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将临,满城灯火难熄。赵耜一方面派人加固城池壁垒,一方面调遣物资,安抚群众,院内各处都在奔走,不得安宁。

    乌长离坐在孤灯之前擦拭自己的短剑。

    这短剑是她花钱买的,不算宝剑,但很锋利,她用起来也十分得心应手。

    她将剑收好,吹灭灯,推门出去,院门口靠着一个人,小厮跑过时,火把的光映照出他俊朗侧颜。

    仇秋察觉到她的目光,立马放下双臂站直起来,望向她,眉间是掩盖不住的犹豫与紧张。

    乌长离敛下眼光,走至他跟前,平和地看他:“仇公子,找我有事吗?”

    她言语疏离客气,一个个字染着寒冬风霜的凉意。

    仇秋默默注视她,片刻后,仿佛下定了决心,抬起手递给她一个巴掌大的木盒:“长离,这里面是护心镜,明日不知是何情形,你戴着它,会安全很多。”

    乌长离看着那盒子,并没有接,问道:“这是你的?”

    仇秋忙解释道:“我只戴过一次,而且是好多年之前了,刚才我还用热水洗过,它不脏的,真的。”

    仇秋的眼睛总是很明亮,浓黑里镶着一颗明星似的。

    乌长离静静地望着他,浑身上下都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沉静气质。

    仇秋见她不说话,愈加慌乱,把盒子往她手边进一步,又不敢强行塞给她,进退两难,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

    乌长离对上他的目光:“我是问你,没了护心镜,你自己的安危怎么办?”

    仇秋左手不自觉地挠了挠后脑:“我……我没事的,他们伤不了我。”

    乌长离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缓缓道:“哦,原来仇公子是嫌我武功不好?”

    “不是的!我不是这个意思!”仇秋急了,猛地抬眼,对上的却是乌长离似笑非笑的神情。

    原来长离是逗我……

    仇秋低下头,小心翼翼地拉过她的手,把盒子递到她手心,退开半步,诚恳而专注地说:“长离,战场刀剑无眼,我只想你平安。”

    乌长离指尖划过木盒坚硬的棱角,唇角的笑意慢慢淡去,道:“我收下了,谢谢你。”

    仇秋闻言眉开眼笑,黝黑的眼睛闪烁光芒,像是一只得到奖励的大狗狗。

    这时,背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同时回头,南双神色仓皇地跑了过来。

    “不好了,周军马上到达城郊,恐怕是要夜袭邛城。”南双气喘吁吁地说道。

    乌长离与仇秋对视一眼,上前问道:“赵大人怎么说?”

    “赵大人和师先生都出门了,眼下,眼下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南双慌张道。

    乌长离沉吟片刻,道:“去城楼。”

    南双、仇秋应声,三人一起出门。

    天空漆黑似洞,巨大沉重的黑暗笼罩全城,主街上只有匆忙的马蹄声和紧张的催促声。

    南双走在前面,转头遥遥看见街口处的一个骑马人,只以为那是赵耜,急不可耐地追上去,不料一队士兵正好冲出门来,幸而乌长离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拉回来,才不至于被撞倒。

    “姐姐小心。”乌长离关切道。

    南双亦是吓了一跳,“谢谢。”

    乌长离应一声,回头隔着长长的行列望向方才骑马人的位置,一人举着火把从转角策马跑来。

    “赵大人!赵大人!”南双喊道。

    赵耜勒住缰绳,看向南双与乌长离,道:“你们怎么出来了?”

    南双道:“大人,我们也懂武功,我们可以帮忙。还有师先生人呢?”

    当下周军有急攻之势,援兵又未至,正是用人之际,赵耜喜道:“也好,师先生在城楼布防,你们拿着我的令牌去寻他!”

    南双接住令牌,拱手应声:“是!大人这是去哪里?需要帮忙吗?”

    赵耜看向仇秋,“我去军械库,仇公子可否同我一道?”

    大难当头,仇秋自是义不容辞:“好!”

    赵耜欣喜,令副官换来一匹马给仇秋,仇秋登上马,低头道:“你们当心。”

    乌长离点头,仇秋与赵耜便扬鞭奔出。

    南双牵住乌长离的手直直往城楼跑去,城楼底下全是整装待发的士卒,一个个神色紧张,双手紧紧攥着刀枪。

    出示过令牌,一副将带领二人跑上城楼。城楼上十分安静,只有几个守城兵举着火把来回巡逻——外人看来,这景象与安宁的往日别无二致。

    然而实际上,每个垛口之下各有两名铠甲兵士,一人持刀,一人持箭,整齐有序地排列在黑暗之下。

    南双与乌长离上来时,士兵只转了转眼睛看她们一眼,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师天南看见她们二人,迎面走过去,二话没说,领她们走到马道上,“你们来做什么?”

    他的语气不算温和,甚至有几分威严冷肃。

    南双见到他心安许多,上前道:“师先生,有什么是我可以帮你的吗?”

    师天南一时没有应声,看了一眼乌长离后,答道:“这里很危险,你们不宜久留。”

    这是逐客令,也是实话。

    乌长离视线落在底下黑漆漆的军队,听见师天南的话才回过神来,道:“城内士兵不足两千人,马匹不超过两百匹,对付周军只能等待援军。”

    她声音不大,娓娓道来,如数家珍,南双震惊非常,不知她是如何知晓这些事情。

    师天南顿了两秒,唇角浮出笑意:“不错。”

    计算人马数量实际上不难,难的地方在于,这样危急的情况下,她一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还能保持高度的镇定与高效的判断力——这是师天南没有料到的。

    乌长离:“那么师先生,你们的援兵到哪里了?”

    她不轻不重地说出今晚的真正重点,目光中是不容忽视的近乎冰凉的审视感。

    从某种程度上说,乌长离很明白师天南的心思,因为在过去的四年里,她四处游走,了解了许多当年之事的外部情形,师天南在南山村的所作所为叫乌长离不得不怀疑这个人究竟有几分真心。

    师天南何等聪明的人,一听便知道乌长离的言外之意,但他依旧从容不迫,清俊的面庞在幽暗的环境显出不可揣度的神秘色彩:“援兵必至。”

    乌长离镇定自若:“好。”

    南双的视线在他们二人之间来往,插口道:“师先生,行丛出去找援军了吗?”

    师天南应道:“嗯。”

    “可有回信?”

    “暂时没有。”

    短短几句话,令南双的心起起落落,但她还是愿意相信师天南,因为她从未见过师天南失手,她相信这次也一样。

    “也就是说,只要我们在援军到来之前守住城,就一定可以大败敌军,对吗?”南双恳切地凝望师天南。

    师天南道:“对。”

    南双悬着的心落下来,转身握住乌长离的手,道:“长离,你不要担心,有师先生他们在,一定不会有事的。”

    乌长离不置可否,或者说,她目前的所知所见的确不如师天南和赵耜,眼下除却相信他们,其实并没更好的处理办法。

    一个士卒噔噔噔地跑下来,脚底一滑,险些摔倒,师天南拉住他,道:“何事?”

    “大大大人,山林……有火光!”

    语音方落,三人目光汇在一处。

    敌军来了。

    师天南立马作出安排:“传令,全军警惕。南双,你马上去找赵大人,长离随我上城楼。”

    “是!”

    空气仿佛突然沉重下来,黑暗也变成实质紧紧挤压每个人的胸膛。

    乌长离跟随师天南登上城墙,她看见暗夜里巡行的战士满头冷汗,紧握的拳头昭示着他们的恐惧与勇气。

    敌方攻城,第一箭就会射穿这些人的脑袋,他们永远是第一批牺牲者。

    师天南走过去,接过巡兵的火把,若无其事地往城对面走。

    他假装巡逻,实则是观察远处深林的动向。

    层叠的树木为天际厚涂一层浓黑,而在那里出现了一圈淡淡的光芒,像萤火虫外围的一层柔光,其中却是一把把割人的利刃。

    乌长离蹲在垛口旁,透过箭洞静静观察四周情形。

    邛城三面环水,背靠青山,青山一侧按计划是被师天南的援军所占领的,故而此战形势应是易守难攻。

    对方潜伏在树林之中,似乎十分警惕地没有丝毫动作。

    每个人缄默不语,长久的寂静仿佛黎明前夕般灰暗凝重。

    师天南巡逻了一个来回,赵耜还没有赶来,乌长离默默地握住了短剑。

    一阵寒风吹过空隙,刀刃般刮过她的眉眼,忽然,她脑中闪过了一个人影。

    那个骑马人。

    骑马人……?

    她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而这时肩头忽的被人一拍,是师天南。

    “过来。”

    乌长离跟他走到无人处,师天南递给她一个东西,声音压得极低:“长离,你马上去找赵大人。”

    “赵大人……”乌长离心一惊,恍然大悟,“有刺客?”

    那个骑马人是周朝的刺客!周军一直按兵不动就是因为在等刺客的信号!

    师天南果然知她一点就通,继续低声道:“找到仇秋,杀掉刺客,如不成功,立马发送信号。切记,不可告诉其他人。”

    “好。”乌长离沉声应答。

    这个消息绝不能被更多人知道,否则必定军心大乱,全城不战而败。

    她即刻转身下楼,翻身上马疾驰赶往军械库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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