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内一阵忽明忽暗,风被形象化之后像彻底改变了柔和的样子,猛势地拍打着里面的物品,就连人的表皮上也开始荡起层层波纹。

    李欢隆脸上更是因为情绪激动开始轻微抽搐了起来,宫女和太监都吓得将头低到最下,紧绷不敢大声呼吸。

    而此番狂所集中吹向的是宰相,但他表现出来的镇定和沉稳,似乎不把此作为要面临的难题,也只有他敢在天子面前这么放肆。

    安静的空间里沉静了许久,任凭风声怎么呼啸也不见一人的点声音,等待一刻像是有一万年之遥远。

    宰相没有就着皇上犀利的言辞回答,而是依旧直直跪立在空旷的殿堂内,仿佛所有的意思都诠释在此身内。

    “到底徐卿之给了你什么好处,要你如此违背朕!”他越想越生气,明明早已协定好的计划,却在关键时候临时变卦,放在律法之下,他与汗北王都要被杀头,可是如今他李欢隆不仅要放过宰相,更是将汗北王放虎归山。

    这欠下的罪孽该如何偿还,朕对你的一番信任都敌不过那些人吗。

    他最气的不是替汗北王开脱,而是欺瞒,是欺瞒,心中之话化为最不得已的感叹和愤懑,涌到嗓子如同火烧。

    李欢隆的暴怒,像是一道道鞭刑打在自己身上,被谴责的人一点儿也不好受,没资格宣泄的情绪被咬碎在嘴里,混合着血味吞下去。

    如果他们三个不是降生在这个王朝,不一样身份的人,或许会结成挚友之交,但此刻再思考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了意义,战争的烽火已经形成。

    有一瞬间,他曾经也反问过自己,为何要答应徐卿之,一个高龄之人,即使之后的时间无人叨扰,安享晚年也不会剩余多少天,为何要冒着险去搅浑未来几十年的前程,那些建筑起来的信任是否会依旧坚固,汗北王的性命真的是他可以挽救下来的吗。

    所有的疑问似乎只有在快结束之际才有了定论,是的,他看似赌对了,为何内心却不会因此得到愉悦,反而更加苦闷难释。

    或许是因为自己才是那个至徐卿之于死地的人……

    那一场大火既是抹去了徐卿之的性命,同时也是割掉了他的良心,在很多人看来,失火之事是李欢隆所为,可是真正的罪魁祸首却是那个高呼要为徐太医清名之人。

    即使是皇上下达的命令,但手里染上的血迹却是真真实实地流淌着,任怎么洗净也于事无补。

    人人都知道他如今的地位皆是李欢隆居功,但在成为大瑞宰相,享得无尽荣华富贵之前,是徐卿之帮助他熬过了那些昏暗的午夜,并且教会他该怎么做,才能立于围墙而不倒。

    如同父亲一般的存在,现如今确实却是他忘记了那些教导之词,将利刃狠狠刺进。

    冲破时间和身份的见面,最后的生死之别以作最后鸣曲,答案虽早已书写成一纸文书,其中执笔之人却是留下泪和恨,风化成为痼疾给两人的友情带来前所未有的高度。

    先前是师徒,而后是挚友。

    一个为了成全权臣的仕途,一个为了完成挚友的心愿,把无法避免事情做到极致,互相能做之事便是尽量减少遗憾。

    而徐卿之生前的唯一愿望便是在这一次的危难中,有人拯救汗北王的性命。

    可是没有人考虑过这位年事已高的老人。

    李欢隆要整顿朝中势力势在必得,徐卿之是他多年心里的一道坎,如今借助宰相之手处置,一来可以解决自己多年的后患,二来给汗北王一个警告。

    而第三个原因,那便是验证宰相的心是否真的在他身上,到底是舍不得送他进门的师父,还是那个拱起那一身功名的人更加重要。

    李欢隆从来没对什么事情有过怀疑,据对的真理上可比肩神明,上可号动群臣,但是此次,无力感充满全身,而最终那一把活燃烧起来的君臣关系,最终还是在今天被浇灭了。

    即使是至高无上的天子,也不能将人心也控制在权威的铁链之下,这是李欢隆年老之后习得的第一个道理。也或许也是在此刻,他真原谅的宰相的背叛。

    他要的不是认错,不是道歉,而是一个解释。

    看着他沉默的样子,竟是慌了起来,可想而知,作为大瑞至高权力,有的也只是别人的屈从求饶,何人敢令人他有一丝不适。

    是他。

    五味杂陈的愤怒情绪最后败倒在不舍之上。

    声音柔软了很多,也释怀了。

    “朕只是问一下,不解释就算了,为何沉默至今!”一面说一面他过阶梯走了下来,到宰相身旁,身躯微地,直视着他,叹下一口气,“若是不愿说,便也罢了,朕……”

    堵在口里的话被酝酿了一会儿,两人之间存在着一层温热,久久不散。他看着宰相的跪倒在地的身躯,眸子底下是末冬里将开未开的花朵,突感自己怎么像个妇人似的。

    背手一后,扭头一甩,直立起来,又回到了那个官场上叱咤风云的样子。

    “朕也不是要责怪,你的心思朕怎么会不知道,要想阻止你,何必不在你与徐卿之交谈之前便派人干涉。”极力要隐藏的秘密,最终还是从自己的口里说了出来。

    “原来皇上一直知道。”这时候宰相才开口,有一丝惊讶,但没有表现出来。

    堂堂的九五至尊被这么一问,脸皮还望哪里挂,于是清了清嗓子,若有似无地看一眼周围后会到宰相的身上。

    “朕作为大瑞的天子,自是要关注每一位臣子的行动。”话说得不错,但还是苦恼,“念在之前的事,宰相便功过相抵了。”

    好一番功过相抵。

    天子轻飘飘的一句话对于他来说却是如同被丢弃在地狱苦海,不得翻身,拿刀之人也是食禄之人,两者在在体内弑杀相争,越来越烈。

    可是他能怪谁,自己种下的恶果便只能由自己来尝。

    皇上说完便走了下去,留宰相一个人在空空荡荡大殿内。

    只剩无尽的寂静与他相谈,试图在其中找到让自己舒适的空间。

    不知道为什么他想到了付老,众人都说他们都是皇上的左膀右臂,经常拿来调侃比较,可是两人一点儿也不像,虽都是大瑞土地上戴纱帽的臣子,但他不喜欢付老,真正来说是讨厌。

    前几十年那件事被世人久忘,被掩上沙尘,被那些人控制在强权之下,可是他不会忘。

    付实为了一己之私不仅迫害了那些无关的人,更是因此加害了徐卿之,抛之荒野的好人成为攀升荣华的棋子,铸就了权名上饿虎豺狼。

    可如今,自己何尝不也是成为一样的人。

    忧郁的情绪找不到出口堵在心口上,窒息之感阵阵而来,喘不过来的气息被闷在胸腔里,难受得害起全身抖动。

    近年来他身子大大不如从前,上了高龄之后更是直线下滑,常年服用药物才能勉强行走,情绪上已经不起太大的波动。

    此刻跪倒在地的他忽感全身无力,眼前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只看到层层叠叠的影子,还有……

    还有徐卿之的身影,意外的清晰,音容笑貌犹在面前。

    破碎的理性一瞬间出现在他脑海里。

    用仅有的意识冲破像梦魇一般的牢墙,嘴里不断地念叨着,断断续续的声音组合成,“徐卿之已经被自己杀死了,为何还能看到,你到底是谁!”

    它看着面前那个与徐卿之长得一模一样的人,疑惑不相信,还有惊怕。

    身体越来越痛苦,姿势变成曲腿半睡,面目上已经开始扭曲,四肢变得麻痹僵硬。只剩下本能意识在指导这副躯体,哆哆嗦嗦地从口袋里摸索药丸子,太医嘱咐不舒服吃上一刻,必须常年备着。

    一般只会放在右侧袖子上,可是无论怎么找也找不到,像是凭空消失了,慌乱之际便只能大声喊叫。这个时候,宫里的太监和宫女早已退出了大殿,举目四望,只有那些冰冷冷的死物,回荡着哀怨的呜咽声。

    死神在捉拿人的命运时不加留情,时间飞快流逝,宰相面色发白,瞳目上翻,幽黄的珠子愣愣地刻在眼睛的位置,如同假的一样,不断睁大。直到最后呜咽最后一口气,突然偃旗息鼓,没了任何动静。

    旁边的温度瞬间冷却下来,温热四处逃窜,几秒之后变得死寂,依旧闪着光明的大殿内突然暗下一道光。

    李欢隆下朝之后便回到了自己的书房,处理堆积几天的折子,已经垒起小山般的高度。

    刚刚才解决好殿前之事,这会儿更是头痛欲裂,往后躺倒,舒服的方式能让他尽快清醒过来。

    里面都是关于徐卿之和汗北王一事,群臣们对个中看法争论不已,之前还有宰相辅助处理,想如今两人出现了分裂,不知如何作好,繁杂之事一同袭来。

    直到他累得枕在折子上睡了一觉,醒过来后才理清思路。

    “来人。”

    “在。”书房门口的太监应答。

    “宣宰相。”

章节目录

大漠孤烟直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卿之只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卿之只并收藏大漠孤烟直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