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滚!”

    戚无良拿着食盒刚走进天子书房,就听见一声暴怒,几位大人连滚带爬地往来走,头都没抬。

    若是搁往日,这些官员见了她,定要横眉冷对一番,今日没有,还怪不适应的。

    瞥了两眼丢人现眼的官员们,戚无良就站在门口不动了,饶有兴致地看向屋中的司徒纯正着急忙慌地给小太监使眼色,让人赶紧把摔碎的茶杯打扫了,然后装出一副成熟稳重、并未动怒的模样。

    某人理了理衣裳,略带犹疑地开口道:“怎么不进来?”

    戚无良一身红色宫装,斜倚在门框上,头一歪,笑弯了一双琉璃眸,“我还是头一次见你发脾气,瞧着新奇。”

    “阿离……”

    司徒纯语气尴尬地唤道。

    “我养了你这么久,初时喜欢在我面前装可怜,天天一副委屈巴巴的样子,自然不会与旁人骂嘴生气,后来你当了将军,也知道为将者要端着,整日一副沉稳温和的模样,更不会与旁人骂嘴生气。我还没见过你生气的模样……”

    说着,她见将人逗弄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阔步上前,揪了揪他的耳朵,笑哄道:“我家阿玄生得俊,便是生起气来也是好看的。”

    一句就拿捏了司徒纯,原本忐忑慌乱的人一下子心就定了,无奈地看着戚无良,“阿离……你就喜欢逗我。”

    “你这么好玩,不逗你逗谁?来,尝尝,我新琢磨的吃食……”

    “阿离做的?”

    “不然呢?”

    司徒纯一笑,乖乖地坐在桌边等着吃,满眼都是高兴,“下次我给阿离做。”

    戚无良眸中写满了无奈和不赞成,“陛下,你有没有想过你现在是皇帝?哪里有皇帝没事去厨房的?”

    “阿离,我可以不当皇帝的。”

    戚无良手一顿,看向半点不像在开玩笑的司徒纯。

    司徒纯:“我若是不当皇帝,也没那么多人不喜你、污蔑你。”

    戚无良笑了,“我这人天生就招人恨,与旁人无关,你若是不当这个皇帝,我可能死得更早些。”

    司徒纯眉头一皱,沉声道:“阿离!”

    戚无良没事人一样将一块糕点塞进他嘴里,“我现在有点明白我爹娘干嘛把我阿兄教得那么文武双全了,没点本事,真兜不住我闯的祸……好了,不逗你了,说点正事,咱们今个聊点真心话,阿玄……若有一日我不在了,你能好好当这个大梁之主吗?别和你父皇一样天天想着发兵北燕、攻战南楚,打仗是什么很好的事吗?”

    司徒纯闻言顿时气血逆流、手脚冰冷起来,艰难道:“阿离想去哪儿?”

    戚无良拿了块糕点放在嘴里咬了一口,面无波澜道:“谢恒还好好活在大梁,我那儿也不去。阿玄,没和你开玩笑,若有一日我死了呢?”

    不仅李徵在担心这个问题,戚无良自己也是担心的,已痴方丈说她是“禁锢”,是“枷锁”,若这枷锁有一日破了呢?

    司徒纯顿时情绪激动起来,“不会有那一日,不过一个谢恒,我能杀!”

    戚无良一巴掌打在皇帝陛下金贵的后脑勺上,“你倒是比我还狂,我都不敢说能杀谢恒。”

    司徒纯像个急于证明自己的少年郎,“我能做到,阿离你信我,流觞国师算过,大梁如今的气运在我身上,我很快就能……”

    “好好好,你能做到。”

    “阿离,你莫要敷衍我。”

    “好,不敷衍你,跟我聊聊为什么要把大壮的‘尸身’送走?我前脚刚出凤栖宫,你的人后脚就把大壮接走了,说吧。”

    司徒纯没想到戚无良知道这么快,心虚得眼睛乱瞟,解释道:“宫中不安全。”

    “哦。”

    “我给人送到空禅院去了。”

    戚无良一口糕点没咽下去,噎住了,眼睛瞪大,“哪儿?”

    “空禅院。”

    戚无良嘴角一抽,“你还真会找地方。”

    司徒纯:“是师兄来找我,说人要是没地方安置,可以放他那儿,有他护着,没人敢伤何尚书,他很少有事求我,空禅院清静,远离盛京各方视线,是个好地方……”

    戚无良支着下巴看司徒纯,有她瞧着,司徒纯说话总是越说越结巴,还带着一股心虚,终于吐出实话,“我只是不想你再那么劳累,这几天你内力消耗过于严重,我师兄亦内功深厚,刚好可以帮何尚书逼出余毒。”

    戚无良看着司徒纯就高兴,格外喜欢她家阿玄这副心虚又拧巴的样子,眼睛一转,问到了关键点上,“我倒是好奇,李徵是怎么说服你的?”

    “李相口才向来了得……谢恒为人太过谨慎,少有破绽,莫说我登基时日尚浅,便是先帝在世也没抓到谢恒任何一个破绽,一个毫无破绽的摄政王,没有任何错处,就立于不败之地。李徵说得对,没有破绽,可以制造破绽。他毛遂自荐,愿以身入局,说为了千秋大梁,谢恒这个摄政王必须死。”

    戚无良眼中盈着假笑,“你信了?”

    司徒纯摇头,“不信,我还是想杀他,最晚能这次事情之后。”

    戚无良垂眸,“留他一命吧,制衡得当,他便是你手中最利的剑。沈钰在兵部历练得不错,提拔他当左相吧。”

    司徒纯拧眉,眼中藏着点醋意,“他的资历是不是还不够?”

    戚无良哪里能不知道司徒纯在醋什么,笑道:“我这个大梁妖妃开口提拔的,哪里需要管资历够不够?”

    司徒纯了然,开心起来,“阿离是想坑沈钰一把?”

    如今戚无良是众矢之的,她一力举荐的左相人选,定然也是旁人的眼中钉肉中刺。

    “也不是,我答应过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把谢恒从高台上狠狠拽下来的机会,单有李徵还不够,再加上沈钰,就算是谢恒,也会头疼。至于他能在左相之位上坐多久,必要之时阿玄可以帮一把他。”

    “为何?”

    “因为李徵这个右相的权势已经足够大了,沈钰便是那枚制衡他的棋子。一个君王可以给臣子足够大的权力,君臣信任、携手共进是好事,可若给你给他的权势大到可以豢养野心、贪欲无穷,那就是君王的过错。”

    司徒纯认真地听着戚无良的话,眼里满是欣喜,“阿离以后可以和我多说说这些吗?”

    戚无良眉头一挑,“你身边不是有叶老吗?这些他都会教你,我只是随口提醒你两句。”

    “不一样,”司徒纯眉目含笑道,“叶老说的是叶老说的,阿离说得更有理。”

    “少耍贫嘴,你父皇给你留下了一个大坑,从朝局腐败、群臣贪污到兵权旁落、权臣虎视,若你不做明君,我早晚得陪你当亡国妖妃。”

    “不会的,我知道阿离喜欢什么,阿离喜欢的,我都会捧到你面前。”

    “哦,我喜欢什么?”

    “太平盛世。”

    戚无良一顿,太平盛世啊!

    权贵富实之家听到这四字,恐怕会嗤之一笑,而边城百姓、戍边将士听到这四字则会泪流满面,人世间的悲喜是不相通的,唯有痛苦是相同的。

    权力场里熏陶久了,连一个个入仕之初发誓为国为民的官员都会变,更何况那个坐拥天下的君主,人一旦到了太高的位置,就无法与低层百姓共鸣。

    戚无良记得她娘亲说过,做一个酒池肉林的昏君容易,做一个穷兵黩武的暴君也容易,唯独做一个开创太平盛世的明君不易。

    良将易得,明君难求。

    太难了,难到会耗尽一生。

    她忽尔觉得不公平,她似乎从来没问过司徒纯自己想做什么,都是被旁人推着、被她连累着,才渐渐走向那个明君的目标。

    “阿玄,我问个问题,在遇见我之前、你还没被我带出空禅院的时候,你原本是想做什么的?”戚无良认真问道。

    司徒纯回之一笑,“自然是未来有一日被阿离带出空禅院了。”

    戚无良无语,“我是问,你想做什么?”

    司徒纯:“阿离,有的人不是生来便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的,浑浑噩噩活到十几岁也是不知,机缘巧合、命数推着往前走就挺好的,至少没变成一个大奸大恶之徒、危害家国之辈,我对我自己还挺满意的。”

    戚无良:“……”

    她被说服了,居然觉得这番歪理挺有道理的。

    “当然,要是阿离能更喜欢我一点,就更好了。”司徒纯笑得格外好看道。

    这话一听就来气,“司徒纯,你指着天地、摸着良心说,我对你还不够喜欢吗?”

    “喜欢,可是阿离的喜欢只是把我当一个晚辈喜欢。我知道,从一开始阿离就没想过要待一直待在我身边,你宠我、陪着我,只是因为我是司徒纯,你啊,始终拿我当孩子哄……”

    戚无良眨了眨眼,“你是这样想的?”

    说着,她竟莫名笑了起来。

    司徒纯有点懵懵的,“阿离笑什么?”

    “没什么,”戚无良拿起块蜜枣糕塞到嘴里,笑盈盈道:“今日这蜜枣是真甜。”

    殿外,贺宿城和温寻两人急得抓耳挠腮的。

    “陛下怎么突然变傻了?”贺宿城直言不讳地吐槽道。

    温寻长叹,“我觉得我家公子好像有点喜欢陛下了。”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好像是一直都挺喜欢的,但从什么时候开始更喜欢了呢?

    温寻想不明白,反正他家公子开心就好,毕竟陛下这人纵然缺点很多,但那张脸确实长得赏心悦目,估摸他家公子这辈子都不会腻。

    贺宿城还在旁边恨铁不成钢,“陛下求了这么多年的回应,贵妃娘娘明明都松动了,他怎么就跟什么都不明白的大傻子似的,也不知道乘胜追击!”

    温寻闻言嘴角一抽,“贺兄,你不是御前侍卫、陛下心腹吗?你该是最敬重陛下的人,说什么呢!”

    贺宿城理不直气也壮道:“敬重?我贺家人天生傲骨,从不敬重旁人,就是右相大人,当初我都指着她的鼻子骂了好多次。”

    温寻:“便是陛下也不例外?”

    贺宿城:“例外,他太阴了,不装出点敬重和忠心耿耿来……我也怕啊!”

    温寻:“……”

    他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能屈能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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