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晗姝听了,微笑说:“说真的,年总,你对年小姐真的是……”她后面不肯再说下去了。

    年时川斜睨一眼:“怎样?”

    赵含姝得体地颔首:“不怎样,好。”

    得到的回应是一声哼笑,赵含姝感受到他散发出来的一种本该如此的愉悦感,于是退出房间之前,恶作剧般的心态补充了一句:“恕我直言,你这样是得不到女孩子青睐的。”

    这次她没等着看他作何反应,想也知道,当局者迷,这问题他且得独自消化一会儿。

    宏公馆的酒水牌没有明码标价,孙艺雯几个战战兢兢点了一些饮料喝,酒是肯定不敢碰的,牌桌也只是离得远远的看了一会儿,最后只用数码相机拍了些自拍照片。

    尽管如此,结账时仍不免闹了点动静出来,孙艺雯坚持要单独支付她们宿舍的开销,不接受年依请客,结果侍者拿来账单,饮料的价格倒是不算离谱,和外面火一点的酒吧价格差不多,只是她们占用的位置是按时间计费的,也就是说,打从她们的屁、股落地那一刻起,就有一只无形中的沙漏流淌着金子一般开始计时了,分秒不差。即便两个宿舍分摊下来,也要寻常大学生一个月的生活费了。

    年依看出孙艺雯的窘迫来,给侍者使了个眼色,倒不是多么圣母想发光发热,只是想让她待会儿痛快点把买课程设计的路子交待出来。

    孙艺雯还想再挣扎一下,咬咬牙掏出钱包,问:“能刷卡,是吧?”

    侍者微微摇头:“女士,我们只接受会员的挂账,或者公对公的结算。”

    年依这才说:“那就麻烦你,都挂在我账上。”

    侍者应声,拿着账单离开。

    吃人嘴短,孙艺雯一出宏公馆的大门,还站在街边就把卖课程设计的学长电话给了年依。

    “这人是大四一男的,别人都在找单位实习,就他什么班也不上,专门接大一大二的活儿,一般一份不会超过六十,我们都是五十拿的货。提醒你一下,他不太好说话,不管做成什么样,你只管直接交给老师就行,别挑三拣四,也别讨价还价。”孙艺雯说完,跟室友打了一辆车,不打算跟她们一起回去了。

    年依几个都想早点放寒假回家过年,次日便约上了那学长,在宿舍楼下的小超市见了面,给了一百定金,两天后交货。

    她们几个吭哧吭哧几天也弄不出来的东西,学长没用上约定的两天,就做出了四份,存在一只U盘里,年依带了电脑,还是约在宿舍楼下的小超市,交了余下的一百块钱,给拷走了。

    除了能运行的数据库,每人还需要一份文本文件,一份五六十页,打印出来挺厚的一摞,冬季天寒日短,等把四个人的作业都整理出来装订好,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不过好在第二天交上去,就可以放假了。

    然而很多事物的发展都是带有戏剧性的,就像电视剧里要是说等你回来我们就结婚,那这个“你”注定是要牺牲掉的了。

    那学长赚钱够黑心,给她们的四分课程设计,相似度极高,运行起来和最普通的模板差不多,丁宁看着已经装订好的文本文件,哗啦啦从头翻到尾:“会不会通过不了啊?或者算我们互相抄袭?早知道先给老师看看了,这么厚一摞不是白打印了,好几十块钱呢。”

    史雨晴说:“你傻啊,给老师看了,老师说不行,你自己会改吗?”

    任菲菲摸了摸文件封皮,没说话,她也没想到花了快一百,作业有可能不合格。

    “我找他去。”一直对着电脑沉思的年依站起来说,她觉得这事是自己揽过来的,既然会给大家造成损失,就得由她负责到底。

    丁宁和史雨晴都没吭声,任菲菲不放心,跟着一块去了。

    这回年依没心思再与那学长约个什么地方,直接在宿舍楼下等人。十八九岁以后,年依那原本清秀明丽的五官就好像长开了似的,愈发地精致明艳起来,她下楼仓促,只在睡衣外面套了件到小腿的薄羽绒大衣,没系扣子,两手裹着抱在胸前,脚底下穿着和室友一起在夜市买的那种毛茸茸的卡通动物棉拖鞋,笔直地站在那,长而密的黑发披散着,发尾因晚风而时不时卷起一个慵懒的弧度。

    楼门口人来人往,又是狼窝一样的男生公寓楼下,免不了吸引不少目光,偏偏她又是那种让人不敢靠近的气质,一双褐色的眸子比月光还冷,所以来来往往的男同学们也只有看看的份儿,最多猜测几句这弯冷月亮是被谁给拿下了,大冷的天让姑娘在底下等着,却没人敢真的上去搭话儿。

    等了将近二十分钟,任菲菲已经冻得直跺脚,那学长总算出现了,他比之前见面多戴了一副黑框眼镜,叼着半根压扁的香烟,带着一丝不耐烦,说:“我手上有活儿呢,有事快点说。”

    年依也冻得有点僵了,她缓慢地动了动脚,从兜里摸出一个U盘,问:“这个,备份了吗?”

    眼镜学长一时半会儿的想不明白她的来意,眯了下眼,才犹疑地开口:“没有啊,给完你们我就删了,留那玩意干啥。”

    年依听了,牵出一丝笑来,那U盘在她手指间一跃,就呈一道抛物线,落进她身后的雪堆里。那雪堆是之前组织扫雪留下的,U盘在上面砸出一个挺深的窟窿。

    “啥意思啊妹妹?”眼镜学长瞅了瞅U盘落地的地方,他是肯定不可能过去捡的。

    “重做呗。”年依说,她掩了掩鼻子,烟味太呛。

    眼镜学长像听了多有意思的笑话,连着笑了好几声,才说:“你没搞错吧,懂不懂规矩啊,东西给你了咱就两清了,重做不可能,没时间,我已经接别的活了。”

    年依看一眼旁边,冷峻的松柏沉默不语,她耐着性子:“你做的东西不行,我们交上去也过不了。”

    眼镜学长不乐意了:“怎么就不行了,你们不是不会做才找的我吗?你怎么知道不行啊,反正你们这届找我的都是这么做的,人家怎么都没说不行。”

    任菲菲一听,他这么说就是作业可以通过的吧,于是扯了扯年依的袖子,小声说:“差不多得了。”

    这话在年依耳朵里却是另外的含义,别人的设计也都是这个模板复制出来的差不多的东西,那么通过率可能比她预计的还要更低。“你做不做吧。”她盯着地面,俨然已经不耐烦。

    “你要这样老子可不干了!”眼镜学长把烟头扔在地上,用不太干净的球鞋使劲碾了几下。

    年依本能地厌恶这种行为,但更清楚人本性如何是别人无法改变的,她摊开手,“那就退钱吧。”

    能退钱倒是挺好,但是作业怎么办?任菲菲一向认为无论是非对错,自己家的事可以关起门来再解决,但在外面都该先力挺自己人,她气势汹汹说:“反正你要是不让我们满意了,我就到学校论坛把你这事给曝光出去,以后你都别想赚这黑心钱。”

    来往的男生经过都要往这看一看,内容也听到几句,眼镜学长咬了咬牙,发狠地挤出两个“行”字,不想再在这跟她们理论下去,他宁愿自认倒霉,也不想耽误了自己挣别的钱,他掏了掏棉服口袋,又掏了掏牛仔裤的兜,五十二十十块五块的,拼拼凑凑也才一百八,“就这些,我还跑了这些趟的腿呢?”

    “这些够了。”年依不客气地把钱拿过来,没数也没捋,直接卷成卷揣兜了,临走前指了指雪堆说:“你的东西在那儿,U盘送你了。”

    过瘾是过够了,钱也要回来了,少的那二十年依算在自己头上了,她让任菲菲别跟宿舍那两个人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只是作业怎么办还要重新想办法。不过任菲菲暂时没想那么多,咬牙切齿地说:“我回去就上论坛,这事不能讲什么江湖道义,我得揭穿他,免得再有人上当受骗。”

    “我的小侠女。”年依笑着喊她,天儿太冷了,她不得不重新紧了紧大衣,说:“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我们作业是买的,然后不合格,所以恼羞成怒曝光了他?”

    任菲菲噎住,年依又说:“再说这事本身,就是我们的出发点不对。”

    “那也不能助纣为虐啊。”任菲菲说。

    “这未必就是坏事呀,不要多管闲事,菲菲,你无法干涉所有人的选择,不是么?”年依声音柔柔的,却又没什么感情。

    任菲菲动了动嘴唇,还在反应这句话里的含义,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她明明很想反驳,可又觉得自己被说服了,可到底是怎样一个道理,她又不是十分清楚。

    她晃晃脑袋,这感觉太奇怪了。

    回到宿舍,那卷要回来的钱被放到室长丁宁的桌子上,还没来得及解释,手机就响了。

    年依拿起来看,迅速穿起才脱了一半的大衣,闪到阳台上,关上门。

    能让她以这个规格待遇接电话的,也只有年时川了,宿舍的室友都心照不宣。

    他是打电话来询问几号放寒假的,农历新年之前他会很忙,三江的大学大部分已经开始放假,她这边却还没有动静,尤其今天那张签账卡划走了一些钱,倒是不多,他单纯只是好奇,要她亲自给赵含姝打电话疏通关系的事,最后怎么只花了这么点钱就摆平了。

    事情办成这样,年依情绪不太好,尤其又是跟最亲的人通电话,难免没有掩饰好那一点烦躁,等到她自己觉察出情绪不对时已经晚了,年时川是多精明细腻的一个人。

    她柔和些,对着手机话筒:“还不知道几号能回去呢,知道了再和你说。”

    ——“不用你接,到时候我打个车就回家了,也没什么行李。”

    ——“最近都挺好呀,考试也考完了,成绩要等两天吧。”

    ——“唉,食堂还是那么难吃,我们都在校门口一家小吃部点菜吃。”

    ——“宿舍暖气还是不太热啊,但是你给我买的那个发热的毯子真挺舒服的,我同学都问在哪儿买的呢,她们也想买。”

    ——“肚子没再疼了,你好啰嗦。”

    最后她还是把这个闹心的作业的事情跟年时川讲了,她在他面前从来就藏不住一点点的心事。

    连带着小女生们那些你来我往的小闹剧,年时川很认真地听完,才说:“一会儿你发过来,我给你看看,不过,你们做的这个东西,其实已经是个过时的东西了,所以别太放在心上,对将来的学习和工作不会有实质性的影响。”

    年依半天没说出话来,她有点没法接受这个结论,敢情忙活了好几天,为着一个形式作业。

    他只穿了一条单裤,站在万年商务酒店33层的天台上,衣料被冬季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像一面孤独的旗帜。

    年依听见了风声,问:“你在外面?可别感冒了,我同学等着我去商量作业的事呢,你也快点进屋吧,注意身体,知道了吗?”

    让他注意身体……这感觉像身体通过异样的电流。“知道。”他答,他想到不久前一次酒局散场,吕昭私下与他闲聊,刚好就聊到孩子的问题,说翎翰那小子现在会关心人了,还知道嘱咐他在外面少喝点酒。

    他问了自己一个只有独处时才敢触及的问题——他愿意接受年依像晚辈对长辈那样的关心吗?很显然,不愿意。勉为其难的呢,也无法接受吗?很显然,也没有办法。他极少有这种思绪翻飞不知所以的时刻。

    年依挂了电话,就把作业要求连带一份运行文件打了个包,发到了年时川的邮箱里。

    宿舍里不知道谁的电脑在放音乐,是首老歌,音质很差。

    “我没有那种力量,想忘却不能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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