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风呼啸,残破的木门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火坑中跳动的火光映照破碎的山神像,在门板上刻画出狰狞的影子。

    乌长离坐在草垫上,脊背虚靠着山神石像,眼睛平静地望着破瓦罐上蒸腾而起的水汽。

    “咳咳!”

    火堆旁的男人艰难地咳嗽,声音甚是沙哑。

    乌长离倾身拾起脚畔的干柴,丢了几根进火坑里。

    “……呃。”仇秋被雪瀑冲下山崖,浑身上下没有一处好皮肉,稍微动一动身体便是疼痛难忍。

    “你受了很重的伤,不要乱动。”

    仇秋耳畔蓦然响起人声,心神大震,顿时翻身滚到门侧,顺势拔出腰间弯刀,像受惊的野兽一般警惕地盯住乌长离。

    乌长离拨了拨火堆,平淡道:“公子不必如此紧张,我并无恶意。”

    仇秋右臂抽痛,低眼一看,缠绕得规规矩矩的绷带已经染血。

    绷带……是这位姑娘替我包扎的?

    仇秋的心一热,抬头看向乌长离,问道:“是姑娘救的我?”

    乌长离点一下头:“嗯。”

    他抿一抿嘴,环视四周,发觉此地并无他人,暗想自己方才确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故而收刀起身,拱手道:“多谢姑娘相救。”

    乌长离并不看他,只抬手引道:“嗯。过来坐吧。”

    仇秋一瘸一拐地坐到原位,乌长离则从包袱中取出两个竹杯,盛出热水递给他:“请用。”

    仇秋双手接过,抬眼看向她,正欲道谢,眼睛蓦然睁大,呼吸停滞。

    “……你、你是……?”

    乌长离抬头正视他震惊万分的面容,淡声道:“仇公子,又见面了。”

    仇秋紧紧攥着竹杯,眼神直直盯着她的脸孔,胸中似有烈火焚烧,忽然胸口绞痛,“噗”的一声吐出一大口鲜血。

    乌长离立时闪过去扶住他倾倒的身体,勾住他的肩膀:“你怎么了?”

    仇秋眼前一阵昏黑,手不自觉地攥住乌长离的袖口,嘴角带血,语气急促:“长离,长离你快走!叶无乡在追杀我!”

    乌长离神情微顿,旋即点他胸口数穴,揽住他道:“不急,你先养病。”

    仇秋涣散的瞳孔渐渐聚拢,睁眼正看见乌长离近在咫尺的脸,他张了张嘴,还未说话,只见乌长离递来热水:“喝点水。”

    乌长离知他伤势沉重,方才那一口血或许是聚在胸中的淤血,吐出来倒是好事。

    仇秋接过竹杯慢慢饮下水,感到胸口气息畅通不少,微笑道:“谢谢你,长离。”

    乌长离接过空杯放到一旁,低头道:“不必客气。你现在可以坐起来吗?”

    仇秋方察觉自己是躺在乌长离怀里,耳廓稍红,即刻挺身坐起来:“可、可以。”

    乌长离没有察觉他的不自然,只是看见他汩汩冒血的手臂,回身从包袱中拿出干净的白布,道:“重新包扎一下伤口吧。”

    仇秋闻言低首,才发现自己的伤口,忙忙道:“哦!好!”

    乌长离看着他:“把上衣脱掉。”

    “啊?”仇秋愣愣道。

    乌长离抬手指一指他的伤口:“脱掉衣服方便上药。”

    “……哦。”仇秋木讷地点一点头。

    仇秋一边脱衣服,一边脸色涨红,乌长离却是异常淡定,又从包袱中取出几个小木瓶,一一揭开嗅了嗅,留下了较小的两个瓶子。

    不多时,仇秋肌肉匀称的上身裸-露在温热的空气中,乌长离抬头看他,他立马掩下眼睑,不敢与她直视。

    乌长离独自游历多年,半通药理,时常救治伤患,对仇秋就像对其他任何人一般,并无半点羞怯。

    她跪坐在仇秋身前,抬手解下他身上污秽的血布,侧身取来沾湿的短布一点一点地擦去伤口周围的污血,屋内光线不好,她左右歪头,试图寻找最好的视角来检查他的伤口。

    仇秋从没离哪个女子这样近,整个身心都绷紧了,偏生屋里的风夹带身前人的香气一点一滴地窜进他的鼻腔。

    他不自觉地低头看向乌长离,素衣乌发,鸦翅般的睫毛一颤一颤。

    “这个药性烈,可能有点疼。”乌长离抬头提醒仇秋,正对上他漆黑而专注的眼睛。

    乌长离盯着他的眼睛看了三秒,自言自语似的:“不过,想必你也不怕疼。”

    仇秋眨了眨眼睛,浅笑道:“嗯,你尽管撒药。”

    乌长离点点头,低头沉稳地撒上药,干脆利落地将伤口包扎完毕,起身回到自己的位置将包袱收拾妥当。

    仇秋看了她的背影一眼,穿好衣服,坐到火堆近旁,捡起一根木柴,然而正在这时,他的耳朵捕捉到一个极其细微的声音。

    “当心!”仇秋跳了起来,一把抓住乌长离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弯刀应声而出。

    破门轰然大开,雪风呼啸冲入,火星骤然飞腾,一双黑靴随之迈入门槛,手中黑白双色的长剑凌风作响。

    乌长离余光里辨出那柄长剑,瞳孔微缩,即刻抽出短剑对上来者。

    来者黑衣污损,高束的头发沾染雪花,俊美冷硬的脸上血迹斑斑,颧骨的一线伤口结着暗红色的痂,他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牢牢锁住乌长离的脸。

    “狗贼!”仇秋怒喝道。

    乌长离紧闭双唇,左手紧握短剑,足底隐隐发劲,蓄势待发。

    三人静默不语,两相对峙,屋内只有水声阵阵,夜色如魔。

    叶无乡静静地凝望乌长离,袖口中淌出来的一小股血液顺着伤痕斑驳的手指流到剑身,一滴一滴地滑入脚畔的泥沙中。

    如此僵立良久,叶无乡垂下眼睑,收剑入鞘,转身离去,像墨水融入暗夜,一点痕迹也没有。

    乌长离收回短剑,欲上前关门,却被仇秋拉住:“长离……我哪怕拼尽性命,也绝不会让他再伤害你分毫。”

    仇秋握住她的手腕,郑重地说道。

    乌长离抬头看他,抽回手,淡淡道:“叶无乡若要杀我,方才就会动手,眼下暂且不必忧虑。”

    仇秋看着她若无其事地合上门,坐回原位,拾起一根干柴收拾散乱的火堆,脸上没有一点喜怒哀乐的痕迹。

    他的心像被谁狠狠攫住,酸涩而拥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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