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五日,斗技进行得顺风顺水,完全没有出现杭鹭声担心的状况。

    周河弥终是因为刀锋不够沉淀厚重,在“剔红”比试中惜败许贵。

    而两日后又因俏色巧雕在“剔彩”上夺回一局。

    最后一日,是分出胜负的关键。

    周河弥已是心满意足。

    那尊赢过许贵的剔彩缠枝云纹盘,当场就被盘安首富钱老板以重金拍下,其他人对她亦是赞不绝口。

    剑走偏锋举办的这场雕漆斗技已经令她收获满满。

    虽说不在意输赢,周河弥却仍要全力以赴。

    多日执刀的手布满了细小的伤口。

    她深吸一口气,在衣摆搓了搓汗湿的手指,重新拾起刻刀。

    可越是想要稳住,手越是抖得厉害。

    剔犀雕刻线条简单,却需要极致的流畅度。

    规则的卷草、回纹、云钩、剑环等纹样反而最考验手的精准。

    周河弥用余光悄悄看了一眼身旁的许贵,不见他有丝毫疲累。

    她不动声色地长舒一口气,再度尝试。

    许贵早早便察觉了周河弥的窥视,不禁得意起来。

    他拉长声调,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雕漆凭的是丰富的经验,单靠那一点灵巧的小心思是走不长远的。”

    周河弥默不作声,好似没听到一般,全神贯注地完成最后的收尾任务。

    许贵嗤笑一声,对这场比试可谓是胜券在握。

    还剩最后几刀,他脸上带着明晃晃的自满之情,不禁已经在心中想好了,待会该怎么对周家这两个小兔崽子说教一番!

    正神游时,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暴喝。

    “站住!!”

    许贵霎时被吓得一抖,刻刀偏斜着将一处极细的卷草纹划断。

    他的表情僵在脸上,半晌没能回神。

    周河弥歪头看向他,明知不该笑,可嘴角不受控制地翘起,压也压不下。

    “这这这……”许贵“腾”的一下从椅子上弹起来,大叫起来,“诶呀……诶呀!出刀无悔啊!”

    他丢下手中的物件,气急败坏地冲到门口,破口大骂,“哪个狗娘养的吓老子,给老子出来!老子叫你后悔投胎,你娘的……!”

    似乎是应他召唤,一个灰袍长靴的男子从屋顶一跃而下,直冲周氏雕漆坊而来。

    男子身如峻山,行动矫健不似常人,他满眼皆是凶光,像是个荒漠极地之中杀人越货的亡命徒。

    许贵想逃跑却腿软摊在门槛上,动弹不得,连眼睛都忘了闭上。

    他眼睁睁地看着男子抽出腰刀,势如疾风般扑来。

    许贵只觉今日要命丧于此,不料眼前闪过一抹柔白色。

    “躲开!”

    后肩一痛,他被周河弥抓倒在地。

    男子行动被阻,回身便与追击的府兵缠斗起来。

    许贵与周河弥双双逃过一劫,却无不有惊心动魄之感。

    周河弥的双肘和后背擦在地上,大片都是火辣辣的疼痛。

    她环顾四周,庆幸今日是斗技的最后一日,许多邻里早早便回了家中。

    “快跑,快跑!”魂魄回体的许贵手脚并用地爬起来,拖拽着周河弥就要往屋里躲。

    周河弥被他拽得生疼,挣扎着向大门伸手,“关门啊,还没关门!”

    许贵哆哆嗦嗦地把门一顶,慌忙抱头躲在一角。

    “你你……你们周家的人都是煞神啊,三天两头地出事!”

    周河弥气得狠瞪他一眼,举起拳头做出威慑的姿势。

    奈何她终究不是身强体壮的周智清。

    许贵凶恶恶地反瞪回去,却因外头的激烈打斗声闭了嘴。

    周河弥屏息听着外面的动静,隐隐听到了杭鹭声的动静,便知那群府兵应是他带来的人。

    兵刃之声愈来愈少,想来应是胜负即将分晓。

    果然,杭鹭声洪亮如钟的劝降从门外传来。

    “还不快快缴械投降,本官还能留你一个全尸!”

    对面沉寂许久,突然发出了怪异的笑声。

    那人似乎癫狂一般,从几不可闻到仰天长啸。

    险些令周河弥以为他要笑断过气去。

    终于,那人停下狂笑,用一种更为怪异的语调说道:

    “逍遥门不做不愿意的事情。”

    似乎就在同时,原本被栓紧的门发出一声巨响!

    厚实无比的木门被人一脚踢飞,倒在地上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

    周河弥将许贵方才惊恐万状的心境,原封不动地体验了一遍。

    男子的速度快到极致,眨眼间就冲进屋内,将她提了起来。

    “周河弥!”

    杭鹭声几欲破音。

    “唔!”周河弥晕头转向,恍惚自己被抛到了天上又急速下坠。

    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只能看到杭鹭声的残影闪到近前。

    “还少一个。”

    怪异男子的语速完全追不上他的行动。

    他拎着周河弥轻轻松松跃至屋顶,四处张望搜寻。

    杭鹭声扑了一个空,急命府兵围追堵截。

    周河弥被“吊”在空中,视野也被迫拉高,远远便能看到周智清急匆匆地赶来。

    “师兄别……”

    后面的声音被风吞噬,她又一次感受到了腾云驾雾的感觉。

    怪异男子兴奋起来,故技重施抓起周智清,却在转身时被一只利剑势如破竹,射入前胸!

    周河弥已经开始干呕,她对着凌厉执弓的杭鹭声发出一声微弱的求救,“杭……救唔……”

    杭鹭声再度拉弓搭箭,对准男子,“你再快也快不过我的箭!放下他们。”

    男子疼痛不已,却不敢轻举妄动。

    四周布满了弓箭手,他无法逃出箭网的追捕。

    纵使这样,他仍旧一手拎着周河弥,一手拖着周智清,自始至终没有松开。

    “放下他们。”杭鹭声步步逼近,额上沁出汗珠。

    “呵呵。”男子又发出了两声奇怪的笑,将周智清挡在身前。

    忽然觉得有什么不对,他换了只手,转而将人肉靶子换成了周河弥。

    杭鹭声呼吸一窒,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份紧张超出了正常的范畴。

    男子脸上挂着嚣张的笑,在众目睽睽之下逃出重重包围。

    “杭大人,是否放箭?”府兵统领急切地请示,“逍遥门出身绝非常人,此刻趁他有所顾忌,须除恶务尽啊。”

    “不要!”杭鹭声断然拒绝,“快追!绝不能让他跑了。”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追出去几丈远。

    此刻的周河弥被带离盘安小镇,向着北侧翻山越岭而去。

    眼前熟悉的景象逐渐转为陌生,她心中空急却更是绝望。

    四周的山多到开始有了回音,隐隐约约中,似乎有几声呼唤。

    周河弥听着自己的名字,恍惚陷入幻觉。

    她挣扎着向上,攀住男子的手臂,为自己和师兄寻求最后的一线生机。

    颠簸中,那枚没入男子皮肉的箭被紧紧握住。

    周河弥用尽全力拉下箭杆,牵动他的伤口。

    “嗷!”

    极度疼痛下,男子手臂一摆,将周河弥重重砸在地上。

    他跪倒在地,颤抖着查看伤势,钳制周智清的手也随之放开。

    周智清连滚带爬地来到周河弥身边,“师妹,你怎么样?”

    周河弥动弹不得,疑心自己的骨头已经被尽数摔碎。

    她推动周智清,艰难道:“你快走,我……动不了了。”

    “谁也不能走!”男子大吼一声,随之瘪嘴发出几声呜咽,看上去似乎像个耍赖哭闹的孩童。

    周智清心一横,死死挡在师妹身前不敢睁开眼睛。

    眼看两人就要遭怪异男人的毒手。

    周河弥咬紧嘴唇不禁在内心祈祷大喊,“爹!帮帮我们……”

    不知是否有神明显灵,竟助杭鹭声一跃追上了三人。

    “应我之战!休伤他人!”

    杭鹭声目光如炬,手中只有一把没有箭的弓,却依旧底气十足。

    周河弥看着犹如神兵的救星,眼眶不禁有些酸涩。

    怪异男子似乎很是挫败,指着杭鹭声道:“你轻功很好,但是比不了我。”

    杭鹭声没有做声,将目光移向周家两人。

    自刚才起就没见周河弥从地上坐起来,似乎受了不轻的伤。

    她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大大小小的擦伤,衣衫掩盖下不知还有多少伤口。

    周智清突觉心悸,不动声色地挪动半分,将两人交汇的目光隔开。

    杭鹭声自嘲一笑,收回目光,复又看向男子,“逍遥门不受他人辖制,从不与朝廷结怨,你今日所作所为怕是不为门规所容吧。”

    男子不同常人的心智在此刻暴露地更为清晰,“你胡说八道!是老大让我来的。”

    趁他不备,杭鹭声暗暗蓄力,飞身攻向他的左眼。不料还是未达一间,被男子闪身躲开。

    百步之外就是断崖,男子似乎有意脱身往崖边移动。

    杭鹭声假意缠斗,寻机接近周河弥。

    他看准时机抽身离开“战场”,一把将周河弥拦腰抱起。

    男人皱了皱眉头,显然还没有放弃老大的吩咐,见状放弃立即脱身,重新向杭鹭声发起攻击。

    周智清不知哪来的力量,一把拖住男子的小腿,蛮力加上惯性令男子一趔趄,往杭鹭声和周河弥两人所在之处倒去。

    慌乱躲避中,两人脚下的石块突然坍塌。

    原本坚实的地面生生断开,形成落石。

    周河弥尖叫一声,随着杭鹭声一齐坠入崖底。

    “师妹!!”

    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眼,她看着大骇的周智清趴在崖边,却被男子死死擒住。

    耳边皆是他的崩溃大喊……

    怪异男子看向两人坠落的方向,撇撇嘴道:“真是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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