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这样。”

    “小郡主会伤心的。”

    沈澜只好说。

    三世子忽然呵呵笑了起来,轻声说,“别多心。我说的都是小时候的事。”

    “沈澜,你知道么?我最欣赏你哪一点?”

    “?”

    沈澜疑惑。

    三世子却不说了,换成了严肃口吻,郑重说。

    “我下月初一出发,这几日会跟着楼薄西学点调兵遣将的事宜。”

    “你若暂时需要歇脚之地,可以留在我府邸。”

    “我被软禁,但你没有。”

    “这些暗卫,你就当守护的家丁好了。不用管他们。”

    三世子犹豫了一下,又声音低沉劝她。

    “至于入宫……我劝你暂缓。”

    “我这回入宫,就是让我去西南,说得好听叫领兵带队,说得不好听叫送死。”

    “至于你不想见楼薄西,我会吩咐下人们拦着他的。”

    “这样行了么?”

    三世子又问。

    沈澜头皮发麻。

    何意?

    原来前面兜兜转转说了这么多,三世子居然是想让她暂留府邸?作她庇护?

    “……三哥,你对得起小郡主么?”

    沈澜有点忍无可忍了。

    “……我喜欢她呀。若活着回来,就会娶她。”

    “……但这不妨碍我帮你啊。”

    “……楼兄喜欢你,我怎么会夺人所好?”

    三世子眼眸中含笑,拿袖子掩饰着断断续续的咳嗽,起身说,“好了。我心愿了了。该说的都说了。”

    “我让小厮带你去客房。”

    “府邸拮据,大多小厮都被遣散了,这里日子很清苦,你将就着住罢。”

    **

    第二日清晨。

    千歌楼。

    幽莲阁。

    小郡主一身绛红色长裙,睡眼朦胧迈入阁中,见到沈澜,立即没好气,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

    “有病么?”

    “大清早扰人清梦,逼我起来见客,没想到见的还是你?”

    “晦气死了。”

    沈澜报的是楼薄西的帐,虽然讨厌提他名字,但用这招可以见小郡主不用额外付钱,只按包年算。

    “三哥他……”

    沈澜期期艾艾,说了三世子的事。

    小郡主一边勉勉强强替她沏茶,一边唉声叹气说。

    “我知啊。”

    “你以为我为何见到你就来气?”

    “因为你一直是三哥心底珍藏的一抹白月光,谁都不可替。”

    “我恨不得你死啊,沈澜。”

    “诺,喝茶。”

    “雪顶含翠,尝尝。”

    骂管骂,她还是把一壶浓烟香茶推给沈澜。

    “我来,是想问你当年……”

    “我有点乱。”

    沈澜一时语塞,居然语不成句。

    她昨晚太过震惊,睡在三世子的城郊老宅根本是彻夜难眠,批衣起来熬夜沾了笔墨,勾勾画画,觉得整个童年仿佛一个巨大的阴谋。

    双鱼玉佩。

    这个小楼薄西当时曾经冒着生命危险仿造的赝品,却并没有让江淮找到所谓的“千万黄金”宝藏。

    江父彼时气得不行,骂她骗子。

    江淮却劝解说,可能是破解方式不对。

    她总觉这事没完。

    双鱼玉佩背后的秘密,不只是通向书房下的暗门。

    如今,江淮被收押。

    她却要背负秘密,继续周旋在这个深不可测的漩涡。

    她每次遇事,都爱喊小楼哥哥。如今觉得无人可靠,想来想去还是得靠自己。

    “当年?”

    “哦。”

    “那我不如这样告诉你。”

    “七王府后花园守卫森严,即使小楼薄西说了,他是王府幕僚楼远山之子,但王府养着三千门客,除了首席幕僚,谁记得住剩余的?”

    “王府侍卫一开始不愿放行,是我笑着说,这是我请来的小玩伴儿,才恭敬让开的。”

    “至于我么。”

    “自然是想着,若这少年眉清目秀能讨你欢心,我说不定就能夺回三哥呢?”

    “也因此。”

    “我将他指向你最爱去的莲塘,让你们有一次‘人生若只如初见’般的美好初遇。”

    “你该感谢我才对啊。”

    “……”

    沈澜觉得大家开窍都挺早啊,就她一个人懵懵懂懂的。

    沈澜跳过这事,重点问了江淮。

    这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

    她也算看穿了。

    小郡主果然说了许多。

    “江淮呀,那可厉害了。私底下甜言蜜语不说,还答应替我代写功课,只为了让我说说,如何能讨你欢心。”

    “你爱吃什么,忌嘴什么,统统问得一清二楚。”

    “我愿意让他替我罚抄,但我心底很看不起他。嘴里抹了蜜一样的,一定都不是好东西。”

    一直说到深夜。

    雪顶含翠沏了一壶又一壶。

    小郡主嘴碎。

    说得都是细枝末节。

    但沈澜从头到尾都是侧耳倾听,绝不打断。

    小郡主忽然放肆张扬笑了起来,似乎想到了什么很有意思的事。

    “对了。”

    “我记得,他有一次来问我,是不是争不过小楼薄西了。”

    “我说当然啊。人家蜜里调油,关他何事。”

    “他却逼着问我,有没有转机。哪怕一丝也行。”

    “我忍不住逗他玩,就说要不你等等?等哪一天沈澜腻味了楼薄西,说不定会轮到你?”

    沈澜本来一杯接着一杯品茗,杯子碰到嘴唇,却突然停住。

    等等。

    然后才有了小时候那个,在小沈澜看来简直是莫名其妙的“伽蓝寺之约”?

    什么每年枫叶红时,我都会伽蓝寺等你?

    什么如果楼薄西不要你了,你就来找我?

    她就说呢。

    怎么江淮会突然约她去伽蓝寺,还说要送她一份特殊的礼物。

    这礼物天地可鉴,菩萨为证。

    弄得小沈澜感觉浑身都不对劲,脖子上都泛着凉意。

    夜深了。

    小郡主不耐烦说,“你可以滚了么?沈澜?”

    “我这里只留男人过夜,不留女人。”

    沈澜只问她,“若三世子无法活着从战场回来,你会伤心么?”

    小郡主摇头,“不会。”

    又露出决绝微笑,一字一顿说,“但我会死。”

    “别,千万别。”

    “你好好攒钱赎身罢。”

    “彻底戒了鼻烟壶。”

    “然后。”

    “就等他凯旋归来。”

    沈澜微笑着起身,安慰着说。

    小郡主看着沈澜潇洒离去的背影,总觉得自己似乎又被她比着矮了一头,气得又摔碎了上好的白瓷酒杯。

    嬷嬷听了,在外头嚷着,赔钱!

    沈澜迈出幽莲阁时,却恰好看到一个女子,正吃力搀扶着一个醉醺醺的少年。

    少年一袭黑衣,穿得水墨潇洒,见到沈澜时,还十分轻佻哟了一声,笑着对身边女子说。

    “也是个绝色么。”

    “不愧是千歌楼,随便走廊上偶遇一个女子,就比你好看了,杜葳蕤你算什么绝色呀。”

    女子十分尴尬,一边小声劝着他,一边同沈澜一叠连声道歉。

    “这位姑娘,失礼了。”

    “我夫君今日醉酒,酒后言语莽撞,还望姑娘海涵。”

    又转头小声埋怨黑衣少年。

    “入秋以来,我都来千歌楼接了你七八回了,你就不能学学你哥哥,安邦济国做点正经事?”

    “整日留恋风月场所……像什么样子?”

    “啊呀,夫人这是吃醋了?那下回我陪夫人一起逛,有乐子一起玩?可好?”

    黑衣少年脚步轻浮,语气更是十分轻薄,却隐隐藏着笑意。

    “……快跟我回家罢。”

    “……徒然惹人笑话。”

    女子跺跺脚,匆匆忙忙扶着他离开。

    沈澜愣了一下,才想到——

    杜葳蕤?

    那这夫君就是盛京颇有名气的纨绔子弟,方恨少?

    居然来风月场所,接醉酒的夫君回府?

    她突然觉得。

    咦?

    杜葳蕤有点可怜来着?

    **

    大牢中。

    到处都是老鼠尖叫着逃窜,有死刑犯发出哀嚎大哭,也有人疯狂砸门被狱卒抽鞭子。

    江淮披头散发,抱着一只惨兮兮的空碗,坐在杂草堆上。

    咿呀一声。

    外头有狱卒的脚步声,还有女子的说话声。

    他不安抬眸,看到铁栏前,是一张明艳动人的脸。

    “只有一炷香时间。”

    “别耽误下一批狱卒巡视。”

    “我们也是拿着俸禄办事,谁也别为难谁。”

    狱卒似乎对着女子低声嘱咐着。

    “你起来!”

    “有人探监了!”

    一转头,狱卒就骂骂咧咧喊着,手上鞭子凌空虚打,啪啪作响。

    江淮双手握着栅栏,一双眼睛死死盯着沈澜。

    “来看我笑话?”

    “你和楼薄西非要拿我来当试刀石?来证明你俩情比金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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