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那边程凯又是“诶呦”一声，“平时同吃同住同抄作业，到头来，就我一个没女朋友，你们也不管管！”
裴嘉瑞飞快说：“我也没有，我们以后和隔壁宿舍一起上星。”
姜南似笑非笑地低下头。
程凯冷笑：“老裴，你这人就是，把该往脑子里长的，都长脸上了。”
裴嘉瑞说：“我真没有。而且我劝你也算了，都大三的老东西了。”
程凯叫：“大三怎么了，爷们儿心态倍儿年轻！”
裴嘉瑞：“照照镜子，或者看看学生卡也行。”
陆吾语重心长：“是啊，比如说大一大二的小学妹吧，你别忘自己是外地人，你自己回天津了，人家怎么办？”
陆吾说完还咳嗽一声。
程凯怪叫：“都知道你是本地的，怎么了？还搞地域歧视啊！”
这时涮锅上来了，汤雾细白清浓，看着就觉得暖和。
周围团团一圈鲜亮明红的鲜切，还有一碟雪腻尾油。
程凯和陆吾关系好，不拘束，先拾掇了一筷子。
羊肉很鲜，黄筋半透明，黏着肉，久煮不散。
程凯吃下肚，说：“就凭我这科研成果，还有两篇SCI二作，我要留校，那群老头子不还抢着要？”
裴嘉瑞说：“可本校专业评级不是A啊，你这水平，保研不到上海去吗？”
程凯恨铁不成钢：“什么专业评级？都是现代西方人思想荼毒！我是很传统的，只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裴嘉瑞说：“女生很麻烦···”忽然想到姜薛二人也在，埋头猛吃。
程凯说：“你只知道女生麻烦，却不知道你兄弟春闺寂寞！诶！冷宫的娘娘、积年的寡妇，曾经都是开过荤的，比你兄弟强！”
这话在姜南听来，是很粗俗的。
但薛知差点笑出来。她碗里韭菜花搁多了，呛到一定很难受。
陆吾说：“行了行了，快吃吧你，有什么吃完说。”
程凯长叹口气，期期艾艾地吃起来。
眼里是林黛玉之风露清愁、手下是猪八戒之大快朵颐。
陆吾自己却吃的不多，一附身，压着声音，似乎是对别人说，又似乎是对自己说：“我是本地人。”
薛知：“？？？”
有半分钟的僵持，薛知放下筷子，“太好了，你女朋友一定很高兴。”
陆吾：“？？？”
薛知说：“程凯以为你和裴嘉瑞都有女朋友，裴嘉瑞说自己没有，那就是你有了，对吗？”
陆吾兀自微笑，只是眉梢连续抽动三下，他吞了一大口空气，“嗯，这其实也是个误会。”
说完，抓起那杯涮过筷子的茶，背转过脸，默默喝。
可是那杯茶本就多少了，三两口喝完，陆吾赌气又像泄气地，将茶杯轻轻拍在桌沿。
顾忌着姜薛二人，这顿饭，就没喝酒。
吃饭不喝酒，总是吃得很快。
走的时候，领班一路把他们送出门。
陆吾脸色不是特别好看，笑也笑得阴恻恻，半只脚都踏出门了，想到什么，忽然退回来，“对了，那是什么茶？”
领班笑容略僵，但只五秒钟，笑意马上加浓加量，“刚从安徽运过来的特尖，是提魁。”
陆吾左眉单蹙：“真是提魁？”
领班朝后使个眼色，再回头，手上已经拎了盒青绿磨砂包装的礼品袋。
陆吾道谢接下，抬起来看了看，低声嘀咕：“真是提魁。”
程凯握拳掩口，笑望着薛知，大咳一声。
散场后。
薛知还记得要去买手机。可眼看陆吾正吃自己新鲜，不愿意让陆吾知道，就跟着回了学校。
薛姜宿舍是最老的，虽然看起来几乎是危楼，但好就好在地理位置绝佳，进校门走几步就到了。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陆吾忽然说：“等一下。”
他抬起一条腿，腿面支住礼品盒底部，三两下拆开，露出里头一条条长方形铁皮分装小盒。
陆吾低着头，自己拿了一条，其余都给了薛知，薛知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宿舍不喝茶。”
她给姜南使个眼色，姜南就说：“就是，绿茶性寒，你要送就送红茶啊。”
空气静默一瞬。
程凯和裴嘉瑞显然被姜南的直爽惊到了。
陆吾脸红了。
他指尖动了动，垂着眼，调转双手，慢慢把一条长方形铁皮小盒递过去。
铁质特殊，能够反光，稍微一摇一晃，就是流淌白生生的亮面。
陆吾的手在抖。
薛知赶紧接过来，“谢谢。”
陆吾的目光抬了抬，从自己的鞋，看到薛知的鞋；再从薛知的鞋，看到薛知的手。
他小小吸了口气，忽然笑了。
这时。
起了微风，细细吹过他的刘海，将刘海吹得薄了些，露出鹰翅般的眉，也和眼睛一样，笑得弯弯的。
···
回到宿舍后，姜南凭借回忆，把裴嘉瑞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在了纸上。
然后就像初中老师看鲁迅，逐字逐句地分析浅层含义和深层含义。
桑媛刚从图书馆回来，凑过去看了一眼，“校领导讲话？你啥时候这么积极了。”
薛知拿出顺路给她买的小酥肉，“裴嘉瑞的最高指示。”
桑媛接过来，拿签子插|了一块，先喂给薛知，“他能指使啥，那人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诶呦呦呦——”
城门失火，薛知不愿做池鱼，嘴里咬着小酥肉，一矮身避了出去。
听宿舍里鸡飞狗跳声不绝，薛知暂时不打算回去，掐着手机转了两转，想起来，好久没给父母打电话了。
她自从十一岁获得助学资助，一直在外地上学，对比城市高楼林立，家乡总窘迫得触目。
面对家乡的父母，她就只能报喜不报忧。
可一个沦落到“报喜不报忧”的人，又能有多少喜。
所以，父母子女之间，话越来越少了。
父亲的声音传来：“喂。”
薛知说：“爸。”
对面默了一默，这才问：“薛知？”
薛知“嗯”了一声。不懂父亲的声音为什么怯生生的。
其实父母到一个年龄，和子女之间的力量悬殊逐渐消失，曾经殴辱过子女的父母，对子女总带点恐惧。
唯恐受到报复。
所以更要强调孝顺道义。
对面说：“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
薛知说：“手机丢了。有事吗？”
“哦，手机丢了。”对面说：“薛知呀，你不是说，有个舍友是上海人吗？还有钱。我们就怕你被她欺负了，所以呀···”
薛知不耐烦，“爸，你直说。”
对面一噎，声音更低点：“我就想带你奶奶来看看你，也让你舍友看看，我们家人多，不是好欺负的！结果来得急了点，上周，遇上车祸···”
薛知说：“我没让你来。”
对面说：“这不是为你好吗！”
母亲的声音响起来，尖尖的：“为薛知好？你这就是变着法儿敲钱呢！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容易吗！刚换了手机，你没听到？有你这样当爹的？我呸！投胎成你女儿，还不如投了猪胎牛胎！”
薛知怕父亲恼火起来，要打人，立刻打断道：“行了行了，你们人都没事吧？”
对面“咕嘟”一声，显然父亲咽了口唾沫，“在医院呢，我们呀，坐在大巴最后一排，不要紧。就是你奶奶，轻微骨···骨折，在医院，你来看看。”
薛知刚想挂电话，对面父亲又在母亲的谩骂声中说：“带点东西，不然给隔壁床看着，你奶奶抬不起头。”
薛知闭了闭眼，双手合十，狠狠搓了把脸，搓出个笑脸。
她打开宿舍门，探进半个脑袋，见二人正在床上相互挠痒，当即猫腰进去，说：“我把茶叶拿走了啊。”
桑媛高三喝多了咖啡茶叶，一闻到这味道就想吐。
姜南更不从来不在意这种小东西，嗯嗯两声，专心致志对付桑媛。
薛知在打闹声中，掩上宿舍门，将小铁盒抛了抛，想笑，却觉得嘴角紧绷绷的。
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周前。
恰好就是丢手机那天，看来就是那场连环车祸。
薛知无奈，或许该着她倒霉。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奶奶和父亲都淡成了记忆中的一张脸，没有身子，不是真的人。
她坐着公车，慢慢悠悠晃到医院。
冬季是流感高发期，医院外花店生意很好，黄红绚烂，一片浓稠花海。
粗粗细细花瓣累堆，香得路人喘不上气。
薛知清楚，这里的花很贵，本来都走过去了。想到母亲，闭上眼叹口气，又折回去。
她买了束最便宜的长寿花，小小的四瓣黄花。
她第一次来这家医院，不熟悉路，拍下门口的地图，一边看一边找病房，好几次都走岔了。
终于找到骨科，还没进去，就听到奶奶的大嗓门，沙沙的，仿佛北地秦腔，有点荒凉。
但薛知每次听在耳中，总能感到点锐利。
她不懂，那是话语里的刺。
薛知推门进去时，奶奶正跟隔壁床说到自己的孙女有多么好看，嫩得能掐出水。
隔壁床是个中年妇女，面容很敦厚。
丈夫模样的男人坐在床边，埋头削一只苹果，红通通的卷皮圈子在黑手指间一荡，又一荡。
中年妇女听得不耐烦了，一撮牙花子说：“谁不说自己孙女好看啊！”
话音未落，她听到开门声，转过脸来，正对上薛知。
她丈夫也看了过来，脸一红，手下没拿稳，刀尖把手指头划破了。
中年妇女愤怒了，大声说：“好看！好看有啥用啊！这腰这么窄，能生吗！”
奶奶喜滋滋说：“你就是乡下人没见识，城里人不图姑娘家好看，难道图姑娘会种地吗？”
中年妇女直着脖子，对丈夫吼：“听到没有，人家瞅准了攀高枝呢！不知是哪个傻，嫁给你种一辈子地！生三个！月子里还给你做饭！”
和婆婆生活过的女人，是不懂“得理饶人”的，奶奶笑道：“你种了一辈子地，以为皇上使金锄头，知道我孙女在那儿上大学吗？”
她笑眯眯地招手，等薛知过去，一把拽她到床边坐下，摸着薛知的手继续笑说：“好看，好看男人就愿意使，使多了，就能生娃。”
薛知没吭声，用另一只手把花和茶叶都放在床头柜上，听奶奶说：“南方人有钱啊，等我孙女找一个，月子里吃的红糖都是英国牌子，就是英国女王生威廉王子时，吃的那种。”
——言下之意是说，英国女王如果生了公主而不是王子，月子里肯定吃不上好红糖了。
她盯紧中年妇女，瘪着嘴笑：“跟你们这种乡下人，真没啥共同语言。”
裴嘉瑞飞快说：“我也没有，我们以后和隔壁宿舍一起上星。”
姜南似笑非笑地低下头。
程凯冷笑：“老裴，你这人就是，把该往脑子里长的，都长脸上了。”
裴嘉瑞说：“我真没有。而且我劝你也算了，都大三的老东西了。”
程凯叫：“大三怎么了，爷们儿心态倍儿年轻！”
裴嘉瑞：“照照镜子，或者看看学生卡也行。”
陆吾语重心长：“是啊，比如说大一大二的小学妹吧，你别忘自己是外地人，你自己回天津了，人家怎么办？”
陆吾说完还咳嗽一声。
程凯怪叫：“都知道你是本地的，怎么了？还搞地域歧视啊！”
这时涮锅上来了，汤雾细白清浓，看着就觉得暖和。
周围团团一圈鲜亮明红的鲜切，还有一碟雪腻尾油。
程凯和陆吾关系好，不拘束，先拾掇了一筷子。
羊肉很鲜，黄筋半透明，黏着肉，久煮不散。
程凯吃下肚，说：“就凭我这科研成果，还有两篇SCI二作，我要留校，那群老头子不还抢着要？”
裴嘉瑞说：“可本校专业评级不是A啊，你这水平，保研不到上海去吗？”
程凯恨铁不成钢：“什么专业评级？都是现代西方人思想荼毒！我是很传统的，只知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裴嘉瑞说：“女生很麻烦···”忽然想到姜薛二人也在，埋头猛吃。
程凯说：“你只知道女生麻烦，却不知道你兄弟春闺寂寞！诶！冷宫的娘娘、积年的寡妇，曾经都是开过荤的，比你兄弟强！”
这话在姜南听来，是很粗俗的。
但薛知差点笑出来。她碗里韭菜花搁多了，呛到一定很难受。
陆吾说：“行了行了，快吃吧你，有什么吃完说。”
程凯长叹口气，期期艾艾地吃起来。
眼里是林黛玉之风露清愁、手下是猪八戒之大快朵颐。
陆吾自己却吃的不多，一附身，压着声音，似乎是对别人说，又似乎是对自己说：“我是本地人。”
薛知：“？？？”
有半分钟的僵持，薛知放下筷子，“太好了，你女朋友一定很高兴。”
陆吾：“？？？”
薛知说：“程凯以为你和裴嘉瑞都有女朋友，裴嘉瑞说自己没有，那就是你有了，对吗？”
陆吾兀自微笑，只是眉梢连续抽动三下，他吞了一大口空气，“嗯，这其实也是个误会。”
说完，抓起那杯涮过筷子的茶，背转过脸，默默喝。
可是那杯茶本就多少了，三两口喝完，陆吾赌气又像泄气地，将茶杯轻轻拍在桌沿。
顾忌着姜薛二人，这顿饭，就没喝酒。
吃饭不喝酒，总是吃得很快。
走的时候，领班一路把他们送出门。
陆吾脸色不是特别好看，笑也笑得阴恻恻，半只脚都踏出门了，想到什么，忽然退回来，“对了，那是什么茶？”
领班笑容略僵，但只五秒钟，笑意马上加浓加量，“刚从安徽运过来的特尖，是提魁。”
陆吾左眉单蹙：“真是提魁？”
领班朝后使个眼色，再回头，手上已经拎了盒青绿磨砂包装的礼品袋。
陆吾道谢接下，抬起来看了看，低声嘀咕：“真是提魁。”
程凯握拳掩口，笑望着薛知，大咳一声。
散场后。
薛知还记得要去买手机。可眼看陆吾正吃自己新鲜，不愿意让陆吾知道，就跟着回了学校。
薛姜宿舍是最老的，虽然看起来几乎是危楼，但好就好在地理位置绝佳，进校门走几步就到了。
到宿舍楼下的时候，陆吾忽然说：“等一下。”
他抬起一条腿，腿面支住礼品盒底部，三两下拆开，露出里头一条条长方形铁皮分装小盒。
陆吾低着头，自己拿了一条，其余都给了薛知，薛知赶紧说：“不用不用，我们宿舍不喝茶。”
她给姜南使个眼色，姜南就说：“就是，绿茶性寒，你要送就送红茶啊。”
空气静默一瞬。
程凯和裴嘉瑞显然被姜南的直爽惊到了。
陆吾脸红了。
他指尖动了动，垂着眼，调转双手，慢慢把一条长方形铁皮小盒递过去。
铁质特殊，能够反光，稍微一摇一晃，就是流淌白生生的亮面。
陆吾的手在抖。
薛知赶紧接过来，“谢谢。”
陆吾的目光抬了抬，从自己的鞋，看到薛知的鞋；再从薛知的鞋，看到薛知的手。
他小小吸了口气，忽然笑了。
这时。
起了微风，细细吹过他的刘海，将刘海吹得薄了些，露出鹰翅般的眉，也和眼睛一样，笑得弯弯的。
···
回到宿舍后，姜南凭借回忆，把裴嘉瑞说过的每句话都记在了纸上。
然后就像初中老师看鲁迅，逐字逐句地分析浅层含义和深层含义。
桑媛刚从图书馆回来，凑过去看了一眼，“校领导讲话？你啥时候这么积极了。”
薛知拿出顺路给她买的小酥肉，“裴嘉瑞的最高指示。”
桑媛接过来，拿签子插|了一块，先喂给薛知，“他能指使啥，那人一看就是头脑简单四肢——诶呦呦呦——”
城门失火，薛知不愿做池鱼，嘴里咬着小酥肉，一矮身避了出去。
听宿舍里鸡飞狗跳声不绝，薛知暂时不打算回去，掐着手机转了两转，想起来，好久没给父母打电话了。
她自从十一岁获得助学资助，一直在外地上学，对比城市高楼林立，家乡总窘迫得触目。
面对家乡的父母，她就只能报喜不报忧。
可一个沦落到“报喜不报忧”的人，又能有多少喜。
所以，父母子女之间，话越来越少了。
父亲的声音传来：“喂。”
薛知说：“爸。”
对面默了一默，这才问：“薛知？”
薛知“嗯”了一声。不懂父亲的声音为什么怯生生的。
其实父母到一个年龄，和子女之间的力量悬殊逐渐消失，曾经殴辱过子女的父母，对子女总带点恐惧。
唯恐受到报复。
所以更要强调孝顺道义。
对面说：“怎么这么久不打电话？”
薛知说：“手机丢了。有事吗？”
“哦，手机丢了。”对面说：“薛知呀，你不是说，有个舍友是上海人吗？还有钱。我们就怕你被她欺负了，所以呀···”
薛知不耐烦，“爸，你直说。”
对面一噎，声音更低点：“我就想带你奶奶来看看你，也让你舍友看看，我们家人多，不是好欺负的！结果来得急了点，上周，遇上车祸···”
薛知说：“我没让你来。”
对面说：“这不是为你好吗！”
母亲的声音响起来，尖尖的：“为薛知好？你这就是变着法儿敲钱呢！小姑娘一个人在外，容易吗！刚换了手机，你没听到？有你这样当爹的？我呸！投胎成你女儿，还不如投了猪胎牛胎！”
薛知怕父亲恼火起来，要打人，立刻打断道：“行了行了，你们人都没事吧？”
对面“咕嘟”一声，显然父亲咽了口唾沫，“在医院呢，我们呀，坐在大巴最后一排，不要紧。就是你奶奶，轻微骨···骨折，在医院，你来看看。”
薛知刚想挂电话，对面父亲又在母亲的谩骂声中说：“带点东西，不然给隔壁床看着，你奶奶抬不起头。”
薛知闭了闭眼，双手合十，狠狠搓了把脸，搓出个笑脸。
她打开宿舍门，探进半个脑袋，见二人正在床上相互挠痒，当即猫腰进去，说：“我把茶叶拿走了啊。”
桑媛高三喝多了咖啡茶叶，一闻到这味道就想吐。
姜南更不从来不在意这种小东西，嗯嗯两声，专心致志对付桑媛。
薛知在打闹声中，掩上宿舍门，将小铁盒抛了抛，想笑，却觉得嘴角紧绷绷的。
怎么都笑不出来。
一周前。
恰好就是丢手机那天，看来就是那场连环车祸。
薛知无奈，或许该着她倒霉。
不知是不是因为太久没见，奶奶和父亲都淡成了记忆中的一张脸，没有身子，不是真的人。
她坐着公车，慢慢悠悠晃到医院。
冬季是流感高发期，医院外花店生意很好，黄红绚烂，一片浓稠花海。
粗粗细细花瓣累堆，香得路人喘不上气。
薛知清楚，这里的花很贵，本来都走过去了。想到母亲，闭上眼叹口气，又折回去。
她买了束最便宜的长寿花，小小的四瓣黄花。
她第一次来这家医院，不熟悉路，拍下门口的地图，一边看一边找病房，好几次都走岔了。
终于找到骨科，还没进去，就听到奶奶的大嗓门，沙沙的，仿佛北地秦腔，有点荒凉。
但薛知每次听在耳中，总能感到点锐利。
她不懂，那是话语里的刺。
薛知推门进去时，奶奶正跟隔壁床说到自己的孙女有多么好看，嫩得能掐出水。
隔壁床是个中年妇女，面容很敦厚。
丈夫模样的男人坐在床边，埋头削一只苹果，红通通的卷皮圈子在黑手指间一荡，又一荡。
中年妇女听得不耐烦了，一撮牙花子说：“谁不说自己孙女好看啊！”
话音未落，她听到开门声，转过脸来，正对上薛知。
她丈夫也看了过来，脸一红，手下没拿稳，刀尖把手指头划破了。
中年妇女愤怒了，大声说：“好看！好看有啥用啊！这腰这么窄，能生吗！”
奶奶喜滋滋说：“你就是乡下人没见识，城里人不图姑娘家好看，难道图姑娘会种地吗？”
中年妇女直着脖子，对丈夫吼：“听到没有，人家瞅准了攀高枝呢！不知是哪个傻，嫁给你种一辈子地！生三个！月子里还给你做饭！”
和婆婆生活过的女人，是不懂“得理饶人”的，奶奶笑道：“你种了一辈子地，以为皇上使金锄头，知道我孙女在那儿上大学吗？”
她笑眯眯地招手，等薛知过去，一把拽她到床边坐下，摸着薛知的手继续笑说：“好看，好看男人就愿意使，使多了，就能生娃。”
薛知没吭声，用另一只手把花和茶叶都放在床头柜上，听奶奶说：“南方人有钱啊，等我孙女找一个，月子里吃的红糖都是英国牌子，就是英国女王生威廉王子时，吃的那种。”
——言下之意是说，英国女王如果生了公主而不是王子，月子里肯定吃不上好红糖了。
她盯紧中年妇女，瘪着嘴笑：“跟你们这种乡下人，真没啥共同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