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长离回到郡守府时已经是傍晚,南双站在院门口向她招手:“长离,快来吃饭了!”

    乌长离应声,快步走进院门,南双忽得抓住她的手臂,低声道:“小公子来了,你别理会他,他是个怪人。”

    小公子?

    乌长离朝房内望一眼,心里想到了先前在城外杀人的那个年轻人。

    “嗯。”乌长离应道。

    冬日夜色来得快,房屋里已经点上灯,寒风吹进,灯火闪动。

    “先生,长离回来了。”南双对坐在桌边饮茶的师天南说道。

    师天南见了乌长离,微笑道:“长离姑娘,这边来坐吧。”

    乌长离看了看桌上颇为丰盛的饭菜,走到桌边坐下,这时内室走出一个披散头发的年轻人,他径直坐到乌长离对面,眼神落叶一样地落在她脸上,只停留一秒,便毫无感情地移开了。

    “仇秋公子呢,怎么没看见他?”师天南为四人倒茶。

    乌长离正在回忆往事,一时没有注意到师天南的询问。

    南双端来一蛊汤,笑答:“哦,仇秋他走了。”

    “走了?”师天南笑着摇摇头,“他还真是一点没变。”

    门外一人提灯来访,见到屋内数人,尤其看见披头散发的青年,神情凝滞,回身欲走。

    “哎,赵大人?”师天南喊住他。

    赵耜垂目犹豫半晌,进屋笑道:“这几位都是师先生的朋友吧,远道而来,赵某招待不周,见谅见谅。”

    乌长离起身,对赵耜拱手做礼:“赵大人。”

    赵耜还礼:“姑娘好。”

    师天南站起来,引道:“大人若不弃,不如同我们一块用饭。”

    赵耜面露难色,叹叹气:“也好,赵某正好有事要与诸位相商。”

    师天南应声说好,搬来一把椅子放在青年身侧:“小公子,劳你挪一挪位置。”

    青年面无表情地搬动椅子,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赵耜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却还从未见过如此阴沉怪异的青年,他想起青年连杀数人的血腥场面,心有余悸,坐在他身侧更是浑身发毛。

    “诸位既是师先生的好友,那赵某就有话直说了。”赵耜道,“今日朝廷派人来抓我,我本与师先生约定设法拖延几日,待援军到来,可……这位小公子艺高胆大,直接将人杀死,眼下赵某实在有些不知所措了。还望师先生与诸位帮忙图谋。”

    师天南看了一眼小公子,温和地笑道:“周贼无德,天犹诛之,如今九州之内,除却王畿,处处都是揭竿而起的义士,赵大人顺势而起,民众拥护,不必过分担心。”

    赵耜长叹道:“话虽如此,赵耜要兵无兵,要粮无粮,若朝廷举兵镇压,我等只能做案上鱼肉,任人宰割而已。”

    师天南笑道:“大人何惧于此?蜀州天府之地,根基深厚,周贼来攻,大人却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未必会输。”

    “蜀州天灾人祸并起,何来天时地利人和?”赵耜忧道。

    “你龟缩在这就不任人宰割了?”小公子夹起一块鱼肉,冷幽幽地接过话,他的声线很冷,总叫人想起山崖下透明尖锐的冰棱。

    赵耜放在膝上的手蜷了一下,侧首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小公子细嚼慢咽,待鱼肉完全入喉后才抬起眼,视线却不是在赵耜身上,“师天南,义父的兵已经到垭口了,我过来就是通知你一声,邛城的事儿这两天了结。”

    小公子的话说得没半点人情,仿佛邛城已是他囊中之物,而赵耜这个人压根不用考虑。

    赵耜脸色乍变:“你你你什么意思?”

    小公子不理会赵耜,继续吃鱼,像一只怪异的猫,不停地吐出细小的尖刺,待旁人如无物。

    师天南敛眉淡笑:“赵大人别误会,小公子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兵马粮草都已备好,即使周兵来了,我们也打得过。”

    赵耜面露愠色,放下筷子,冷声道:“师先生,你们究竟是什么来历?”

    “呵。”小公子冷不防地笑出了声。

    赵耜扭头怒视:“你笑什么?”

    小公子吃完了鱼,擦干净嘴,饶有趣味地问道:“师天南,你又骗人了?”他笑着点点头,推开椅子就回屋去了。

    师天南面对赵耜的诘问不动如山,只道:“赵大人不必惊慌,我们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帮助您解救蜀州百姓而已。”

    “那他说什么骗人?”赵耜追问。

    师天南微笑道:“小辈口无忌言,大人何必跟他计较?”

    赵耜听他分明在推脱,正要追问时,屋外响起急切的人声。

    “不好了!”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黑衫男子跑进屋,掀开兜帽停在乌长离身侧,低头对她说:“长离,你快跟我走,周军已经到山外了。”

    他的声音不轻不重,众人都听得真切。

    “小兄弟,你说什么?!”赵耜腾一下站起来,急问道。

    仇秋道:“刚才我抓了一个周贼哨兵,盘问后得知,今日入城的是他们的探子,若是今夜不能回去,便直接发兵拿下邛城。”

    气氛顿时凝重起来,方才赵耜与小公子的争论也失去了意义,因为现在赵耜已经避无可避,想要保住邛城老小,只能仰赖师天南背后的势力。

    师天南慢慢看向赵耜,像是在等待他的反应。

    赵耜身上的冷汗濡湿了中衣,他重重地吐出一口气,郑重地拱起手:“师先生,无论如何,烦请你们护住全城百姓。”

    师天南上前托住他的双臂,道:“大人一片公心,师天南岂敢辜负。”

    赵耜眼中几乎含泪,扭过脸,问道:“你们要我怎么做?”

    师天南环视周围几人,最后看向仇秋:“你带她们离开吧。”

    南双急道:“先生,我不走,我要留在你身边!”

    师天南没有应答,只对赵耜引路道:“大人,时间紧迫,我们出去谈吧。”

    南双追上两步,倚在门口望着离去的背影,眼眶发红,手紧紧扣住门边,片刻后,才回身看向乌长离:“长离,这里会很危险,你们赶紧走。”

    她跟在师天南身边数载,经历过不少危急时刻,但还从未遇上两军交战,是生是死,实在是很难料定,但她与周朝不共戴天,绝不会贪生怕死,临阵逃脱。

    在刚才的双方谈话中,乌长离仿佛游离世外,一言未发,听闻战讯也不见一丝波澜,只听她淡然道:“现在走恐怕也来不及了,我也留下,仇公子,你武功高强,一人离开此地应该不是问题。”

    仇秋攥紧了拳头,盯着乌长离的脸:“你不走,我也不走。”

    乌长离道:“仇公子慷慨义气,长离很感激,但你我萍水之交,仇公子当顾全自己性命,若是你因我丧命,我一生也偿还不了。”

    仇秋听着这客气非常的话,咬牙道:“我一直在找你,现在好不容易找到了,绝不会再叫你孤身犯险!”

    她四年前坠落悬崖后,仇秋去青崖下找过许多次,没有尸首,没有遗物,他不相信她死了,所以一路流浪一路向人打听她的下落,可是他实在笨得很,不会作画,嘴也笨,四年间愣是没有乌长离一点消息。

    乌长离静静听完他的话,平静地应道:“仇公子侠肝义胆,长离由衷佩服。时间不早了,我先去休息,双儿姐姐,你有事喊醒我就好。”

    仇秋一时哑然,看着那抹单薄的身影消失在门口,身上裂开的伤口好似更疼一分。

    南双静立在一旁,清清楚楚仇秋对乌长离的态度,心里生出几分酸涩。

    她虽然跟仇秋交涉不深,但也知道他是个热心肠的好男儿,从前在雍都时,她因入宫献舞一事一直心情不佳,只有仇秋提出带她出去散心,不过也就是那次他们遇到了乌长离一行人。

    仇秋与乌长离萍水相逢,尚且能够待她如此真诚,那为什么她对师天南掏心掏肺,却也得不到他的一点垂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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