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场中央，源星野于马上环视所剩无几的瀛洲大军，又看向被司徒纯救下的苏恨离。
命数如此，他尽力了。
源星野仰头闭了闭眼，叹息道：“降吧。”
守在源星野的身边的将领一愣，继而难以置信地唤道：“国相！我瀛洲没有投降的武士。”
“不投降，所有瀛洲儿郎都要死在这儿！我说，投降！”
这一战瀛洲皇室放低了征兵年龄，瀛洲所有适龄男丁几乎都在这片战场上了，若是死绝，国中妇孺又该如何？
将领低下头，悲愤道：“是。”
国相亲举白旗，死战中的瀛洲将士皆是一愣，意志的凝结和溃散往往只是一瞬间，随着源星野举着白旗朝苏恨离的方向跪下，瀛洲将士齐齐下跪投降。
“发生什么事了？”
苏恨离虽然听不到，但短暂的沉寂后是将士们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司徒纯扶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源星野投降了。”
苏恨离：“……”
苏恨离：“你就不能大点声吗？”
司徒纯是肯定不会扯着嗓子和她嚷的，正巧满手是血的何大壮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司徒纯将人唤了过来，给她解释了一下苏恨离如今的情况。
何大壮在短暂的失魂落魄后，又提起了精神，对着苏恨离耳边咆哮道：“右相大人，陛下说，源星野投降了。”
苏恨离模模糊糊听清后，神情微愣，然后深深皱眉，“源星野会投降？”
不对劲。
那可是条毒蛇，穷途末路之际，不咬着敌人一道同归于尽已经算他良善了。
“真的降了，不必担忧，受降的事情燕帝会处理。”司徒纯温声开口道。
何大壮气如洪钟地给苏恨离转述了一遍。
苏恨离眉头一直没松下来，“就是因为他降了，所以才担忧，差人告诉元宗哥哥一声，严加核查，绝不能单独见源星野。”
那一声“元宗哥哥”直接把司徒纯送进了醋缸里，脸如锅底地应了声：“好。”
何大壮一脸坏笑地跟着咆哮了一声“好”。
“还有……”
苏恨离说这话时顿了一下，回身指了个方向，“扶苏太后的尸骨在那个方向……”
她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司徒纯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道：“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阿离你该歇歇了……你有多少天没合过眼了？”
苏恨离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疲倦涌了上来，如同潮水般势不可挡，大概是司徒纯在她身边太令她安心了，后续战场上的喧闹欢呼声一片，她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世事一场大梦……
苏恨离在这场大梦中梦到了很多。
……扶苏茗临死前清明又疯癫的笑脸，她该是思念谁了。
……大梁皇宫，朱红宫墙，白雪铺路，她和李徵、钱士臣、谢施敏、方雩，还有大壮，一路打打闹闹地走着。
……初入大梁时，温寻和温爷爷驾着马车，红泪骑着马儿在前头走着，而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了盛京一眼。
……虎啸崖下，血海滔天，十万将士尸骨断江，她回眸看了一眼漠然的谢恒，恨到了极致。
梦中一晃而过了很多画面，一直到梦境深处。
娘亲坐在院中藤蔓下的摇椅上小憩，一身白衣的傻爹爹就在旁边看着，从正午看到日落，直到傍晚起风才抱着人进屋。
梦中的小阿离一回头，看到纯一和尚站在木兰树下，这人慈悲的笑容染着人间烟火气，笑着对她说：“小阿离，起风了，还不回家？”
她有些茫然，回家？
她还有家吗？潜意识里，她好像已经没家了。
有人从她身后走来，牵起了她的小手。
小阿离疑惑抬头看向来人，一袭白衣、墨发高束的司徒纯笑容温和地蹲下身，与她平视，轻哄道：“阿离，我们回家吧。”
小阿离笑了笑，说了声“好”。
……
两日后。
苏恨离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能看得清了，就是耳朵还是听不见。
病因不一样，她短暂失明是因为中毒所致，耳聋则是因为好几次火琉璃就在她跟前爆炸，纯粹被轰得。
“别动！我让你别动，你听到没有！”
苏恨离想从床榻上起身，就看到徐可风像跳大神的一样在她面前乱蹿。
片刻后，徐可风对上苏恨离迷茫的目光，总算反应过来了，扯着嗓子吼道：“别动！你肋骨断了知不知道？腿断了知不知道？”
徐可风边吼边比划着，“你能不能有一天是老实的？从小到大就知道作死闯祸，你知道我在战场上看到你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吗……我差点以为你要去见你娘了！”
苏恨离无比庆幸自己如今是个聋子，对于徐可风的滔滔不绝，一个字都听不到。
真好，然后就不好了……因为这人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起来。
苏恨离惊得手足无措，她作死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在断行河中被救起后见徐可风这么哭过，这是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又给人惹急了。
徐可风抹着眼泪，坐在床榻前，哽咽道：“阿离，我已经是快半百的人了，我禁不起你这么吓唬……你爹娘若还在世，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他们该多心疼啊……将军死战场，你怎么忍心对陛下说这样的话？”
徐可风语无伦次地抱怨着，苏恨离听不见，这人说得又快，她看人口型就分辨出两字来——心疼。
所有见过幼年小阿离的人对她的心愿都是好好活着，就像她爹娘所希望的那样——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那圆嘟嘟、软乎乎的奶娃娃就该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可长大后的苏恨离还是走上了苏辞的老路，差点死在于家国之中、东海之畔。
徐可风是真的绷不住了，哭了许久。
苏恨离乖巧地哄了人许久，一直到徐可风说去熬药离开了营帐，人一走，她风风火火地就要起身，动作间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突然，一只手搭在她手背上，制止了她作死的动作，司徒纯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床头的，紧皱着眉头道：“阿离，你现在需要卧床静养。”
苏恨离吓了一跳，她现在听不见，完全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或者一直都在。
“你说什么？”苏恨离眨着眼睛看向司徒纯。
司徒纯叹了口气。
“孟姑娘。”
他朝营帐外喊了一声，嘴里啃着馒头的何大壮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在！陛下我在，右相大人你醒了！”
司徒纯一边温柔又强势地将戚无良塞进了被窝里，一边对何大壮道：“她应该是想知道军中如今的情况，你跟她说说。”
何大壮开始一通吼外加上手脚并用地给苏恨离比划，知道了大致情况后，苏恨离总算放心了一些。
兰陵之危已解，七城已经收回，陛下安然无事，瀛洲降将悉数被关押，唯独……源星野说想见她一面。
“他说，右相大人和他之间还有一诺未兑现。”
何大壮这最后一句吼完，嗓子都有点冒烟了，急忙灌了几大口水。
司徒纯正拿着热毛巾坐在床榻边给苏恨离擦手，“不想见便不见。”
苏恨离沉默了片刻，“见。”
……
苏恨离是被司徒纯放在轮椅上推出来的，起初司徒纯是打算抱着她去见源星野，被苏恨离一个冷冷的眼神外加一句“呵，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给劝退了。
何大壮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人，心道：有生之年能看到天子耍流氓、右相要脸面，真不容易！
只是一出营帐，司徒纯就看到了一袭玄袍的姬元宗等在外面，他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危险，“燕帝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姬元宗回头，目光先落在苏恨离身上，然后才看向司徒纯，浅笑道：“阿离现在听不见，梁帝陛下不想装便别装了。”
司徒纯冷脸瞧他，未言。
姬元宗：“阿离交给朕便可，朕陪她去见源星野，这毕竟是我北燕国事，就不劳烦梁帝陛下了。”
司徒纯没动，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苏恨离即便听不见，也看明白了大致情况，拍了拍他的手，“听话，我和元……我和陛下去去就回。”
司徒纯一听苏恨离向着姬元宗哪里肯干，当即低下头，都不带酝酿的，眼眶就红了，“阿离想让我当场哭一个吗？”
苏恨离：“……”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当即扭头对姬元宗道：“陛下，便邀梁帝陛下同行吧。”
没办法，谁让她比司徒纯还在意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威严呢？
姬元宗都懵住了，在见到司徒纯之前，他幻想过很多这人和阿离相处时的样子，他以为阿离喜欢的会是如同南楚先帝那样手段万千又如玉温雅的人，又或者是像扶苏澈那种清正高洁之人，唯独没想过……
他之前见过司徒纯在战场上杀得敌军闻风丧胆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个眼眶说红就红的少年……
姬元宗不由低头一笑。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路上，司徒纯和姬元宗一人推着一角的轮椅，谁也不让谁。
苏恨离犹疑再三还是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是为救臣而死的……是臣没有尽到身为臣子的……”
“阿离，”姬元宗想打断，却又想起这人听不见了，便笑容温和地看向随行的何大壮。
何大壮：“……”
他们这些当皇帝的都这么端着吗？是决计不肯扯着嗓子喊吗？
何大壮咳了两声，替姬元宗喊了声“阿离”。
苏恨离的话顿住了。
姬元宗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到——我去见过母后的遗体了，她死时是笑的，我已经许久没看到她那么真心地笑了。
是非对错早已分不清楚，恩怨恩怨本就是交织在一起的，逝去的人已然逝去，而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
以前苏恨离总觉得这种话过于凉薄了些，可真事到临头，她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恨离愣神了许久，一直到司徒纯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被姬元宗碰过的手，待她反应过来，直接将帕子扔还给了司徒纯，笑骂道：“毛病！”
……
几人是在北燕王帐见的源星野，即便沦为阶下之囚，这人已经带着那副笑里藏刀的虚假面具，眼中的阴毒一如既往。
“大将军可还记得，欠源某一个无关国事、不违背道义的承诺？”源星野上来就长枪直入道。
苏恨离摆了摆手，示意何大壮不用大声重复源星野的话，她听不到，但能猜到源星野说了什么，“你想要什么？”
源星野：“降将能否不杀？”
苏恨离努力分辨着源星野的口型，拧眉道：“你确定此请无关国事？”
源星野笑了，“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能。”
是姬元宗发了话，“朕以北燕国主的身份承诺你，降将不杀。”
“那便好。”
源星野说这句话时，难得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似是松了口一气，但下一刹他脸色一变，目光阴毒地望向姬元宗道：“可惜源某不在降将之列！”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源星野朝姬元宗扑过去的时候，苏恨离猛地从轮椅上站起，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腿断了，疼痛令她眼前一黑，反应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原本朝姬元宗扑去的源星野身子怪异一扭，朝苏恨离扑了过去，狰狞笑道：“大将军，临别之礼，万望笑纳！”
“阿离！”
司徒纯和姬元宗齐声大喝。
眼瞅着源星野整个人像吹气般胀大了一圈，五官开始扭曲，皮肤开始寸寸裂开……
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司徒纯扑倒了苏恨离，将人护在身下，姬元宗则抓住源星野的肩膀，将人朝后方摔去。
轰的一声巨响，没人知道源星野是怎么把自己制成一枚巨型火琉璃的，人就那么在众人面前炸开，掀起的火浪烧了整座王帐。
“陛下！”
“大将军！”
四周将士冲了上来，慌乱呼喊着。
命数如此，他尽力了。
源星野仰头闭了闭眼，叹息道：“降吧。”
守在源星野的身边的将领一愣，继而难以置信地唤道：“国相！我瀛洲没有投降的武士。”
“不投降，所有瀛洲儿郎都要死在这儿！我说，投降！”
这一战瀛洲皇室放低了征兵年龄，瀛洲所有适龄男丁几乎都在这片战场上了，若是死绝，国中妇孺又该如何？
将领低下头，悲愤道：“是。”
国相亲举白旗，死战中的瀛洲将士皆是一愣，意志的凝结和溃散往往只是一瞬间，随着源星野举着白旗朝苏恨离的方向跪下，瀛洲将士齐齐下跪投降。
“发生什么事了？”
苏恨离虽然听不到，但短暂的沉寂后是将士们排山倒海的欢呼声。
司徒纯扶着她，低声在她耳边道：“源星野投降了。”
苏恨离：“……”
苏恨离：“你就不能大点声吗？”
司徒纯是肯定不会扯着嗓子和她嚷的，正巧满手是血的何大壮失魂落魄地走了过来，司徒纯将人唤了过来，给她解释了一下苏恨离如今的情况。
何大壮在短暂的失魂落魄后，又提起了精神，对着苏恨离耳边咆哮道：“右相大人，陛下说，源星野投降了。”
苏恨离模模糊糊听清后，神情微愣，然后深深皱眉，“源星野会投降？”
不对劲。
那可是条毒蛇，穷途末路之际，不咬着敌人一道同归于尽已经算他良善了。
“真的降了，不必担忧，受降的事情燕帝会处理。”司徒纯温声开口道。
何大壮气如洪钟地给苏恨离转述了一遍。
苏恨离眉头一直没松下来，“就是因为他降了，所以才担忧，差人告诉元宗哥哥一声，严加核查，绝不能单独见源星野。”
那一声“元宗哥哥”直接把司徒纯送进了醋缸里，脸如锅底地应了声：“好。”
何大壮一脸坏笑地跟着咆哮了一声“好”。
“还有……”
苏恨离说这话时顿了一下，回身指了个方向，“扶苏太后的尸骨在那个方向……”
她后面的话说不出口了。
司徒纯握住她的手，在她掌心一笔一画地写道：“后面的事情都交给我，阿离你该歇歇了……你有多少天没合过眼了？”
苏恨离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的疲倦涌了上来，如同潮水般势不可挡，大概是司徒纯在她身边太令她安心了，后续战场上的喧闹欢呼声一片，她却不知道自己怎么就稀里糊涂地睡了过去。
世事一场大梦……
苏恨离在这场大梦中梦到了很多。
……扶苏茗临死前清明又疯癫的笑脸，她该是思念谁了。
……大梁皇宫，朱红宫墙，白雪铺路，她和李徵、钱士臣、谢施敏、方雩，还有大壮，一路打打闹闹地走着。
……初入大梁时，温寻和温爷爷驾着马车，红泪骑着马儿在前头走着，而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看了盛京一眼。
……虎啸崖下，血海滔天，十万将士尸骨断江，她回眸看了一眼漠然的谢恒，恨到了极致。
梦中一晃而过了很多画面，一直到梦境深处。
娘亲坐在院中藤蔓下的摇椅上小憩，一身白衣的傻爹爹就在旁边看着，从正午看到日落，直到傍晚起风才抱着人进屋。
梦中的小阿离一回头，看到纯一和尚站在木兰树下，这人慈悲的笑容染着人间烟火气，笑着对她说：“小阿离，起风了，还不回家？”
她有些茫然，回家？
她还有家吗？潜意识里，她好像已经没家了。
有人从她身后走来，牵起了她的小手。
小阿离疑惑抬头看向来人，一袭白衣、墨发高束的司徒纯笑容温和地蹲下身，与她平视，轻哄道：“阿离，我们回家吧。”
小阿离笑了笑，说了声“好”。
……
两日后。
苏恨离醒过来的时候，眼睛已经能看得清了，就是耳朵还是听不见。
病因不一样，她短暂失明是因为中毒所致，耳聋则是因为好几次火琉璃就在她跟前爆炸，纯粹被轰得。
“别动！我让你别动，你听到没有！”
苏恨离想从床榻上起身，就看到徐可风像跳大神的一样在她面前乱蹿。
片刻后，徐可风对上苏恨离迷茫的目光，总算反应过来了，扯着嗓子吼道：“别动！你肋骨断了知不知道？腿断了知不知道？”
徐可风边吼边比划着，“你能不能有一天是老实的？从小到大就知道作死闯祸，你知道我在战场上看到你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吗……我差点以为你要去见你娘了！”
苏恨离无比庆幸自己如今是个聋子，对于徐可风的滔滔不绝，一个字都听不到。
真好，然后就不好了……因为这人说着说着，自己就哭了起来。
苏恨离惊得手足无措，她作死这么多年，除了当年在断行河中被救起后见徐可风这么哭过，这是第二次。
她知道，自己又给人惹急了。
徐可风抹着眼泪，坐在床榻前，哽咽道：“阿离，我已经是快半百的人了，我禁不起你这么吓唬……你爹娘若还在世，看到你如今的样子，他们该多心疼啊……将军死战场，你怎么忍心对陛下说这样的话？”
徐可风语无伦次地抱怨着，苏恨离听不见，这人说得又快，她看人口型就分辨出两字来——心疼。
所有见过幼年小阿离的人对她的心愿都是好好活着，就像她爹娘所希望的那样——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那圆嘟嘟、软乎乎的奶娃娃就该一生平安、长命百岁。
可长大后的苏恨离还是走上了苏辞的老路，差点死在于家国之中、东海之畔。
徐可风是真的绷不住了，哭了许久。
苏恨离乖巧地哄了人许久，一直到徐可风说去熬药离开了营帐，人一走，她风风火火地就要起身，动作间疼得她倒吸了好几口凉气。
突然，一只手搭在她手背上，制止了她作死的动作，司徒纯也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床头的，紧皱着眉头道：“阿离，你现在需要卧床静养。”
苏恨离吓了一跳，她现在听不见，完全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又或者一直都在。
“你说什么？”苏恨离眨着眼睛看向司徒纯。
司徒纯叹了口气。
“孟姑娘。”
他朝营帐外喊了一声，嘴里啃着馒头的何大壮兴高采烈地跑了进来，“在！陛下我在，右相大人你醒了！”
司徒纯一边温柔又强势地将戚无良塞进了被窝里，一边对何大壮道：“她应该是想知道军中如今的情况，你跟她说说。”
何大壮开始一通吼外加上手脚并用地给苏恨离比划，知道了大致情况后，苏恨离总算放心了一些。
兰陵之危已解，七城已经收回，陛下安然无事，瀛洲降将悉数被关押，唯独……源星野说想见她一面。
“他说，右相大人和他之间还有一诺未兑现。”
何大壮这最后一句吼完，嗓子都有点冒烟了，急忙灌了几大口水。
司徒纯正拿着热毛巾坐在床榻边给苏恨离擦手，“不想见便不见。”
苏恨离沉默了片刻，“见。”
……
苏恨离是被司徒纯放在轮椅上推出来的，起初司徒纯是打算抱着她去见源星野，被苏恨离一个冷冷的眼神外加一句“呵，你不要脸我还要呢”，给劝退了。
何大壮则是一脸震惊地看着两人，心道：有生之年能看到天子耍流氓、右相要脸面，真不容易！
只是一出营帐，司徒纯就看到了一袭玄袍的姬元宗等在外面，他好看的眼眸微微眯起，带着一丝危险，“燕帝陛下驾临，有失远迎。”
姬元宗回头，目光先落在苏恨离身上，然后才看向司徒纯，浅笑道：“阿离现在听不见，梁帝陛下不想装便别装了。”
司徒纯冷脸瞧他，未言。
姬元宗：“阿离交给朕便可，朕陪她去见源星野，这毕竟是我北燕国事，就不劳烦梁帝陛下了。”
司徒纯没动，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让谁。
苏恨离即便听不见，也看明白了大致情况，拍了拍他的手，“听话，我和元……我和陛下去去就回。”
司徒纯一听苏恨离向着姬元宗哪里肯干，当即低下头，都不带酝酿的，眼眶就红了，“阿离想让我当场哭一个吗？”
苏恨离：“……”
威胁！这是赤/裸/裸的威胁！
她当即扭头对姬元宗道：“陛下，便邀梁帝陛下同行吧。”
没办法，谁让她比司徒纯还在意他这个一国之君的威严呢？
姬元宗都懵住了，在见到司徒纯之前，他幻想过很多这人和阿离相处时的样子，他以为阿离喜欢的会是如同南楚先帝那样手段万千又如玉温雅的人，又或者是像扶苏澈那种清正高洁之人，唯独没想过……
他之前见过司徒纯在战场上杀得敌军闻风丧胆的模样，再看眼前这个眼眶说红就红的少年……
姬元宗不由低头一笑。
扪心自问，他做不到。
路上，司徒纯和姬元宗一人推着一角的轮椅，谁也不让谁。
苏恨离犹疑再三还是开口道：“陛下，太后娘娘是为救臣而死的……是臣没有尽到身为臣子的……”
“阿离，”姬元宗想打断，却又想起这人听不见了，便笑容温和地看向随行的何大壮。
何大壮：“……”
他们这些当皇帝的都这么端着吗？是决计不肯扯着嗓子喊吗？
何大壮咳了两声，替姬元宗喊了声“阿离”。
苏恨离的话顿住了。
姬元宗拿起她的手，在她掌心写到——我去见过母后的遗体了，她死时是笑的，我已经许久没看到她那么真心地笑了。
是非对错早已分不清楚，恩怨恩怨本就是交织在一起的，逝去的人已然逝去，而活着的人总要走下去。
以前苏恨离总觉得这种话过于凉薄了些，可真事到临头，她却也不知说什么是好。
苏恨离愣神了许久，一直到司徒纯拿出帕子，擦了擦他被姬元宗碰过的手，待她反应过来，直接将帕子扔还给了司徒纯，笑骂道：“毛病！”
……
几人是在北燕王帐见的源星野，即便沦为阶下之囚，这人已经带着那副笑里藏刀的虚假面具，眼中的阴毒一如既往。
“大将军可还记得，欠源某一个无关国事、不违背道义的承诺？”源星野上来就长枪直入道。
苏恨离摆了摆手，示意何大壮不用大声重复源星野的话，她听不到，但能猜到源星野说了什么，“你想要什么？”
源星野：“降将能否不杀？”
苏恨离努力分辨着源星野的口型，拧眉道：“你确定此请无关国事？”
源星野笑了，“赶狗入穷巷必遭反噬。”
“能。”
是姬元宗发了话，“朕以北燕国主的身份承诺你，降将不杀。”
“那便好。”
源星野说这句话时，难得露出一抹真心实意的笑容，似是松了口一气，但下一刹他脸色一变，目光阴毒地望向姬元宗道：“可惜源某不在降将之列！”
一切都发生在眨眼间，源星野朝姬元宗扑过去的时候，苏恨离猛地从轮椅上站起，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的腿断了，疼痛令她眼前一黑，反应慢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原本朝姬元宗扑去的源星野身子怪异一扭，朝苏恨离扑了过去，狰狞笑道：“大将军，临别之礼，万望笑纳！”
“阿离！”
司徒纯和姬元宗齐声大喝。
眼瞅着源星野整个人像吹气般胀大了一圈，五官开始扭曲，皮肤开始寸寸裂开……
像是要爆炸了一般。
千钧一发之际，司徒纯扑倒了苏恨离，将人护在身下，姬元宗则抓住源星野的肩膀，将人朝后方摔去。
轰的一声巨响，没人知道源星野是怎么把自己制成一枚巨型火琉璃的，人就那么在众人面前炸开，掀起的火浪烧了整座王帐。
“陛下！”
“大将军！”
四周将士冲了上来，慌乱呼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