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毕,久违的日光印在木窗上,一个黑影从屋檐上落下来。

    “公子……哎,这两人是……仇秋?!”黑衣青年两步跳入屋内,正要与师天南讲话,一抬眼见到对面两人,甚是惊愕。

    仇秋认出了此人:“行丛,是你。”他的语气说不上好,但比对师天南的态度要好上许多。

    行丛只是出去了两天,一回来看见老熟人,还是有些过节的老熟人,心情复杂,问道:“你怎么找到这里的?听人说,你在太行道上刺杀狗皇帝,正被朝廷通缉。”

    仇秋应道:“你说得不错。”他只回答后半句话。

    行丛这才看向仇秋身侧的乌长离,问道:“这位姑娘又是?”

    乌长离抬起眼睛,南双抢先答道:“这是我的朋友。”

    行丛从没听说南双有什么朋友,但也没多问,只冲乌长离笑了笑,低头凑到师天南耳畔,悄悄说了几句话。

    师天南会意,应道:“好,你去吧。”

    行丛一点头,看了其余人一转,随后跳走了。

    仇秋知道师天南惯爱算计,对于他的手段和事情,仇秋半分也不想干涉,遂冷面不语。

    师天南倒是神色自然,起身收拾餐桌,南双也立马站起来帮忙。收拾停当后,他说:“长离姑娘,仇秋公子,我还有事,先走一步。南双姑娘,劳你招待二位了。”

    南双笑道:“嗯,我知道的。”

    乌长离站起来,目送师天南离开,随后对南双说:“姐姐,我出去走走。”

    南双盖好食盒,关切道:“你们舟车劳顿,不如先休息一日再出门。”

    乌长离:“无妨,刚好消消食。”

    她提起包袱往外走,仇秋连忙跟上:“等等我。”

    乌长离停下来,道:“仇公子,你不要一直跟着我。”

    仇秋僵在原地,看了她一会儿,垂首道:“好吧,你自己千万小心。”

    乌长离点了下头,转身出去。

    仇秋望见她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一回头,南双直勾勾地盯着他。

    “……你看我-干吗?”仇秋纳闷。

    南双脸色微沉,清晰地说道:“我不知道你跟长离有什么过往,但,不准伤害她,更不准再伤害师先生。”

    仇秋听到后半句心一梗,嘲讽道:“要不是看在长离的面子上,刚才师天南就已经死了。”他带上兜帽,快步离开此地。

    *

    乌长离走到街上,来往行人虽然不多,却也没再见到当年凄苦乞食的老人与幼童,放眼看去,甚至还有几分难得的清平之象。

    身后巷子里传来车轮滚动的声音,乌长离侧身回望,十几个黑衣汉子推着三辆板车走上街道,车上堆放五六袋东西。

    “唉,老二,我瞧着府君库里的粮食也不多了,不知道还能坚持几天”

    “大人今早亲自去丰城借粮食,大概明天就会有消息吧。”

    “这年头借粮食哪有那么容易?况且,我听说丰城那边也开始乱了,还不知道什么情形呢。”

    几人交谈之声不小,领头人看见路旁驻足观望的乌长离,赶忙挥挥手让那几个人别再讲话,一行人便快速地远去了。

    乌长离略一思忖,猜到那里面装的必定是送往城门赈灾的粮食,只不过,听他们方才所言,这些粮食竟然是郡守的私粮,这与四年前邛城里那些尸位素餐、不顾民生疾苦的官员迥然不同。

    乌长离走到城外,城门外的百姓规规矩矩的站在棚子下面,神情欣喜,翘首以盼,她走到队伍的最后面,跟前的一位怀抱幼儿的大嫂冲她憨厚地笑了笑。

    “姑娘不是本地人吧?”大嫂笑问。

    乌长离:“嗯,远行到此。”

    大嫂怀里的幼儿呜呜几声,她忙低头哄唱,待他安定,仰头对乌长离说:“郡守大人真是大好人,每月这个时候都开仓放粮,不少外地人都来这里领米呢!”

    乌长离问道:“外地人也能来?”

    她行游四方,见过不少开仓救民的官吏,也见过贪赃枉法的恶人,却没见过这样慷慨无私之人。

    “对啊,赵大人上任以来,又是修沟渠,又是开荒田,连赋税都少了,大伙日子越过越好,只是今年年成不好,又遭地震,大人这才开仓救民呢。”大嫂感动道。

    “嗯。”乌长离虽是如此应答,但心中犹有疑虑,私自开荒、修筑沟渠还勉强说得通,可赋税历来都是朝廷大事,不可能平白无故的削减,况且如今的周帝骄奢淫逸,大兴土木,是怎样也不可能减轻赋税的。

    她默默想着,忽然十几匹快马从远处官道上跑来,马上人扬鞭大喝:“全部停下!全部停下!”

    百姓们慌乱起来,彼此窃窃私语,一时有些吵嚷。

    来者个个人高马大,跳下马,抽出马鞭,恶狠狠地打翻铺上的粥米,又踹倒地上的米袋,颗颗大米顿时倾撒在地。

    “蜀州赵耜私吞赋税,证据确凿,全部给我拿下!”来者一挥手,身后数人立马冲上来捉拿百姓。

    “啊!”“救命!”“娘!”百姓大惊,抱头逃窜。

    “住手!都给本官住手!”城中传来一声高喝,一个黄袍中年人骑马跑来,径直冲入人群,扯开了气势汹汹的人,将小童护在身后。

    “本官之事本官一力承当,你们为何欺辱百姓!”黄袍人怒斥道。

    来者哼的一声,抽出皇榜,趾高气昂道:“吾皇谕旨在此,尔等胆敢猖狂!”

    众人惊愕,看见那皇榜,齐刷刷地跪了下去。

    “哼!罪臣赵耜,屡次借故私藏税粮,害得国库无盈,还不束手就擒!”来者高声道。

    赵耜面如土色,双手握拳,低头应道:“赵耜于国无私,于民无愧,何来罪过!”

    来者飞起一脚,正踢在赵耜面门,众人吓得惊呼。

    “还敢嘴硬!”恶官差啐他一口,提刀就要砍向赵耜。这时人群里跳出几个小伙子,竟是不管不顾地扑向官差,其他人像是受到启发,也一起涌上去,死死抱住官差的手,硬生生夺去他的刀。

    “不准打赵大人!”

    “赵大人是好人!”

    粥棚下乱做一团,官差没遇到过这种“暴民”,气得直跺脚,仰天-怒喝:“岂有此理……呃!”

    这时侧面凭空飞来一箭,直直贯穿官差脖颈,鲜血迸溅,百姓登时吓住,惊愕地往后退缩。

    一个手持弩机的青年牵着马从粥棚边走来,他拇指扣动扳机,黑亮的箭头咔一声刺了出来。

    其余官差见到头领在光天化日之下被人杀害,先是惊愕,随即立马跑回马背上取下刀剑,齐刷刷地拔剑对准青年。

    青年神情阴郁,眼睛里没有半分光彩,不紧不慢地继续前进。

    官差们互换眼神,齐力冲刺过去:“拿下贼人!”

    青年细长的眼睛微微一眯,露出一种极不耐烦的神情,只见他手影闪动,弩机神速,一眨眼间,官差们纷纷中箭倒地。

    所有人都被震住,睁大眼睛望着一步一步走近的青年。

    青年眼珠转动,看向赵耜,言语寡淡:“师天南人呢?”

    赵耜的视线从满地尸首转移到青年冷白的面容上:“你……你是?”

    青年收回视线,一脚迈过扑倒在地的死尸,弩机的箭头划破死尸的后脑——他就这么一言不发的走进城内了。

    乌长离按在短刀的手慢慢放下来,眼神追随青年而去,她思索着:这个青年与一个故人的样貌很相像,只不过那位故人是女子,而他是男子。

章节目录

逢秋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空潭春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空潭春并收藏逢秋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