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谈谈。”

    他又重复了一遍。

    肯定的语气并不打算给人拒绝的机会。

    寂静又狭小的过道里,邬霜的手里紧紧攥着钥匙,她的面前是男人毫不躲闪的目光,身后的小孩又紧拽她的衣摆。

    很奇怪,莫名被逼入了进退维谷的境地。

    邬霜没敢抬头看他,随意找了个借口:“下次吧,有空再聊。”

    “小孩一到饭点就饿,我还得给她做饭。”怕找个理由太蹩脚,她直接将涣涣使作了挡箭牌。

    躲在身后的涣涣偷偷探出小半张脸,有些好奇地看了逢凛一眼,接着又下意识往后缩了缩。

    过道里的感应灯因为长久的沉默而熄灭。逢凛没说什么,只轻轻咳了一声。待感应灯再次亮起时,那小姑娘又胆怯地收回了脸。

    “我长话短说,不会耽搁你太多的时间。”逢凛的语气还是淡淡的,说出的话听着倒也诚恳。

    邬霜默默垂下视线,纠结着要不索性就现在,把所有事情解释清楚。

    “那行。”她轻轻回应两字,然后扭头问涣涣,“涣涣,你先进屋等我好不好?”

    涣涣撒开她的衣摆,将小脸贴在她身后,两只手死死搂住她的大腿,态度和意思很明显——我不要一个人待着,但小嘴死死抿着就是不肯说话。

    逢凛也察觉到小孩的异常举动。

    “行……那你就留下来陪我吧。”邬霜露出一个温和的笑,还抬手揉了揉对方的脑袋。

    逢凛没有接话,看着门外一大一小的亲昵举动。

    “就在这儿说吧。”邬霜又侧过头看向他,只是方才的温柔和耐心,在顷刻之间就消失殆尽了,她又恢复成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你想谈点什么?”

    逢凛亲眼见证她冷热两种态度的转变,他只静静立在灯光下面,不轻不重地长叹一口气。

    “我想知道,邬警官这几天为什么要躲着我?”

    “躲着?”邬霜几乎脱口而出,“我没有啊。”

    逢凛默不作声地盯着她:“……”

    “所以刚刚在超市你没看见我?”他反问。

    邬霜暗自抓狂:“……”

    看、看见了。

    “昨天在楼下碰面,不乐意打招呼的是我?”他追问。

    “上次在住院部,提前离开的也是我?”他又接着问。

    “你没必要为了躲着我,这几天连家都不回……”

    等等什么跟什么啊,邬霜越听越糊涂了。

    前面几点她倒是可以承认,的确是她做出的混账事。最后这点可真是误会了啊,的的确确是局里事太多,她只能留在休息室凑合凑合……

    “不是这个意思。”

    邬霜看着他满脸认真,磕磕巴巴解释道。

    “那是什么意思?你对我有什么意见,其实可以直接说。”逢凛紧盯着她。

    涣涣被他突然加重的音量吓了一跳,手指死死扣住了邬霜裤边的缝线口。

    邬霜没办法,只能先转过身哄小孩。

    她抚摸着涣涣的小脸,又听见逢凛继续说道:“我昨天去找房东奶奶问过,她说的那些话可能让你……”

    邬霜将话接下:“对,我想刘奶奶她可能误会了。”

    逢凛神情疲倦地垂下脑袋,只看见她细细软软的呼吸,在冰冷的夜里化作一团白汽,热气很快向四周扩散消失不见。

    “不是误会。”逢凛开口道。

    邬霜疑惑地抬起下巴来,眼里落满星星点点。

    逢凛思索半秒钟,接着才郑重说道:“那不是误会,邬霜。“

    “我们都是成年人,我也不会说那些弯弯绕绕的话。但是我不得不承认,你这个人确实有趣。总感觉你身上有很多故事,会让我抓耳挠腮得地好奇,也会让我莫名其妙地心疼。我在想,这或许就是老话中的一见钟情。”

    “听上去很俗吧?但是没办法,我真的想继续了解你。”

    邬霜听着他字字真切的发言,狠狠地楞了一下。这种感觉说不上来,很奇怪,若有若无的真实感,但又完全让人忽视不了。

    逢凛索性将心里的想法完全抛出来:“如果你认为我也不是那么差劲……我希望我们能以交往为前提,然后加深对彼此的了解和认识。”

    “你再决定,要不要尝试着跟我在一起。”

    一席话毕,逢凛的情绪难得紧绷起来,就像交卷后心情忐忑的学生,等待阅卷员批阅试卷后,给出“一锤定音”的答复来。

    他知道自己说的这番话或许过于冒昧,但他更害怕心仪的人因为误会或羞怯,视他为洪水猛兽而避之不及。

    邬霜不知道该不该收回视线,因为男人脸上的紧张和拘谨,都清晰可见。

    他的话听上去很真诚,宛若细细流淌的暖流,以柔软状态直注她的心尖。如果她是其他女孩子的话,一定会为对方的诚意所动容。

    但可惜,她是邬霜,也只能是邬霜。

    是常年守着“邬嘉望一定会平安归来”这个期望而活着的邬霜。

    涣涣掌心的温度特别真实,邬霜只能清醒地待在现实里。

    “我结过婚了。”她说。

    “就在五年前。”

    -

    邬霜昨晚的香菇青菜粥失败了,黏糊的粥底粘得糊得锅底全是,上面的粥汤莫名有股水生味。总而言之,下不了口。

    幸亏她前面还在超市囤了点其他的速食。

    按理来说,像邬霜这样之前过惯了苦日子的人,有点傍身的生活技能在身上才正常。她做其他家务并没问题,只是在厨艺上稍有欠缺。

    一来嘛,就是她对吃食要求不高。

    狗盆里面的剩面条、掉进下水道的包子、缺牙老头啃剩的排骨、冻得梆硬的半块烧饼……在那段时间也能算得上美味;后面在邬家吃过的山珍海味,细想下来其实也不如此。

    食物能充饥就算发挥出作用了,只可惜涣涣着丫头嘴挑剔得很。

    二来嘛,就是她下厨的天赋实在有限。

    前些年她总热衷于给邬嘉望做宵夜,对方只夸不贬会笑着吃光盘中之物。直到后面她开始到接线中心实习,那些难吃的食物要进入她的胃里,邬嘉望就彻底装不下去了,经常做些健康又美味的便当送来,就是担心她吃那些东西身体营养会更不上。

    邬霜这才晓得,原来她做的食物竟然毫无优点。

    ……

    涣涣在两人独处之时状态还比较好。次日,邬霜给小姑娘洗了澡和头发,又换了身干净的新衣服,便领着她先回队里处理接下来的事。

    出门之前,她又折回卧室里面,取出了放在衣柜角落的鞋盒。

    所以等到逢凛出门的时候,一眼便瞧见曾经摆在邬霜鞋架上的运动鞋,此刻又整整齐齐地回到了他的门口。

    而鞋架上多了双崭新的褐色漆皮牛津鞋,

    将它取而代之。

    逢凛略苦涩地扯了扯嘴角,平静地将自己的物品收进屋内。

    -

    经过短暂的放松,邬霜大致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万境桂杀害母亲谢微盈一案,目前又出现了新的转折点。昨晚她翻来覆去地回忆当年的事情,发现那些她不愿相信的证据,似乎就是事实。

    记得有一年谢微盈生日,请了几位关系不错的姐妹来家中叙旧。那天在狭小出租屋里吃饭打牌的人挺多,其中也包括万境桂和他最好的兄弟胡莱。

    生日宴结束前夕,谢微盈因为一件很小的事情大发雷霆,原来是她的牌友帮万境桂点了支烟,两人还在牌桌上举止亲昵、眉来眼去。

    这一段邬霜记得格外清楚,她那会就蹲在牌桌后面,埋头玩着骰盅里剩下的骰子。

    印象中那个姿态妖娆的牌友给万境桂点了支烟,男人又顺势在女人身上揩了油,两人在牌桌上笑得暧昧不清。

    她当时看得真真切切,但却不敢帮谢微盈说话。因为万境桂总是凶神恶煞的模样,她隔得老远瞧着都觉得害怕。

    这样想来,那个牌友为何要帮他点烟呢?

    好像是万境桂的右手被人废了……他们都这样说。

    仔细推算,那件事似乎发生在她七、八岁的时候,也就是1997年间。

    万境桂的右手确实早在谢微盈出事之前就已经废了。她不知道这件年代悠久的案子还能怎么查,但现下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去找万境桂问清楚。

    邬霜将存放许久的档案袋拿了出来,又去了趟吴兴分局的临时休息室。

    办公室里面,几张椅子随意拼放在角落里,变成一个简易和寒酸的小床,江尧就躺在这上面补觉,脸上盖了份旧报纸遮光。

    邬霜凑近喊了声:“江队。”

    男人的鼾声答如牛,挠挠手背继续睡,丝毫没听到她的声音。

    邬霜又扯着嗓子喊过去:“江队!醒醒!”

    江尧抬手扣了扣耳朵,这才迟迟有了点反应。他一把扯下脸上的报纸,在看清楚眼前的人之后,惺忪的睡脸更加不悦。

    他一个翻身坐直身来,开始在衣兜里面摸烟。

    邬霜没有继续喊他,看着他点烟吐雾一气呵成。稍稍缓过神来,江尧才皱眉问:“你又有什么事儿?昨天不是已经讲清楚了吗?”

    “不是那事。”邬霜给他解释。

    “江队,我还有一件事需要麻烦你。”

    说完,她把怀里的档案袋交了出去。

    江尧接过后发觉这叠资料的数量不轻,他三下两下拆开密封线,将资料从里面取了出来,瞥了眼文件名称,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问:“失踪案?”

    邬霜点了点下巴。

    “你在找什么人?”江尧咬着烟杆继续翻阅着。

    邬霜看着里面的照片材料,选了一张举在他的面前。

    照片里,男人抱着木吉他坐在公园的草地上,瞳孔带着柔光比黑曜石还要夺目,对着镜头嘴角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

    “我在找他。”邬霜顿了顿。

    “他叫邬嘉望,是我的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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