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雩甚至还没来得及问清戚无良为何不能走,窗外传来哒哒声和人群的慌乱声,千秋街上一匹八百里加急的战马入京,烽火急报送入皇宫,百官更是奉召紧急入宫。

    之前谢恒与蛮族那一战,虽然杀退其兵马,但蛮族攻入中原之心,数百年来都退过一分。

    边关密报,蛮族行诡谲手段,昆山关隘出现了鼠疫,军中将士已感染过半,一旦蛮族卷头重来,再度开战,昆山关隘撑不过一天。

    司徒纯醒来后本想调度朝中将领兵马,赶赴昆山关隘支援,但这一次文武百官空前的团结一致,齐齐跪于殿前,要求陛下先赐死贵妃,铲除内患,再派兵昆山,抵御外敌。

    赤/裸/裸的威胁!

    凤栖宫。

    戚无良听着蕉蕉忧心的禀报,头都没抬,一动不动地坐在棋案边双手互弈,“理他们做什么?那些武将就算悉数派去边关也没用,唯一有用的那个还一蹶不振地烂在府里,闭门不出。”

    蕉蕉一怔,“娘娘说的是谁?”

    戚无良:“花锦城。”

    瞎操心的蕉蕉担忧地皱起小眉头,“听说那场大火之后,温月侯就一病不起,太医还去看过说救不了。”

    戚无良点头,“是救不了,身上的伤口一点不处理,整日把自己关在屋里喝酒,听说太医去的时候他身上的伤口都烂了,不让碰不让治,把人轰了出去……啧,话说他这么久还没把自己作死,要不我去补个刀?”

    蕉蕉瞅着戚无良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就着急,“娘娘!”

    “娘娘!”

    一声娘娘还没歇,又一个小宫女着急忙慌地跑进来了殿,“娘娘不好了,前朝传来消息,陛下说他要御驾亲征。”

    啪,原本没心没肺、一身懒散的戚无良猛地起身,带翻了一案棋子。

    半个时辰后,整个凤栖宫都是贵妃娘娘指着鼻子骂人的声音。

    “你长能耐了是不是?我一时没看住你,你是要上天吗?御驾亲征!你伤好了吗?你怎么御驾亲征?你怎么不直接说你去送死?”

    “阿离,你莫生气,我的伤已经……咳咳……已经好了……咳咳咳……”

    司徒纯话还没说完,咳得脸都红了。

    这次重伤让他伤了元气,再怎么强撑精神,从眉宇间就能看出憔悴。

    他一不舒服,戚无良什么凶话都说不下去了,“蕉蕉,去端药!”

    “是,娘娘。”

    戚无良扶着司徒纯坐下,被那人抓住了手,一双带着湿意和委屈的眼睛看向她,“阿离别生气,我心中有成算。”

    “你心中有什么成算?我不是说我可以帮你……”

    “阿离!”司徒纯打断了戚无良的话,“我是大梁的国君,有责任护卫大梁百姓——天子守国门,理所应当!”

    一句“理应如此”把戚无良说哑巴了。

    “我不想像天下人一样把大将军当做一把剑,有用的时候拾起称赞,无用的时候恨不得挫骨扬灰。阿离只是阿离……是我这个皇帝当得还不够好,所以才没能让阿离过清闲无忧的日子,阿离再等我一下……”

    司徒纯说着,眼中闪过杀意,他真的很想杀了那些参奏的朝臣,太吵了!吵到他险些没控制住提抢一个个挑了这些人。

    还不是时候!司徒纯心道。

    他知道,他这个帝王根基还是太浅,这次御驾亲征正是立威固权的良机,亦可以用来清除一批不听话的朝臣,以后没人能再骂他的小先生。

    当夜,李相入宫,顶着皇宫九门的夜风上了城墙,见了一个人。

    “休战吧。”

    戚无良一身宫装站在城墙边上俯瞰着灯火盛京,冷冷道。

    李徵躬身俯首,“娘娘之言正是臣想要说的,李某会倾尽朝堂之力,助娘娘在战场上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戚无良扭头,深深看向李徵,“我想什么,你倒是都知道。”

    李徵保持着躬身俯首的姿势,“陛下重伤未愈,若再临战场,恐难归来,陛下可以御驾亲征,此事对他有利,但不能上战场。”

    戚无良:“昆山关隘疫症蔓延……”

    李徵:“李某会征调盛京所有医师,包括各大世家养在府上的医者,悉数随军出征。”

    戚无良:“军士呢?”

    李徵:“抽调四方守军,三万紫甲卫亦会随大军前往。”

    戚无良:“粮草。”

    李徵:“李某来之前,已发令从四境抽调粮草和药材,最迟三日后会有第一批送至昆山关隘。”

    戚无良最后看了一眼李徵,这人天生就是当丞相的料子,她未再多说,转身下城墙,“我备了药,到边关后会让阿玄睡下,之后一切调度你我二人配合。”

    李徵朝戚无良的背影一拜,“是。”

    ……

    一月后,昆山关隘。

    一群武将围着布防图吵得恨不得掐起来,起初大军、粮草、医师都悉数赶到了昆山关隘,局势有所好转,蛮族历经两次大战,哪里还有那么多兵马,这次来犯的蛮族不过十余万之众,是几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部落集结起来的进攻。

    本不该这么难打的,棘手就棘手在这个小部落善“巫术”。

    “巫术”是军中将士们的叫法,实则是这几个部落有不少邪门的驭兽师后人,草原少有猛兽,但蛇虫鼠蚁不计其数。

    蛮族人操纵蛇虫鼠蚁攻城,这些东西无孔无入,不少将士被蛇鼠咬伤,感染疫症的人数就没削减过。

    一名叫魏辽的军中武将指着地图道:“这里,我手下的将士拼死探查传回的消息,这一片营帐住的都是那些邪门的驭兽师。”

    孙老将军原本还有几根黑丝的头发,历经几场大战早已白透了,满脸肃杀道:“给老夫一支精锐,待入夜后我偷袭杀过去,只要驭兽师死得差不多了,就不足为惧,以穿云箭为信号,咱们拉开决战!”

    孙兴翰、孙卓霖、孙哲岩三位少将军闻言齐齐皱眉,默契道:“祖父,我去。”

    李徵在旁边瞧着,他这个丞相亲自押送着最后一支粮草入了昆山关隘,负责处理军需等后方事宜,平时这种议事只是旁听,很少开口,今日却缓缓道:“李某愚见,哪怕入夜,驭兽师的营帐附近也定是重兵护卫,寻常人难以破围杀入,若一击不中,后续想再杀就更难了。此事关于战局成败,李某觉得,万军之中取敌将首级非大将军莫属。”

    主位上的戚无良正在用绷带缠紧溢血的手腕,昨日交战,她斩了敌方一条十余丈长的巨蟒,那巨蟒乃是蛇母,大得惊人,额头甚至长出一截怪异的犄角,一副快要成精化龙的模样。

    重兵围攻都拿它不下,戚无良亲自上阵,人力与野兽博弈,纵然是内功高手,也无法全身而退,她拼着被巨蟒咬伤肩膀才杀了那畜生。

    除了肩上的伤最严重,身上大小伤痕无数,至今还发着高烧,强撑着参加议事。

    听闻李徵的话,她因高烧而泛红的眸子抬起,淡淡道了一声,“好。”

    李徵注意到,只要戚无良开口,这满营的武将都会噤声,或崇拜或尊敬地看向戚无良。

    除去昆山关隘的武将,这次大战还有不少来自盛京和四境的武将前来支援,盛京这批武将是态度变化最大的,在盛京城时还义愤填膺地跪在殿上恳请陛下一定要赐死贵妃,可到了这边境……

    家国之别是家国之别,世间为将者少有不敬佩大将军的,能和大将军一同携手杀敌,那眼中的亢奋和激动做不得假。

    这些都不是李徵想看到的。

    议事结束后,李徵双手拢在袖中,在军营一处犄角旮旯等了良久,才见一名形容憔悴、颇有老态的将领跛脚走来,冷淡开口:“谢将军。”

    被唤作“谢将军”的男人抬起头,露出一双阴鸷混浊的眼睛。

    谢献涌,谢老太师的第二子,因远在昆山关隘为将,躲过了谢家那场灭门之灾,是谢家嫡系唯一的活口。

    “该动手了。”李徵面无表情地看着谢献涌道。

    谢家倒后,谢献涌在军中早没了往日风光,苟延残喘地活着也不过是了复仇两字,他嘶哑的嗓子发出难听的声音,“我近来新查到一件事,谢家满门覆灭那天你也在,和谢施敏在一起,你还给他递了刀。”

    李徵听了谢献涌的指认,神情也没有半丝变化,“我不过是被戚无良逼迫,真正害你谢家满门的是戚无良和谢施敏才对,待杀完戚无良,我会助你回京解决谢施敏。”

    谢献涌像是被李徵说服了,幽幽地看着他,“你想什么时候动手?”

    “寅时夜袭,明日天亮便是决战,一番大战打下来,心神气力耗尽、得胜归来之时也是人最放松、最疲倦的时候……”

    谢献涌这样的人听了这番话都不禁心寒,“李徵你可真是心狠,那时她刚刚击退蛮族、救我边关将士于水火……”

    李徵冷笑,“原来谢将军这样的人还会在意这些。”

    谢献涌闭了闭眼睛,“那是苏恨离!未见之前只闻其名,我可以满腹不屑,但这些时日的相处追随,就算是个不忠不孝的混蛋玩意,对着这样一个守边不退、浑身浴血的将军,也下不去杀手!更何况她在战场上还不计前嫌救过我的命!!”

    “杀手不必谢将军来,我来。”李徵一言说得冷血无情。

    谢献涌看着李徵,只觉难以置信,世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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