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下车前,我都以为这只是一个平常的工作日下午。

    回到家,按照罗兰说的,我在他房间床边的柜子抽屉里找到一个密封的棕色塑胶文件袋。

    掂了掂,鼓鼓囊囊的,一大包纸质资料,下面硌出一个角。

    我捏了下,像U盘之类的东西。

    肩膀夹着手机,我空出一只手关上抽屉,说:“我让小钟带回去给你吧,懒得跑这趟了。”

    “不行,要你来。”罗兰说。

    “好吧。”

    我可真善良。

    挂了电话,我想把文件袋装进提包里,塞不进去,我放弃,上楼换了个更大的托特包。

    窗户开着,天骤然阴沉下来,冷风吹得我打了个哆嗦,又降温了。

    拉开衣柜,里面夏秋的衣服堆积如山,我翻了翻,翻出身厚实的羊羔毛外套,我换上,又把围巾牢牢裹了几圈。

    一番装备完成,我觉得呼吸有点困难。

    这已经是我最隆重的过冬外套了,没想到还没到十二月下旬就派上用场。

    没关系,身体最要紧。

    我扯了扯围巾,拿上包出门。

    走出门,我搓搓手。才一个下午的功夫,怎么感觉冷了这么多?明明早上还出了太阳的。

    钟伯庸看见我一愣。

    我低头看了看:“怎么了?”

    他说:“没什么,上车吧陈小姐。”

    我看他在瑟瑟寒风中还是那身西装马甲,不禁问:“小钟你不冷吗?”

    “不冷的。”

    可我看你脸被冷风吹得都发青了呢。

    我欲言又止,闭嘴,坐上车。

    包放在手侧,我看向车窗外。

    漂浮着,有什么从玻璃上一掠而过,是我的影子。

    一路上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望着车窗外掠过的写字楼,我忽想起问:“小钟,我们现在去哪里找罗兰?”

    “罗兰少爷在办公室等您。”

    “哦。”

    不是第一次了,每次听见他这么叫罗兰,我都有点微妙的异样感。像什么新中国都成立了,突然蹦出来一个秃瓢留长辫子的清朝人,一股子封建残余的味道。

    过了两分钟,我又问:“罗兰办公室在哪?”

    “罗氏集团总部大楼。”

    十分钟后,罗氏集团总部大楼。

    从车窗里窥见眼前这座高耸入云的骇人建筑,我实在低估了罗兰的有钱程度。

    车在光明大路上一路直行,最后转入地下停车场,我跟着钟伯庸坐电梯上楼。

    电梯里,我与玻璃墙倒映出的脖子像打了石膏的女人面面相觑。

    好热。

    我一圈圈把围巾拆下来。

    出电梯时更是一股热浪袭来,我眼前一花,地板砖、墙壁、灯光一片大白,白得让人直呼妖魔鬼怪速速现形。

    一位女士从这一片白光中款款走来,我眯着眼才看清了她的样子,她和这里如此相得益彰,站立的姿势就像墙上指示牌的化身。

    她两手交叠置于小腹前,对我说:“陈小姐,罗兰先生还在开会,请到他的办公室等待。”

    女人和钟伯庸目光交错,露出浅笑,两人明显是认识的。

    在钟伯庸的目送中,我跟随女人离去。

    女人鞋子的高跟哒、哒敲打着地面,不过几步距离,就到了这片白茫茫的更深处。

    路过摆着黑色高座沙发的小厅,她停在一扇深棕色的对开大门前。

    “陈小姐,就是这里了。”

    她两手推开门,回身对我笑。

    我在她笑意注视中走进去,她却没有跟着进来。

    咔哒一声,门在我身后关上。

    仿佛被推入洞穴,白的光不见了,一片木质的沉色取而代之。

    我站在门口一时动弹不得。

    环视屋内的陈设,大平层,高采光,二百七十度环景落地窗,但是……为什么要在落地窗前面摆这么大一头牛?

    我走近了。

    那牛跟我差不多高,黄黑黄黑的,顶着两个角,目光坚毅。

    轻轻叩下,轻音袅袅,该是铜的。

    除开这头牛,另一边靠墙的位置摆着一面巨大的生态鱼缸,中间黑皮大办公桌,办公桌后的书墙,最中心的位置,一艘系着红丝带的巨轮扬帆起航!

    “太土了吧。”我瞠目结舌。

    土得顺理成章顺其自然超乎我想象!

    “黄牛稳重,顺财。”

    门口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罗兰推门进来,一手挽着大衣外套,一手拿着本笔记本。

    他笑看我一眼,关上门。

    我站在原地看他走进来,说:“东西给你拿来了。”

    我努努嘴,示意沙发前面的茶几。

    “谢谢。”

    罗兰将外套搭在沙发背上,走过去拿起来,正反看了看。

    见他检查半天,我说:“我没打开过。”

    他说:“我知道。”

    他放下那包东西转过来看我。

    我迎接他莫名其妙的注目礼,一秒,两秒,给他盯得正要脚一跺地口不择言,他忽然后退一步,手捏下巴,一副思索的样子。

    我说:“你……”

    他说:“陈小姐,你这副造型让我需要很努力才能克制住想要拥抱你的想法。”

    “……”

    我转身就走。

    走到门边,本想推开门一走了之,身后的静默让我停下脚步。

    按道理讲,他现在应该出声挽留我了,但没有。

    我回身一看,身后空无一人。

    罗兰站在落地窗前说:“圆,你看,下雪了。”

    我看向窗外,夜幕初降的时刻,十二月的第一场雪就这样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尽管罗兰说他提前看过天气预报,他知道今天可能会下雪。

    这场雪挽留了我的脚步,我们并肩站在落地窗前,一同望着透明玻璃外此时尚小的雪。

    如毛的雪飘扬,同时脆弱无比。

    我转头凝视他的侧脸,说:“罗兰先生,我对你太不了解了。”

    罗兰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低头看向我。

    “你才知道?”

    我诚恳道:“才知道。”

    我右手边摆着一盆精心修剪过的散尾葵,生长在室内,深冬时节枝叶依然深绿着。

    散尾葵,又叫黄椰子,高中学校的路旁栽了很多。

    印象里那条路总是在夏天,路旁高大的黄椰子树落下阴影,光阴摇晃,穿着校服的女孩男孩骑着单车从坡上呼啸而下。

    脑海里出现的记忆实在突兀得可以,多突兀的热带,外面雪正落下来。

    这场雪不大,却让天色瞬间昏暗下来,对面大楼亮着的灯光像是另一个世纪的事物。

    静静待了一会儿,我拿出口袋里的手,抱住了罗兰。

    只是放松的拥抱而已,下雪天总让人有想要拥抱的欲望,更何况是他先提的。

    松开手的时候被他拉住。

    我疑问。

    “不能让你这么容易抽身离开。”他说。

    他把我拉进怀里,手从后面环住我。

    我下巴垫在他肩膀上,怔愣片刻,在他耳旁问:“你刚刚为什么想抱我,是看我穿太多了吗?”

    “是啊,看你穿得像小熊宝宝,想试试抱起来是不是一样温暖。”

    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我觉得他在笑。

    我推开他,他脸上还笑着,有些无辜。

    “怎么了?”他问。

    “什么小熊宝宝,你讲话能不能不要这么恶心?”我隔着棉衣搓出一地鸡皮疙瘩。

    十分钟后,我认同了他的说法。

    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我已经要被手机视频里的小熊宝宝萌化了。

    罗兰一手夹着两只酒杯,一手拿着红酒瓶坐到我旁边,伸头来看我手机上的视频,说:“看吧,是不是很像?”

    视频里两只北极熊幼崽在白茫茫的雪原里爬行。

    镜头一拉远,画面里只有两个小点,移近后才看出是两只熊仔,在雪地里打着滚,也不知道要去哪里。

    罗兰看得津津有味,说:“别看它们小时候这么可爱,到了成年期求偶的时候可是会打起来呢。”

    我问为什么。

    “这就是动物世界的生存法则啊,”罗兰边倒酒边感叹,“要获得心仪对象的属意,不但需要施展自身的魅力,更多时候要靠武力来击退敌方。”

    听起来够无聊的。

    我接过他递来的酒杯,问:“那它们现在在做什么?”

    我指着屏幕上两只北极熊,它们面面相觑看起来好像要打架,最后只是撞在一起,碰了碰鼻子。

    罗兰坐在地毯上斜靠着沙发,一手端着红酒杯,看了眼,笑起来。

    “它们在表示友好。北极熊是嗅觉很灵敏的动物,它们对同类有好感就会碰碰对方的鼻子,要是想伪装,就会捂住鼻子。”

    我一只手捂住鼻子:“这样?”

    罗兰笑着点头:“是这样。”

    两腿叠放在身侧太久有点僵了,我手撑沙发跪坐起来,一只手捂着鼻子凑到他旁边闻了闻。

    这样味道是淡了些。

    这么有侵略性的香味,是想侵略谁呢?

    我问:“为什么你现在还戴眼镜?”

    罗兰说:“我认为现在不开灯比较好,但光线太暗了,摘掉眼镜我会看不清你。”

    “你近视?”

    罗兰摇头:“是后遗症。”

    “什么后遗症?”我问。

    我想摘掉他的眼镜,被他按住手。

    罗兰说:“那场雪灾的后遗症,在光线不够明亮的地方,我的视力水平会很低。”

    我怎么才知道?

    联想他到我家之后的关注点,似乎说得通。

    看我怀疑的表情,他说:“是真的,没骗你。”

    雪还在下。

    位于罗氏集团大楼顶层的办公室只开着墙上两盏橙色壁灯。

    我们蜷缩在沙发前的小小角落,我看着罗兰,有一瞬间以为看到了真的他。

    “像这样。”

    罗兰主动摘下眼镜,对我说:“以我们现在的距离,我是没办法看清你的脸的。”

    我思索:“那近一点呢?”

    “近一点?”

    “这样。”

    我手撑地毯,往他面前膝行了一步,在他面前左右慢速晃晃头。

    他摇头:“还是不行。”

    “再近一点呢?”

    我又往前爬了半步。

    罗兰说:“你再近一点。”

    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他忍着笑,我大哼一声,预备抽身,让他拦腰截下。

    他环着我的腰,我几乎压在他身上。

    他说:“这样就可以了。”

    他深茶色的眼瞳里漾着光,似乎已经把我看得明明白白。

    我脸皱着,怒视他,扑上去,两只手把他两只手按在地板上。

    鬼知道我怎么做到的?他要不要这么配合?

    他躺在地毯上显得无比受用,我按着他的手被他反过来握住了。

    我说:“你放开。”

    罗兰说:“是你先动手的。”

    “你不放开我可不光动手了。”我恶狠狠警告。

    罗兰表示他很期待。

    哈。

    我两手撑在他两边俯身下去,在两人都屏住呼吸的距离,我蹭了蹭他的鼻子。

    停在鼻尖相接的位置,我说:“这是刚刚学到的表示友好的方式。”

    “那是动物世界。”

    他撑起身子在我嘴唇上吻了下,眼睛看我。

    “这是人类世界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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