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结婚了?”

    江尧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诧异,并非惊讶对方的婚姻状态,而是感慨她怎么连婚姻之路也这般坎坷不平。

    邬霜没有用言语回答,又从那叠照片里翻出一张合照来。

    是那种中规中矩的传统婚纱照,黑西装和白婚纱,镜头里两人仰着头咧嘴大笑,看上去就是一对沉浸在幸福中的璧人。

    江尧又多看了几眼照片,才将照片里的女人和眼前的邬霜对应起来。明明容貌什么的没有过多变化,但总给人一种物是人非的沧桑感。

    变的不是人,是某种感觉。

    江尧捏着那叠资料,慢慢消化着摆在他面前的信息。

    他垂头看着邬嘉望的个人资料,男,1987年,双一流医科大学口腔医学专业毕业,江津市景明口腔医院前主治医生兼法人代表。婚姻状况:未婚。

    江尧吐了口烟,用手指了指这点,“未婚?”

    邬霜也不能否认这点,她和嘉望确实不存在法律关系上婚姻关系。

    “没扯证?”江尧猜测。

    邬霜看着婚纱照陷入了沉默。

    “还没来得及。”她尽量将语气放得平常,“他在婚礼当天就……失踪了。”

    江尧察觉到她情绪异常的低落,将照片资料搁在一旁的椅子上,开始着手研究那沓案件卷宗。

    受害人邬嘉望于2014年9月7日失踪,自清晨6点家人拨打电话,显示暂时无法接通状态;一直持续到上午9:47,电话彻底转变为关机状态。从始至终,邬嘉望不曾出现过婚礼现场。

    四十八小时内,其家人排除逃婚、工作、出差等主观原因,完全断联后向江津市公安局报了失踪。

    2014年11月4日,于邻市宜川市东郊树林发现重要线索和证据:匕首和手机。

    所有痕迹证据皆消失于漫长的雨季,只留下一条未发送成功的短讯:[小霜,我好像看到你爸爸了。]

    江尧理了理思绪,才问她:“我刚刚看卷宗上面的内容,你和邬嘉望在同一个户口上,其父母与你存在收养的关系,意味着你与他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我可以这么理解吗?”

    “前些年是兄妹。”后面的话她没说。

    江尧自然也能猜出个大概,后面无非就是两人从兄妹,顺其自然地发展成了恋人。

    “那短信里面的‘爸爸’,就不是他的父亲了?”

    邬霜轻轻“嗯”了一声。

    江尧的瞳孔瞬间放大:“是万境桂?”

    “嘉望知道我以前的那些事,也知道万境桂杀了我妈。”邬霜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他知道我很在意这件事,也很支持我继续查这件案子。但是万境桂消失这么多年,连最专业的刑侦队都没半点线索,我们当然也是一次次扑空。”

    “后面我就想啊,何必揪着那些往事不放呢?再后来啊,我打算放弃追查这个案子了,抛掉所有的过去,就以邬霜的身份,好好重新开始。”

    邬霜知道她此刻的眼泪掉得很没道理,但就是控制不住:“但是万境桂他就是不愿意放过我啊!藏了那么多年!那么多年!我宁愿他就这样躲一辈子,也不想他出现带走嘉望……”

    江尧办案这么多年来,见过不少因为情绪而崩溃的受害者家人,他们都会像这般歇斯底里、不顾形象地大哭大闹。

    尽管这种场面见过一次又一次,可看见邬霜捧脸无声地掉眼泪,他怎么都没办法做到平心静气,无动于衷。

    邬霜捂着脸继续道:“江队,你知道我等这一天,等了有多久了吗?”

    “我真的很想亲自问清楚,他为什么要杀我妈妈……又把嘉望藏到了什么地方!”

    “但是这种期待,却被你一句‘避嫌’堵得死死的,而我还无法出言反驳。”

    江尧看着蹲在地面的姑娘,她的肩膀又瘦又窄,双手抱臂颤抖个不停。她的情绪在崩溃的边缘,可还要故作坚强地服从,甚至不能有半分怨言。

    他很理解那种感受:没有人不想将伤害了自己亲人的罪犯,亲手绳之以法。

    江尧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起来。”

    邬霜蹲在原地没动,大脑哭得有些缺氧了。

    江尧没打算扶她,继续道:“你今晚回去好好捋捋邬嘉望的案子。明早我会根据两起案子的相关疑点和线索,再次对万境桂进行审讯……”

    邬霜抹了抹眼泪,红着眼睛抬起头来。

    江尧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于是赶紧打断她的念想:“但规矩始终是规矩。”

    邬霜闻言又将脑袋埋了下去。

    “你就在审讯室外面旁听。”江尧故作冰冷地丢下一句。

    邬霜按了按红肿的眼睛,惊喜地抬起头来看着他,异常感激道:“谢谢江队!谢谢,我今晚一定好好准备!”

    江尧又将卷宗装回档案袋里面:“行了,赶紧出去,洗洗你脸上的大鼻涕!”

    邬霜慌乱地在脸上摸了一圈,最后丢下句“谢谢您”跑了出去。

    -

    邬霜当晚又带着涣涣回了公寓。

    秦霄和徐品涛倒是没有什么意见,毕竟他们这群大男人又照看不好孩子。邬霜将涣涣带回家里面住,休息室自然而然又空了出来,大家都乐得一个方便。

    冬日的夜又绵又长,来得又总是那般早,将近七点钟,宁静的夜晚如约而至,携着丝丝冻人的寒气。

    邬霜索性在小区附近的店里,打包了两份清淡的晚饭,便拉着涣涣的手上楼回家了。

    钻进小巷子后,邬霜发现逢凛那辆黑色路虎闪着尾灯,赤红的灯光在寒夜里蒙上一层薄雾。

    只大概猜测到对方可能要出门,又想起昨晚两人在走廊里摊牌,她抱着涣涣毫无留恋地先上楼了。

    打开防盗门之后,邬霜刚让涣涣先进屋,招呼着她先换拖鞋,隔壁门竟毫无预兆地被人打开了。

    玄幻处的灯光和香水味瞬间泄了出来。

    逢艾扶着门把手惊喜道:“邬警官!?”

    邬霜抬头看过去,逢艾打扮一如既往地精致,极具攻击性的狐狸眼笑盈盈的,随即又跟她解释道:“我听到门口有动静,就以为是阿凛回来了。”

    邬霜点点头:“这样啊。”

    “对啊,没办法,手机刚刚落他车里了,我现在又着急用,所以他就下楼帮我取去了。”逢艾柔声道。

    “哎,你也刚刚才上楼,没有碰见他吗?”

    邬霜将涣涣的鞋放在一旁,然后站直了身,斩钉截铁道:“没有,没注意。”

    “那好吧。”逢艾眨了眨眼睛。

    邬霜正准备与她告别进屋,又听见逢艾笑着邀请道:“哎,霜霜警官,我们今晚打算吃火锅,你要不要一块呀?多一个人吃饭也热闹嘛!”

    逢艾想起上一次他哥的表现,猜测他指定对邬霜有意思,就当感谢他下楼帮她找手机咯,把他想追的姑娘邀请过来,真的不要感动致死好吗?

    只要她再多劝说几句,邬霜指定不会拒绝的。

    正这样美美地脑补着,逢艾就听见对方拒绝道:“不用了,谢谢。”

    “我先进屋了。”

    话毕,还不等她反应,防盗门“啪嗒”一声,被邬霜直接锁上了。

    就剩逢艾独自守在门口凌乱。

    不是,她哥又怎么把人得罪了啊?

    逢艾只能遗憾地把门带上,转身进屋还不到一分钟,逢凛又用钥匙打开门换鞋进了屋。

    逢艾倒在沙发上:“我手机呢?”

    逢凛没什么情绪地睨她一眼,将挂着珠串的手机扔到空沙发垫上。

    “谢谢哥。”

    逢凛懒得搭理她,将外套挂回卧室,换了身家居服往厨房走,准备开始处理案板上的食材。

    逢艾给咖啡供应商那边回了通电话后,又怀着八卦屁颠屁颠地跑到了厨房,倚靠在门边一副吃瓜的表情。

    “哎,你跟你女神怎么样了?”逢艾神神秘秘的。

    逢凛手里的动作一顿,琢磨着她的古怪发言,然后略警告地看她一眼,“女神?”

    逢艾语气贱兮兮的:“对呀,隔壁屋的美女警察,不就是你求而不得的女神?”

    逢凛心底还是杵了一下,拨开水龙头没往下接。

    “哎呀,你别装。”逢艾又稍稍踢了踢腿,“你这性子我还不清楚吗?你肯定对人家邬警官有意思!敢不敢承认?”

    逢凛从刀架上抽出料理刀,啪地一下拍在菜板上,语气冷淡地反问道:“是又怎么样?”

    逢艾又吐了吐舌头,感慨着他的爽快,“行,我出去一趟。”

    “做什么?”

    逢艾理所当然道:“帮你把女神请过来,一块吃个小火锅,增加一下对彼此的了解嘛。要按你这个闷骚……不是,成熟稳重的性子,只能单身一辈子!”

    “不用了。”逢凛沉沉道。

    “别跟我客气啊,当妹妹应该的。”逢艾准备扭头,“以后别拒绝我蹭饭就行。”

    “别去。”他厉声道。

    “原因呢?”

    逢凛冷着脸开始摘菜:“昨天我表白,被她拒绝了。”

    逢艾楞在原地嘴都合不拢:“……”

    可以啊,什么时候速度这么快了?

    等等,重点是什么,逢艾又回过头:“邬警官为什么拒绝你?”

    逢凛脸上的神色有些复杂,深沉透亮的瞳仁显得他有些温和。只不过他的表情和语气,透出难掩的落寞之意。

    他捡了些重点说给逢艾听。

    视线再次垂下之时,碗池里的水清澈如溪,冷冷的透进他的指骨,与邬霜昨晚那番言辞一般,冻人。

    -

    她说,“我结过婚了。”

    “就在五年前。”

    逢凛起先不愿相信她,紧接着对方继续道:“就如你现在所见这般,他其实并不在我身边,但我的确已经结婚了。”

    “我的爱人叫邬嘉望,他是一名出色的牙科医生。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他暂时地告别了我。我呢,也会停在原地等他。”

    “我很感激你的善意和喜欢,逢医生。”

    “但是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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