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恨离还是大梁右相时,李徵就和方雩调侃地问过,“方兄,右相其人你怎么看?”

    方雩当时睨了李徵一眼,淡淡道:“活畜牲。”

    李徵一噎,竖起来大母猪,“方兄对右相评价……甚高。”

    旁人也许看不出方雩的心思,但李徵何等精明的人物,又怎么会看不出方雩对皇后娘娘的那份心思。

    他想劝,可这人除了心思,啥也没做,也不知道该劝点啥。

    说来也有趣,那么刚正不阿的人喜欢上了一只红尘堆里最奸诈善变的狐狸。

    每月的内廷朝会并不是所有的大臣都会到,内廷朝会由皇后娘娘主持,有事的来就行,没事少晃悠,可方雩每次都是提前到,不管有没有事,还时不时和皇后娘娘因为些鸡毛蒜皮的琐事呛两句嘴。

    “娘娘,未曾有哪朝哪代的皇后像你这般,热衷于起诨名的。”

    苏恨离被方雩呛得一头雾水,“你生什么气?不就感慨了一声赔钱货吗?再说,工部本就是赔钱货,搞军火军器,哪样不要钱?有进无出的。”

    “娘娘……”

    方雩板着脸较真起来。

    苏恨离还得给他道歉,“好好好,本宫错了。”

    所有人都能感觉到,这些年方雩在皇后娘娘的“纵容”下越发得寸进尺,尤其是在皇后娘娘诞下小公主后,小公主五岁开蒙,本来已经打算选好了一名大儒当老师。

    方雩得知消息后,直接递了折子求见皇后娘娘,见面第一句话就是——“娘娘,方某不想做工部尚书了。”

    苏恨离对方雩这些年时不时的抽疯已经习惯了,淡定地喝了口茶问道:“你不做工部尚书,那你做什么?”

    “方某想升官。”

    “什么???”

    苏恨离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大梁最淡泊名利的方大人义正言辞地和她说想升官。

    “我想官比李求日高,俸禄比李求日多,最重要的是……”

    我要天天见到你。

    “我要做太师。”

    方雩斩钉截铁道:“方某自负才学尚佳,足以担任小公主的老师。”

    苏恨离:“……”

    就挺无语的。

    方雩最后也没当上小公主的太师,因为陛下不允许,司徒纯又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出方雩的心思。

    只是方雩自始至终都没什么僭越的行为,他在机关造诣上又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司徒纯纵然不满,也不太好因为私心去动一个于家国有益的臣子。

    ……

    钱士臣辞官归乡那日,苏恨离是亲自出宫去送的。

    苏恨离这个皇后当得很自由,之前谢施敏和顾应怜成亲、虎子和沈相疑成亲时,她都是到场祝贺的。

    司徒纯从不会拘着她,皇宫深禁于任何一个女子而言都可能是囚笼,但于苏恨离而言不是,她想去哪里便去哪里,皇宫不过是一座家院,这是司徒纯哪怕没有明说,但苏恨离却懂的。

    所以苏恨离这个皇后一开始当得就颇受百官不满,但也只是不满,谁也不敢多说一个字,毕竟曾经想对皇后不利的世家皆已被天子覆灭,北燕先帝又让苏恨离以长公主的身份嫁入大梁。

    那可是大梁天子千辛万苦、亲自求娶回来的人!

    如今的苏恨离不是那个身后无所依仗的右相戚无良,她身后有整个北燕做后盾。

    司徒纯也是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了,当年梁惠帝死时封戚无良为新帝贵妃的遗诏也是藏了无尽算计的,梁惠帝当时没有道破苏恨离的身份,虽然想把人留在大梁,却只是封为了贵妃,仿佛在变相地告诉司徒纯——

    人我可以帮你留住,但能不能真的留住就看你自己了。

    司徒纯甚至怀疑,梁惠帝早就料到有朝一日,他会亲自去北燕求娶阿离为后。

    到那时,所有的障碍都已扫平,大将军会永远留在大梁。

    帝王之谋才是最可怕的心机。

    再说回辞官的钱士臣,这人临走前散尽家财、捐入国库,他是天下公认的“贪官”,说他视钱财如性命也对,也不对。

    几个月前,钱夫人生了一场大病,重金寻医也不见治愈,钱士臣没办法求到了流觞国师跟前,想想问一问命。

    流觞国师让他去空禅院上一炷香,若回来后,夫人病愈,便散尽家财归乡即可。

    没想到钱夫人当真病愈了,钱士臣欣然履约,万贯家财无一丝不舍。

    命数这东西,谁都说不清楚。

    钱士臣离京那日,特意和苏恨离去京郊祭拜了一下红泪。

    ——这尘世终究没留住那位爱穿红裳的姑娘。

    红泪死在仁和三年。

    蛮族卷土重来,兵犯边关,温月侯领兵出征,中蛮族奸计,被围困于关外一处山谷中。

    红泪临走前将一双儿女托付给苏恨离照料,她嘴上说的是去杀花锦城,可苏恨离知道她不会再回来了。

    “公子,我终究还是大梁人,见蛮族辱我将军,私恨再深,家国面前,我没忍住救了花锦城,但我不悔……我知道这人活着比我活着强,至少他镇在边关,哪有宵小敢犯境?”

    这是花锦城让人给苏恨离捎回的红泪临终之言。

    花锦城也确实做到了红泪的话,红泪死后,这人独守边城,永镇清平,一生再未回京。

    温月侯眼角生了一颗泪痣,一生少有哭过,为数不多几次落泪都留给了那个爱穿红裳的姑娘。

    红泪死后,苏恨离在她的墓旁种了许多牡丹花,虽然红泪从未说过,但她知道红泪是喜欢的,姹紫嫣红、国色天香,尤其是配上细雨纷飞甚至好看。

    ——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

    “大将军……”

    苏恨离今日也是事忙,前脚刚送走钱士臣,还没来得及登上马车,就看见一袭雪袍的素王站在城门口浅笑唤她。

    “大将军可否赏脸和小王喝杯茶?”

    苏恨离略带诧异地看着素王。

    亲王没有圣旨是不能离开封地的,上两个不遵圣旨离开封地的还是宸王和易王,一个已经因谋逆罪斩首,一个如今被圈禁在封地不得出。

    素王这是……要步兄弟们的后尘?

    不管因为什么,苏恨离还是移步到了茶楼,和素王喝了这杯茶。

    素王全程都很高兴,和苏恨离天南地北说了很多,单方面的,这人的嘴就没停过。

    嗯,苏恨离以前也不知道素王会如此话痨,他瞧着就矜贵高雅,不像个话多的人。

    “大将军还记得左皓凝吗?”素王笑盈盈道。

    苏恨离喝了口茶,简明道:“没忘。”

    “我与她退婚之后,她闹了好久,还曾煽动文人对我口诛笔伐,好在她祖父左老先生是个明事理的人,给她寻了个不错的得意门生嫁了,不过以左姑娘高傲不染尘的性子,想必是觉得甚是委屈的。”

    “嗯。”苏恨离淡淡应了一声,一副左耳朵进右耳出的模样。

    素王笑了,“大将军倒是不在意她,可左姑娘很在意大将军。”

    苏恨离:“???”

    素王:“其实她少年时勾搭谢恒的手段也不算高明,在大将军面前抢走谢恒,她为此自傲了许多年。”

    苏恨离:“???”

    说着说着,素王看向茶楼外不断包围过来的御林军,心道:真快。

    他叹了口气道:“我以后怕是不能入京来看望大将军了。”

    苏恨离无语。

    说得他两很熟一样。

    素王瞧着苏恨离那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不禁笑了笑,“其实当初三哥和九弟谋反时,我是想掺和一脚的,可又想了想……掺和了又能怎样呢?大将军在意的始终只有十二弟,我若掺和进去,惹恼了你,以你的性子,怕是我日后想见你一面都难,就如同九弟一般。”

    苏恨离拧眉,“素王这话说得令人误会。”

    司徒衍她还不知道嘛,之前掺和谋反,纯粹是小孩子脾气上来了,死倔再加上不甘心,其实打几顿就好了。

    但素王不同,苏恨离看得出来这人眼中藏着风月,她不懂,她又没招惹过这人,这人眼中哪来的风月?

    “七哥入京,怎么不和孤知会一声?孤也好亲自迎接七哥,设宴款待。”

    帝王含笑却有冰冷的声音凌空落下,一袭龙袍的司徒纯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就匆匆赶来,微微躬身,掀起帘幕就进了茶室。

    素王起身行礼,恭敬道:“臣拜见陛下,问陛下安。”

    良久后,司徒纯才免了他的礼,“七哥请起。”

    司徒纯落座在苏恨离身旁,非要和她挤一个板凳,后者无语,哪里看不懂他那点小心思,无奈吐槽道:“旁边那么大的地方,坐不下一个醋坛子打翻的陛下吗?”

    司徒纯眼里闪过一丝委屈,“阿离……”

    “你坐这儿和素王聊吧,本宫饿了,要回宫了。”

    说完,苏恨离起身就要走。

    她一起身,司徒纯哪里还坐得住,也要起身跟上。

    皇后娘娘头都没回,命令道:“不许起,你们兄弟两坐下好好聊聊天。”

    司徒纯又坐了回去,格外听话。

    素王看着苏恨离离开的背影,急急开口道:“大将军,我们幼时见过,你可还记得?”

    苏恨离脚步一顿,歪了下头,似是在回想,亦是头也没回地摆了摆手,“全无印象。”

    直到人走出茶楼,再也看不到,素王才苦笑了一声。

    笑完之后,他和自己这个半点不熟悉的十二弟大眼瞪小眼地坐了一会儿,司徒纯老老实实坐着喝茶,就像在完成苏恨离交代给他的任务。

    素王叹了一声,“陛下,臣以后不会再入京,只是也不想被圈禁在封地,若是陛下心中介意,臣可以不要这个王爷的身份,日后……臣想去四处云游,寄情山水、纵马江湖,还望陛下恩准。”

    他边说边起身行礼,神情不像作假。

    许久后,司徒纯才笑了笑道:“七哥所请,孤怎会不准?”

    嘴上和善说着,心里却全然不是这般想——话不能全信,以后定要派人暗中看着。

    这些年来,醋坛子反复翻了的从来都只是他,他家阿离是半点都不闹心。

    贺宿城这个大内统领、御前护卫尽职尽责地守在门外,瞥了一眼陛下那副风雨欲来的表情就知道,得!今夜凤栖宫又有一场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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