最近换季,来医院好多人生病,我不幸中招,好惨啊。”她揉揉鼻子,“刚刚领导临时调我替晚班,我等会儿吃完饭还得回去值班,我们就在附近找地方吃点吧。”

    我们往医院附近的饭馆一条街走,正到饭点,街上来往都是人,店里扑出热气,高压锅嘟嘟响。

    走到几家门口,一看都满座,最后到了拐角的一家东北土豆粉,张俏对这家店很熟悉,说这家好吃,一般人看不出来。

    只剩门边还有一张空桌,我们坐下。

    张俏看了眼菜单,问我:“要不就点个双人小火锅吧?哦,不行,我感冒,点两个单人砂锅也行。”

    我说可以,她叫来老板点单。

    等上菜,我们闲聊,她说:“我还奇怪着呢,你怎么突然说要请我吃饭?”

    我早胡诌好借口,说:“我妹妹升学想念医科,我来打听打听情况。”

    张俏脱了外套叠好放在旁边椅子上。

    “我可不能瞎推荐,有句话听过没,‘劝人学医,天打雷劈’!”

    我说:“有这么惨吗?”

    这事真说到她心坎上了,倒豆子一样没完没了诉起苦。

    “没点奉献精神真别来干这行,学习苦,上班还苦,苦就算了还要挨骂。你觉得你尽心尽力,结果病人家属把你骂得狗血淋头,你说冤不冤?”

    一说就说到了上菜,两份砂锅端上来,热气腾腾,她一边掰筷子一边说:“就我们院,前几天心外科的一个主任医师还被闹了,要不是让他徒弟拦住,差点出大事呢。”

    我说:“还有这事?”

    她放低声音:“消息全被压下来了,让我们别对外说,我只跟你说说,你别告诉别人。”

    我听着,拌了拌砂锅里的粉条,问:“珠珠的事怎么样了?该手术了吧?”

    张俏摘了眼镜放一边,准备开吃。

    “是该手术了,过几天各科会诊要给她出方案了。”

    边吃边聊,热气冲得我脸发烫。

    我问:“她家钱的事搞清了?”

    张俏嗦着粉条说:“说起来也怪,年前还说凑不出钱,后来又说要手术,还准备转去大医院,她主治医生不赞同,说留在我们这做手术最稳妥。”

    我没心思吃了。

    “什么时候手术?”

    “不出意外再过两周,”张俏开玩笑,“怎么了,你们感情那么深?她手术你想来?”

    我说:“我就是问问,毕竟之前和她待了那么长时间。”

    听到下个月手术的消息,我的心终于落地了。心情轻松起来,我跟张俏聊了些她工作时候的事,她一再劝说如果我妹妹不打算全身心投入医疗大业,那她劝她慎重学医。

    我说我一定转告她,心里想到另一个人,他是很有毅力的,目标向来坚决。

    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挥一挥便散去了。

    张俏了眼手机上的时间,说:“还有半小时,得回去了,不然又得挨批。”

    我买了单,走出来路过水果店,张俏在水果店门口的筐里挑了几个桃,装在塑料袋里拎着往医院走,我也跟着她走。

    天暗了,我也该回去了。

    突然间不知道该回哪个地方,我跟着张俏,走着走着就到了医院门口。

    住院大楼顶的红十字灯长亮,一个人脚步匆匆正往外走。

    张俏扬声打招呼:“李医生,现在才去吃饭啊。”

    那人点头:“刚忙完。”

    张俏指指他身上的白大褂。

    “衣服忘脱了。”

    他低头看了眼,才意识到,脱了大褂挽在手臂上。

    他对张俏说:“我走了,张医生先忙。”

    “客气呢李医生,你去吧。”

    李进走了。

    我好像透明的,但我知道他看见我了。

    张俏下巴戳着他背影对我说:“就这位李医生,可牛着,刚刚说的就是他,他师父那事要不是让他拦住了,估计现在得上头条了。”

    我问:“你怎么认识他?”

    “之前他实习来我们这边轮岗,我们科室想留他,没留住,非得留最苦最累的心外科,他师父是大牛嘛,难怪的。”

    话这么说,张俏脸上满是欣赏。

    我跟张俏说了再见,手插在外套兜里,沿着马路慢慢地走。

    按道理得回去半山上那个“度假酒店”了,我心里有点排斥,步子越发慢下来。

    站在路口,红绿灯变了几个来回,一辆白色丰田停在我面前。

    车窗落下,驾驶座里,李进专注看着红灯的倒计时。

    红灯转绿,车开动,在前面有暂停标识的路边停下。

    我在原地一动不动。

    手机吱哇吱哇叫起来,屏幕上是那串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冷淡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我的时间不多,你不想上车我就走了。”

    我几乎是一步一停地走过去,拉开副驾驶的门。

    座位上放着装了白大褂的袋子,我关上门自觉坐到后排。

    李进侧身拿起副驾驶上的袋子开车门出去。

    我听见后备箱被摔上的声音,他拉开我旁边的车门。

    “你当我是司机?”

    阴阳怪气的。

    我抿唇,从他拉开的那边门下去,坐到前排。

    他上了驾驶位。

    “安全带。”

    我扣上安全带。

    车子发动走了,车窗开着,冷风拍打我脸,我打了个小小的喷嚏。

    车窗玻璃升上去。

    李进目不斜视。

    空气干燥,充斥着车内皮具的气味,还有一点点消毒水的味道——从他身上传来的,这个味道让他显得更冷。

    我该紧张的,该不知所措,就像从前无数次惹他生气,然后手忙脚乱道歉一样。

    可是时间过去太久了,久到他再出现,我眼前浮现的却是他以前的样子。

    那个人有多熟悉,现在的我们就有多陌生。

    此时,坐在陌生的他身边,我却感到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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