崖壁林木丛生。

    若仅杭鹭声一人或可借力周遭,重回崖顶。

    可他手中还抱着受伤昏厥的周河弥,只能任由树木枝叶剐蹭抽打,减缓下坠的势头。

    山崖之高出乎杭鹭声的意外,每每觉得两人即将落地,却在压弯树梢后重新陷入坠落的境况。

    最下是柔软疏松的泥土,可对于从极高处摔下的两人来说仍旧与硬石无异。

    杭鹭声仰面跌下,半晌才从剧痛和眩晕中缓过来。

    周河弥安静卧在他的胸膛,没有丝毫反应。

    杭鹭声慌了神,松开双臂去探她的鼻息。

    “周姑娘,你快醒醒。”

    触手温热,鼻息微弱却均匀。

    杭鹭声一时难以判断她的昏厥是因为惊吓还是重伤。

    他仰看山崖之上,隔着重重阻碍一眼望不到来处,料想洛平他们一时无法下至此处施救。

    思忖半瞬,杭鹭声咬了咬牙,小心翼翼将周河弥抱进一处可供遮蔽的洞窟中。

    姑娘家的伤势不便查看,杭鹭声半跪在周河弥身前,脑海中天人交战许久。

    她口鼻处无鲜血,应当没有伤及脏腑。

    身上又无大处破口,也不存在致命的外伤。

    最坏的结果便是伤及了骨头……

    杭鹭声的目光不可避免地触及了她微微散开的衣襟,被白皙的脖颈和略见淤青的美人骨臊红了脸。

    杭鹭声在心中暗骂自己,如此紧要的关头,竟然会对一个落难的小姑娘羞涩脸红。

    他错开眼神,伸手摸向她的四肢关节和脊背。

    ……然后再是肋骨。

    “还好。”杭鹭声长舒了一口气,面红耳烧不敢再看她,索性去洞窟外守着。

    此刻日薄西山,崖底光线消失得格外快。

    而沉寂的暗色之中,不知何物发出黄澄澄的亮光,十分刺眼。

    杭鹭声屏息藏身,悄悄看向亮处,却发现并不是人为的火源。

    他皱起眉头,想上前一探究竟。

    却终是因为不放心抛下周河弥一人在洞窟而却步。

    就在这一瞬犹豫之间,太阳彻底没入黑夜,那点异常的光亮倏忽消失。

    一阵风起,花叶簌簌不止。

    身后传来周河弥微弱的声音。

    杭鹭声立即转身折回洞中,却被躲在侧边的周河弥用木棍一阵猛打。

    “周姑娘,是我!”他一把抓住棍子,令她看清自己的脸,“我是杭鹭声,别怕。”

    “杭……大人。”周河弥卸了力,眼眶瞬间湿红。

    她瞪大双眼看着杭鹭声,甚至不知有眼泪落下。

    直到冷风吹在脸上,泪痕阵阵寒凉起来。

    周河弥以手遮面,转过身去。

    坏事纷至沓来,父亲的事还未有眉目,如今又起了这样的波澜。

    她不是爱哭的人,却几次三番陷入走投无路的绝望,心中不禁满是恐惧与无措。

    杭鹭声张了张口,最终却未发一言。

    只是将自己的外衣搭在她的肩头,触碰如蜻蜓点水,方至便止。

    衣袍沉重,渐渐有了滑落的趋势。

    周河弥伸出白细的手指紧紧攥住,本想送还给他却鬼使神差地拢住衣领。

    面对他询问的眼神,周河弥不自在地低下头,“多谢大人,我已无事了。”

    又是一阵凉风拂过,窸窣声中隐约夹杂了几丝不寻常的动静。

    两人的精神瞬间敏感起来,一响一动都被放大到极致。

    “此地恐有蹊跷之处。”杭鹭声隐去了所有的情绪,走至一处石壁前,贴耳凝神。

    半晌,他嘘音道:“石壁后有交谈声。”

    周河弥的心“咚咚”跳起来,放轻脚步行至他身边。

    “去那边看看。”杭鹭声指了指外面,示意周河弥跟紧。

    他一边走,一边摸过周遭的石壁,猜想附近定有穿越石壁的关窍。

    忽然,周河弥无声拽了拽他的袖口,引导杭鹭声向左上侧看去。

    一道石门赫然悬在半崖间,其表面平滑光洁,在莹弱的月光下折射出镜面般的光泽。

    日落之时,那束转瞬即逝的黄色亮光,正是源于此处。

    两人不需过多的交流,一番眼神交换后,便双双决定向上攀爬,探明石门后的隐秘。

    杭鹭声始终落在周河弥的身后,不时托住她的腰臀予以助力。

    短短几刻,他不知说了多少句“失礼”。

    周河弥只当是单纯的帮忙不曾多想,可杭鹭声的脸却红到了脖子根。

    他从未觉得自己的心跳如此躁动吵闹,吵到即将要冲破胸膛。

    石门就近在眼前,周河弥用尽全力翻上最后一块落脚的巨岩,转身向杭鹭声伸出手。

    “……不必。”

    杭鹭声有些难为情地偏过头去,单手一撑飞身跃上石台。

    周河弥默默收回手,以为此举损伤了他的男儿颜面,不由得飞快瞥了一眼他的脸色。

    “开启石门的机关应当就在附近。”杭鹭声假作镇定,在石壁上摸索起来。

    见他没有愠色,周河弥放下心来,随他一同在四周找寻。

    “在此处!”她的指尖滑过一方凸起,顷刻间,升起的石门发出了“轰隆隆”的巨大响动。

    杭鹭声霎时警戒起来,拉住周河弥贴在石壁一侧,隐身在视线盲区内。

    “哗啦哗啦”声由远至近——

    成群的蝙蝠从洞口飞出,冲着月亮盘旋离去。

    周河弥瑟缩着捂住耳朵,直到杭鹭声说了句“无人”,方才震惊地看着飞向天际的蝙蝠群,“想来是荒废很久了。”

    石门内漆黑一片,今夜的月色朦胧,尚不足照亮五步之远。

    杭鹭声犹豫起来,“此地处处透着诡异,不如我为你寻一处藏身……”

    “不要!”

    周河弥的语速从未如此之快。

    “我一人只会更害怕,你休想自己独往!”

    杭鹭声有一瞬的怔愣,随即便被她这番理直气壮的害怕逗地笑起来。

    “……我不会拖你后腿。”

    周河弥脸上绯红,却仍旧不改口。

    难得见她露出可爱俏皮的一面,杭鹭声忽然起了几分逗弄的心思。

    谁知,周河弥半天不见他答应,竟气鼓鼓地抬眼与他对视,大有一番不答应便盯到天荒地老的势头。

    杭鹭声再一次发现了自己的不争气。

    刚刚凉爽下来的脸和脖子又爬上了燥热。

    “那好……”

    他不禁暗骂自己没出息。

    想当初在京城,饶是可堪倾城的女子,他也是见过的……怎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随随便便面红脸热。

    “杭大人?”

    杭鹭声猛地一惊,好似被抓包般心虚起来。

    周河弥站在洞门口朝他招手,似乎怕他反悔,特意走在前面等着。

    “杭大人,走吧?”

    细柔的腔调让周河弥自己听来也一阵哆嗦,可谁叫自己有求于人,示弱一次也不丢脸。

    “嗯。”杭鹭声低下头,不再说话。

    里面没有一丝光亮,二人又无火源,几乎是陷入盲人般的境地。

    路线七拐八绕,不知究竟延伸向何处。

    一路上,不断有隐约的讲话声和脚步声传来。

    杭鹭声与周河弥两人却始终没有遇到一个“追兵”。

    尽头通向一间废弃的屋室,入口被七七八八的杂物挡住。

    在偌大的石山中,此处仿佛彻底被忽视。

    两人看着门缝处透过来的微光,轻手轻脚地移开挡门的物体,顺利进入其中。

    墙壁上每隔不远便有一把炬火,又长又深的走廊灯火通明,可纵使是这样,空间之大也非肉眼所能及。

    俨然就是一座掏空石山建造出来的城堡。

    “盘安底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周河弥瑟缩着抱起双臂,有种不寒而栗之感。

    杭鹭声拨开纷乱的蛛网,随手掀开手边的一个箱子。

    ——皆是锈蚀或损坏的兵器。

    “照这样看,洛平恐怕没办法带人下到此处,我们需得自救。”他的眸子中闪现一丝不安。

    此处远离石堡中心,虽看似安全,却不知会有什么暗处的威胁。

    杭鹭声从箱子中取出几件趁手的短刃,嘱咐周河弥贴身藏好,以备不时之需。

    而后,两人便循着嘈杂声,继续向未知之处走去。

    “飞猫子带回来那个男的可真能嚷嚷,好吃好喝地供着还不够,非要什么妹妹陪着!咱们逍遥门的女人才看不上他呢,我呸!”

    两个短衣布衫的年轻人迎面而来,边走边说得热火朝天。

    其中一人偏了下头,被右侧走廊中一块凸起的影子吸引了目光。

    杭鹭声躲闪不及,匆忙将周河弥推进看不见的阴影中。

    他伸手摸向藏在腰间的短刀,做出无声的口型:快跑!

    “啧~”

    一声不合时宜的咋舌声响起。

    两个年轻人嬉皮笑脸道:“大男人脸皮这么薄,亲热就亲热呗,还怕看啊!把人家姑娘都推倒了。”

    他们嘻嘻哈哈着掠过走廊,频频投来揶揄的目光。

    与杭鹭声擦肩而过时,一人伸手拍了拍他的衣服,“这身衣裳不错,看来接的单子挺多啊,这么有钱!”

    逃过一劫的杭鹭声血液几乎凝滞。

    他将计就计,蹲下身躲开那人的触碰,抬手遮住周河弥的容貌,垂下头坐实了“薄脸皮”的称号。

    逍遥门中的两人很快消失在转角处。

    周河弥急急拿开眼前的大手,嘴唇一张一合地无声惊恐道:“这里是逍遥门!他们说的那个人一定是我师兄。”

    杭鹭声的手被她紧握着,却感觉不到一丝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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