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人如此狂妄,屡次三番违背和平盟约企图引战,大昭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的就是每年元宵各国来朝,就属荆番进贡诚意最大,异域风情美女如云,珍贵香料不胜枚举,黄金白银哗啦啦流入大昭,做小伏低的姿态极大取悦了年轻气盛的皇帝。

    像往年一样,上元佳节荆番入境中原,活色生香的荆人女子载歌载舞为中原皇帝献上奇珍异宝,以图两国数年和平相处。皇宫大摆筵席,朝堂重臣可携家眷共襄盛会。

    梁信是御史台的常客,自然要巴结如今的御史大夫。经此一事,他终于肯正眼审视这个男人。梁信知道洛凛有野心手段强硬,心肠也够阴毒,不过从前那都是上位者对下的施舍。但今时不同往日,他洛凛竟真有天大的本事,一步步爬到这个位子,这样的人值得他多驻足片刻。

    洛凛身边缺着人,之前又放出狠话惹恼了朱婉清,世家贵族的大家闺秀能与之相匹配的,兜兜转转竟落在梁韵身上。不用他多言梁韵自也懂得父亲的用意,官宦世家女子的婚姻从来都是政治工具,她也不再是只知情爱的幼女了,对这样野心勃勃的男人颇感兴趣。两人就这样顺理成章出现在筵席上,洛凛三言两语便打发了看热闹的命妇,梁韵的笑容更大了,这样一副恭谨疏离的面具之下,会是怎样张牙舞爪的青鬼?

    他与对坐的梁韵隔空对饮,随意看了看席间人,果然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呢。

    区区青衣,怎配出现在此?

    洛凛笑着摇摇头,捞了一个橘子剥开,慢条斯理撕下每一瓣的白色经络,像观赏一件艺术品一样放在案上。

    他取出一瓣丢进嘴里,面露不悦。

    难吃。

    印象中祝熹和那个丫头很爱吃橘子,后者给出的理由是吃了不脏手,好剥又解渴,至于前者,完全没有自己的主见,她喜欢什么,就像跟屁虫一样疯狂喜欢什么。

    他将橘子码好放在琉璃盏中,抬起下巴指指对面:“去,沈歌,端给她。”

    梁韵跪坐了一会就腰背酸软,正偷偷惫懒放松脊柱,见那人是从对面来的,警觉地挺直腰身,时刻保持大家闺秀该有的风范。

    橘色果肉晶莹剔透,梁韵都差点忘了她顶讨厌果肉上的那层经络。幼时她每每将经络摘个干净,总被父亲教训说做人做事皆不要暴露喜厌,勿叫人抓住把柄,吃了这么多年,也无人再为她特地去除经络,就连梁韵自己都已经习惯了。

    梁韵犹豫地塞了一瓣橘子,食髓知味。不知不觉将橘子吃了个精光,她偷偷看了洛凛一眼,谁知他正笑吟吟看着自己,好像很满意她的一举一动。

    心中升腾起奇异的感觉,脸颊有些发烫,梁韵急匆匆站起身,不巧被捧着酒壶的侍女撞了个正着。一件狐毛大氅盖在肩上,洛凛凑近她耳边:“距离筵席开始还有一些时候,我陪韵娘去更衣。”

    梁韵刚要拒绝,只听他说:“你若离席,我这个家眷不贴身相伴说不过去吧。”

    油嘴滑舌。

    梁韵脚下飞快,偏殿是为献舞的荆女而准备,其他各殿脚程略远,若是一来一回,指定是赶不上筵席了。她略一思索,钻入偏殿由贴身侍婢伺候更衣。

    异域舞女妆容魅惑,身着华丽清凉的纱裙舞衣,勾勒出迷人的曼妙身姿,紧锣密鼓为筵席首舞作准备,没人会注意到离开舞队的一个人。梁韵脱下吸满酒渍的襦裙,唤了声侍婢却无人应答,屏风上摆放着整齐的衣物,来不及多想穿戴完毕,她刚要走出偏殿就被领头舞女拉住,嘴里说着蹩脚的中原话:“别东张西望,到我们献舞了。好好表现,若有差错,小心掉了脑袋。”

    她给梁韵围上乌金面纱,一行人莲步轻移走进大殿中央。琵琶声响,和着荆番特色乐器,舞女扭动纤细的腰肢,热情奔放的舞步,纱裙下若隐若现的雪白肌肤摄人心魄,皇帝懒懒打了个哈欠,突然直起了身子。

    那女子腰肢更软,舞步不似其他人那般大胆自由,多了几分温柔妩媚,带着初学者的青涩俏皮,胸前的金色饰品拍打她的小腹,乌纱下的面容夜色般神秘迷人,及腰长发不加修饰,随着旋转的身姿卡进藕断似的小臂中。乐声节拍奔腾欢快,这女子渐入佳境快速旋转踢踏,衣袋上的流苏在空中飞舞,让观众足以一饱眼福那玲珑的身躯。

    一曲终了,所有舞女摘下面纱退场,唯独那舞女迟迟没有动作。皇帝颇有耐心,指节轻轻叩响桌案:“摘下面纱,给朕瞧瞧。”

    梁韵一头冷汗,冒充荆人献舞,可是欺君之罪。至此唯有放手一搏,她轻咬红唇:“臣女梁韵,参见皇上。”

    话音一落全场震惊,梁信正与人对饮,听到自家女儿的声音,再看她如今的舞女装束,惊得酒杯差点没拿稳。皇帝倒是面色如常,唇角勾了勾:“抬起头来。”

    梁韵许久不舞,纵使穿着暴露,却还是出了一层薄汗。乌纱下的玉容肤白胜雪,微微透着红,像盛夏熟透的水蜜桃,只待人采撷一品其美。

    皇帝转过头看向梁信:“人人只道梁爱卿忠君爱国,却不知梁家有女初养成,养在深闺人未知啊。”

    梁信恭恭敬敬谢了恩,皇帝复又看向微微喘气胸口起伏的梁韵:“你这样盯着朕看,把朕的心都看化了,就赐你号为良,住在离朕最近的太乾宫,良美人,如何?”

    洛凛望向大殿高处,皇帝脸上止不住的欣赏,荆番首领操着一口中原话恭贺,殿下众臣纷纷庆贺皇上喜得佳人。他漫不经心笑了笑,狐毛大氅遮住了他对怀中舞女下流暴力的玩弄。

    “做的好。”他往舞女胸口塞了张地契,拍了拍她的肉臀,她识趣离开。

    无人相伴对饮,顶好的盛宴索然无味,洛凛走出金殿,隆冬的夜风吹散一身酒气燥热。

    暗处的朱婉清一口银牙咬碎,朱家和梁府素来不和,一个是文官朝列的香饽饽,一个是手握兵权的镇国将军,不过她姑姑丽妃自皇帝潜龙就陪伴左右,位列四妃,皇恩浩荡,朱婉清自是瞧不上死对头梁韵。如今这梁家一朝龙在天出了个良美人,虽不及丽妃尊贵,仗着自己年轻貌美一副狐媚子明着暗着勾引皇上,指不定哪天也能爬上嫔妃之位。

    梁韵颇有才情,相貌却不如自己,一曲荆舞就能入宫侍奉皇上,容色更甚的自己居然还被洛凛拒绝,沦为全城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这一切都是他害的。

    阑干旁的男人遗世独立,极具欺骗性的清风霁月之姿,不用想也知道这是他的手笔。宴会前她还瞧见这两人出双入对,下一秒梁韵就御前献舞,哪有那么巧的事?

    “洛大人好大的兴致,里头的美人难道不能博君一笑么?”

    尖锐的女声打破了此刻的宁静,朱婉清人如其名,一副皮囊惊艳绝伦,她精心打扮了一番,明眸皓齿螓首蛾眉,瞧着很是千娇百媚,叫人恨不得狠狠怜惜疼爱。鹅黄披帛不小心缠上他的手臂,朱婉清好像喝醉了,小脸红扑扑的,粉面朱唇似丽妃殿外终年不败的牡丹沁人心脾,只可惜她内里溃烂发臭,脑袋空空,连醉酒的桥段都这样拙劣,胸大无脑说的就是这种女人。

    “朱娘子口中并无酒气,想必可以自己站得稳吧。”朱婉清紧贴他的臂膀,白皙纤瘦的胳膊抱住他的小臂,楚楚惹人怜爱。

    朱婉清差点挂不住笑:“原来是大人身上醉气太大,婉清闻着也以为自己醉了。”

    “娘子如今还愿意同我说话么?”洛凛似笑非笑,“私以为,人贵有自知之明。”

    “自知之明?”朱婉清只觉讽刺,“那样漏洞百出的献舞实在不像是大人的手笔。”

    “你我也不必兜圈子。”洛凛拉开距离,“娘子若没什么别的事,在下先行告退。”

    “为什么是她?”朱婉清叫住了他,“明明我才是最好的人选,不是么?”

    洛凛粲然一笑:“朱大人不屑与我这样的人为伍,自然也不会叫娘子在御前如此谄媚求恩。”

    “朱家不是自诩名门贵族么?”他脱下身上的外衫,信手扔在地上,马上有侍从搂来干净整洁的新衣,他随意披上,“再说朱娘子花容月貌,光是站在此处就能叫皇上神魂颠倒了,何必与良美人相较呢?”

    笑意不达眼底,他羞辱完朱婉清重返大殿,留她一肚子气无处发泄,恶狠狠踢了脚白玉阑干。

    死洛凛,还有贱人梁韵,最好夹着尾巴做人,别让我逮到你们的错处。

    他重新入座,方才的舞女侍奉左右,他接过紫红色的酒盏,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荆番地域狭小,美人却各个长相出挑,身姿颀长婀娜。王公贵族列坐其次,大殿中央披着厚厚的狐毛毯,两侧宫人往暖炉中添加银炭,宫殿内如春日般和暖。夜色更浓,温暖的室内大臣昏昏欲睡,荆番首领招人耳语几句,乐师奏响新曲,美人身上缠着丝帛,几乎衣不蔽体,燃动了低迷的宴会。

    这女子是混血,五官立体精致,眉眼间带着中原女子的柔美,不似荆女那样富有攻击性的美感,口中念着唱词,讲述着霸王别姬的典故。她手执木质长剑,独身一人立于大殿中央,乐声悲婉凄凉。皇帝正跟良美人你侬我侬,闻声抬起头来,殿下众臣也将目光放在舞剑的女子身上。

    左右立刻向首领低语,首领示意荆番乐师,弦声激荡,那女子闻声而动,旋着舞步不动声色朝皇帝的方向移动。

    四周弥漫着异域奇香,令人心醉神迷。她唱到乌江边项羽身死,口中溢出鲜血,鲜红的血液划过脖颈,好像英雄末路壮烈凄婉的美感。接着是重头戏虞美人的遗言,字字忠贞,众人听得入神,宝剑刺破暖洋洋的空气,发出铮鸣的剑鞘响动,琴弦划出破空之音,剑鸣声微不可查。她目光一凛,朝大殿深处刺去,那是皇帝的方向。

    这是明晃晃的刺杀,她坚定不移,漆黑眼珠中倒映出皇上惊恐的表情。

    皇上抱紧怀中的良美人,尖声道:“护驾,护驾!”梁韵吓傻了,她拼命挣扎着要逃离身下至高无上的帝位。看清刺客手中的木剑,梁韵脑子一转,毅然决然展开双臂,作出保护的姿态。

    侍卫眼疾手快,立刻形成一堵人墙以肉身挡住剑鞘。口中溢出更多的鲜血,女子见刺杀皇帝不成,以命相搏捅向一侧的朝官,他位列皇帝之下,想必是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大昭高官。

    女子捅向他的心脏,重重砸在地上,身体不住痉挛,在献舞前有人就命令她吃下毒药,只有死路一条。

    “爹!” 华襄目眦俱裂,只见那木剑以假乱真,剑身裹着木质鞘壳,涂上了隐蔽银光的树脂材料,其心可鉴。

    华相本就困乏无心舞剑,在银剑刺向帝座的时候,敏锐的直觉告诉华襄这不是普通的木剑,他将年过半百的父亲护在身后,在剑刺破肉身的那一瞬间,带着执剑者同归于尽的决心,华相重重推开儿子,受下了这一剑。

    宝剑插在华相的胸口上,他来不及嘱咐后事,头一歪抱憾终身,华襄撕心裂肺的哭声响彻整个大殿。

    皇帝仍然心惊肉跳,他看向良美人的脊背,她在发抖。

    又是一声刀剑入肉的闷声,倒酒的侍女直直躺在殿下,洛凛掷地有声:“荆人刺杀我大昭皇帝,其心可诛……”

    他举起长剑直指首领,缓缓吐出六个字:“……刺杀者,杀无赦。”

    华襄虎躯一震,来不及悼念亡父,抽出染血的银剑往前一推,宝剑如飞镖一样击破长空正中荆番首领的脑门。首领瞪大双眼,在招待外臣的宝座上瞬间断了气。

    短短几秒内死了三个人,前来献舞的荆人女子全都傻了眼,乱叫着逃出这吃人的金殿。方才被洛凛抢去兵器的侍卫缓过神来,雷厉风行迅速封锁大殿,铠甲在身的禁军鱼贯而入,将所有进贡的舞女和乐师杀了个精光。

    “微臣私带兵器,求陛下降罪。”筵席的酒桌都被踢翻,大殿内一地狼藉,绸缎帘子溅上点点血迹,刚刚历经一场屠杀。

    华襄跪在他身边,头抵着腥臭的毛毯:“臣华襄,诛杀荆番首领,求陛下赐死。”

    又有一人跪下,正是封锁大殿的侍卫:“陛下,洛大人是抢了末将身上的铁剑才杀了荆人舞女,求陛下饶恕洛大人的罪责,降罪末将的失职。”

    重臣七嘴八舌向皇帝求情,饶恕洛凛和华襄的罪责。皇帝扫视殿下,沉吟片刻:“荆人竟敢刺杀大昭皇帝,有僭越取代之心,爱卿罪不至死,罚洛爱卿三月俸禄,闭门思过一月。”

    “他们是为朕而来,相父无辜牵累,追为太傅,封燕国公。”华襄趴在他脚下,由于极度痛苦浑身战栗,“尔乃相父长子……”

    臣下又是一片请皇上三思,相父忠君爱国,求免死华襄之声。

    “就革去你的官职,永世不得科举,非诏不得入京,即刻动身前往封地。”他踱步至洛凛身边,裴见青扶起了他,“大人,仔细膝盖疼。”

    皇帝扫了眼侍卫:“尔等护主有功,赏。”

    众臣皆领旨谢恩,殿外的禁军也一齐下跪,声音震天动地:“谢主隆恩。”

    华襄是奉旨离京,帝诏不许旁人饯别,祝熹和柳鸳站在馔品轩的顶处,暮色苍茫,华襄钻进马车,朝这边看了一眼,他这一走,下次见面不知是猴年马月。

    临行前他将自家的馔品轩托付给了祝熹,父亲一死,树倒猢狲散,华府走的走逃的逃。母亲出身商贾,原将这赚钱的营生续给了薛初,念在祝熹教导照顾薛初的恩情,这馔品轩就落到祝熹名下。皇帝留他一命,还允许他世袭着父亲的爵位,这样母亲和薛初下半辈子就不会颠沛流离,老天眷顾。

    “哥,至少他还活着,人都还好好的。”这不亚于永别,不会再有下一次见面,柳鸳噙着泪,“都还好好的……”

    马车驶离长安,夕阳下慢慢变成一个小黑点,消失不见。

    禁足期间洛凛清闲了许多,砍断了大昭的一臂,又解决了一个死对头,把梁信放在众矢之的,每一步都在他的掌控之中,数着日子就快近了。

    梁信春风得意,女儿争气入宫几天就升了位份,深受皇帝宠爱,他日诞下皇子,他梁家就如日中天,区区一个朱家算什么?连皇上身边的红人裴见青也得给他提鞋,毕恭毕敬送来赏赐的金银珠宝。

    宫中有能力的太监不少,像裴见青这样的皇帝心腹却只此一个,连身上熏的香都较别人别致些,淡淡的木香,似乎带着雪松丁香清冽的味道,不刻意很自然。

    “劳烦公公了,不送。”梁信到底是看不上这些阉人,再怎么熏香也掩不住身上的臭气,说白了还是没根的贱骨头,“年纪大了,腿脚不好。”

    他精神矍铄,保养的极好,头上的发丝乌黑鲜亮,摆明了就是托词,给裴见青一个下马威。

    “哪里,良婕妤如今很是得宠,梁大人的福气在后头。”他又美言了几句,乐的梁信眼角的褶子都多了几道。穿过中门,他来太乾宫复命,皇帝昨日果然宿在良婕妤这里。

    “父亲怎么说?”

    裴见青在帘子后垂头:“梁相公感念皇恩,婕妤大可放心。”

    梁韵礼节周到,还要下榻送一送,皇帝摆摆手,裴见青乖顺地退出去,在门外待命。

    “你这熏的什么香?”皇帝张开双臂,梁韵配合侍女给他穿衣。

    “裴公公身上的香很特别。”梁韵羞涩地笑了笑,“阿韵才疏学浅,自己摸索着配了一些,只能模仿个大概,到底是差点什么。”

    “你若喜欢,朕命裴见青给你写配方。”

    梁韵点点头,吩咐婢女把一早熬制的参汤端过来。

    “还是朕的阿韵体贴。”

    她给皇帝盛了一碗:“这些事叫他们做就好,你不必亲自上手。”

    “皇上尝尝。”

    皇帝嗯了一声,梁韵笑弯了眼:“皇上再尝尝这个,我让小厨房做的。”

    她看着这个男人,觉得一切都像一场梦。她成了天子的女人,以后势必会成为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

    皇帝这几天日日宿在她这里,梁韵问道:“皇上不去看看其他姐姐么?”

    “良婕妤,你想朕去何处?”

    “除了皇后娘娘,那就是丽妃娘娘处了。”梁韵托着下巴,“皇上来的这几日,丽妃娘娘给臣妾送了许多吃食,都是臣妾没见过的。臣妾听元敏姑姑说,丽妃娘娘是江南女子,送来的糕点各个精致,臣妾都舍不得吃。”

    皇帝一搭没一搭回应着,梁韵叽叽喳喳给他分享:“丽妃娘娘还给臣妾送了汤,螃蟹清羹,三脆羹,玉蝉羹,还有鸳鸯五珍羹……”

    “皇上是不是嫌臣妾话多?”梁韵嘟着嘴,有点恃宠而骄的意味。

    皇帝揉了揉她的脸:“还有呢?丽妃还给你送了什么?”

    “还有?”梁韵想了想,“还有,还有一碗汤,臣妾不知道叫什么。许是什么江南名汤,用料新奇,只是臣妾喝完腹痛难忍,休息了一阵才好。”

    “元敏。”皇帝朗声道,“良婕妤所说丽妃送来的是什么汤羹?”

    元敏一下子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皇上恕罪,那是……”

    “有什么不能当朕面说的么?”他不耐烦,“吞吞吐吐。”

    “那是……”元敏咽了口口水,良婕妤是元宵那日荆番来朝晋封的,皇帝对御史大夫和华相之子略施小惩,大赏了当晚的侍卫和宫女。

    为御史大人求情的那个侍卫理应受赏,没过几天却突然消失。她去问过其他宫人,言辞闪烁,只说不见了,还是其中一个知道他们的对食关系,不愿看她蒙在鼓中透露说是皇帝下旨让人乱棍打死的。

    “避子汤。”元敏吓出了一身汗,“婕妤腹痛难忍,召了太医来诊脉,太医说是避子汤。”

    皇帝摔碎了碗:“发生了这样的事情为什么不告诉朕!”

    “是婕妤,婕妤不愿皇帝为难,给宫人奴婢都封了口,不叫我们乱说。”元敏哆哆嗦嗦说完,梁韵来不及制止她。

    皇帝看向她平坦的小腹:“你入宫不过一月,便有人要害你,你是不信任朕?”

    “丽妃娘娘宠眷优容,臣妾不愿皇上在臣妾和丽妃娘娘之间为难。”梁韵挤出一个笑容,“况且臣妾,臣妾现在很好啊,皇上对臣妾这么好……”

    她慢慢说不出来,眼角闪着泪花:“臣妾确实缠着皇上太久,惹得各宫姐妹不悦,都是阿韵活该……”

    “阿韵,朕会给你一个交代。”皇帝轻声安抚了她许久,“裴见青。”

    裴见青了然:“摆驾长春宫。”

    丽妃宫内朱婉清正喋喋不休:“姑母,你可要好好灭灭那个梁韵的风头,你看她那一副狐媚样,天生的勾引皇上,让皇上迷的神魂颠倒,这才几天啊就成了婕妤。”

    丽妃胸有成竹:“你急什么?皇上不过是图几天新鲜,宫里女人多着呢,有她受的。”

    “姑母,难不成你……”

    “不过是给她点教训,教她不要太得意。”丽妃躺在贵妇椅上,“她倒也沉得住气,没眼巴巴到皇后跟前告发我。”

    “罢了,告发又何妨?”丽妃轻呷了一口茶,“皇后也不是好相与的,瞧着无微不至,私下也是顶讨厌她,她若是告发,皇后只会护佑我。”

    “姑母好手段,婉清佩服。”

    “我如今这样也是拜皇后所赐。”丽妃摸了摸脖子,她忘不掉喉头咽下红花的味道,那一剂药彻底断送她的求子命,相应的她换取了皇帝的怜惜,一个男人的愧疚往往比他的爱还要可怕。

    她与皇后无非是互相利用,她不能再生育,皇后用着放心,没少在皇上面前说她好话。皇后孕有一子,是当之无愧的嫡子,不少未成形的龙裔都死于皇后之手,其中就包括她的孩儿。后来胤晖做了太子储君,皇后才收敛起来,嘉妃因此躲过一劫,现已有了九个月的身孕。嘉妃貌美非常,皇帝宠爱有加,皇后势必会保住这个孩子。倒不是皇后宽容仁慈,只因这嘉妃是皇帝下江南途中遇到的平民女子,大昭最重家族门第,将来哪怕皇子出世,她江秋桂晋封为嘉贵妃,也无法撼动皇后分毫。

    保住江氏的孩子,既牵制了丽妃,又能落得国母庇佑我大昭皇嗣的好名声,百利而无一害。

    大昭的公主虽多,皇子却少的可怜,若是算上嘉妃的孩子,也只有四位皇子。说是四位,其实能为皇上分忧的也只有太子胤晖。贤妃所出的三殿下胤容身子骨一直不好,说是病秧子也不为过,整日养在宫中,鲜少在宫中露面,以及宫女赵氏所出的六殿下胤禾。

    这宫女是太后塞来侍奉皇帝的,太后是皇帝的嫡母,皇帝的生母与太后斗了大半辈子,最终因病逝世,皇帝是恨透了太后,因着孝道不敢忤逆太后,酒后宠幸赵氏封了才人。没几年太后驾鹤西去,皇帝就褫夺了赵氏的位份,将六殿下养在赵氏生前的福康宫,就在太后寝宫的背面。

    宫中人人皆知皇帝厌恶赵氏,福康宫跟冷宫没什么两样。皇上与皇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皇上就是先帝的嫡长子,皇后所出的胤晖自然就立为太子。只是自打太后薨逝,皇帝像突然打通了任督二脉,沉迷美色荒淫无度,皇后才步步为营为太子谋划,苦了她们这些跟着皇帝的老人。

    没了孩子,她就只能依靠母家。皇后家世显赫,父亲是先帝身边的镇国大将军,兄弟无甚作为,靠着祖上的荫蔽过日,对皇上没什么威胁,又诞下太子,稳坐皇后宝座。而她不一样,丽妃没有子嗣,朱家家族庞大世代从文,朱敬桐却树大招风,不知收敛。若不是情势所致,她实在不想让朱婉清进皇宫这个大染缸来。

    她目光落在侄女身上:“婉清,你觉得姑母现在如何?”

    “成为皇帝的女人,吃穿用度皆是上品。”朱婉清环顾四周,“姑母很是尊贵,婉清羡慕。”

    “那你想和姑母一样么?”朱世媚狠下心,将簪子拔下插在她的头上,“那时皇后一家独大,这是太后给我的。葵花意为多子多福,太后愿我为皇家开枝散叶……姑母是没希望了,你要好好把握。”

    皇帝仪仗声势浩大,轿辇停在长春宫外。他大步流星进来,准备兴师问罪。

    丽妃宫中一向冷清,里头却有欢声笑语,他慢下脚步,裴见青道:“是丽妃娘娘的家人进宫看望。”

    印象中是有个朱家女子时常进宫看望,上次见她还是少女,宫内传来银铃般清脆的笑声,他嘘了嘘声,裴见青识趣地闭上嘴,在门外守着。

    皇帝轻轻走进去,那女子背对着他,丽妃被逗得乐不可支,眼一尖瞧到皇上立刻行礼,朱婉清吓得回过头来,学着丽妃的样子给皇帝福了一礼。

    “免礼。”皇帝坐在上位,脸上的惊艳呼之欲出。

    丽妃微微一笑:“皇上,这是世媚的侄女婉清,婉清,抬起头来让皇上瞧瞧。”

    皇上果然被朱婉清震撼到了,不加粉饰的小脸白嫩嫩的,她绑了个少女的双螺髻,银质耳饰随她的动作叮铃作响。朱婉清似乎有些紧张,不敢跟皇上对视,眼神飘忽,下意识咬着唇瓣,脸颊慢慢升起两团红云。

    “你害怕朕?”

    朱婉清飞快地摇摇头,扭捏地攥着手中的帕子。

    “你这帕子颜色倒别致,拿给我瞧瞧。”皇帝嗅了嗅,淡淡的丁香气息,浅紫色的丝绢上写着一行小楷。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

    “你喜欢李清照?”

    朱婉清眼睛亮了亮:“喜欢,皇上知道这词?”

    “那是自然。”皇上俯身看向她,“这词是李清照早年所写,鲜有的闺阁之辞。”

    “你的婉清是哪两字?”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朱婉清有些不好意思,“不过臣女并非美人,倒是辱没了家父所愿。”

    “有美一人,清扬婉兮。”皇帝重复了一遍,手中的丝绢柔软细腻,“邂逅相遇,适我愿兮,和你很般配。”

    “婉清一向如此害羞,皇上可别吓坏了她。”

    “如此美人,若不能邂逅相遇,而只能在水一方,实在是可惜,可惜。”

    丽妃牵着朱婉清的手:“皇上该不是有让婉清入宫之意吧?”

    “你呢,可愿意与朕邂逅相遇?”

    梁韵左等右等,天都黑了都没等来惩治丽妃的圣旨,反而听说宫里又进了新人,丽妃娘娘的侄女婉婕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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