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稀奇了,这两棵树怎么焉了呢?”

    金蚨轩门口站着两个伙计,打早起来开店门的,一来就看到门口两颗开的好好的栀子花树,花朵掉落,树叶泛黄。

    “这土怎么湿的,你昨晚浇水了?”

    两伙计背对着大街,没看到凌馥背着手走来。

    凌馥大清早起来,听了一耳朵事,问:“怎么了?”

    “掌柜的,你看。”两个伙计给他让出道来。

    凌馥走近去看,瞧见栀子花树焉了,倒也没当回事,让人立即把这两盆花给扔了,再去花鸟市场买新的来。打开店门迎客,同往日一样,客似云来。

    这一阵忙罢了,凌馥坐在太师椅上,端着茶杯用茶盖拨茶叶,慢慢喝。派去监视云裕庄动向的伙计凑过来,对他附耳说了几句。

    凌馥拧了眉头:“真是她做的?”

    “错不了,琥金那丫头是她心腹。”

    “除了这事,还有其他动向没?”

    “没发现。”

    凌馥屏退了伙计,翘着二郎腿,靠椅背上,闭着眼睛拿出腰间别着的折扇轻摇。喃喃自语道:“开水浇树,哼,没想到啊贝暖玉,真是幼稚至极。”

    经此一事,他倒不怎么把贝暖玉放在眼里了,金蚨轩的生意照常开,仅仅有绢类作为竞品来打擂台,其他丝绸缎子照常买卖。

    又一个年纪稍大的伙计跑上来,瞧凌馥闭目养神,小心翼翼的说:“少爷,老爷问最近生意怎么样,需不需要他帮衬?”

    凌馥睁开双眼,气势凌厉,说:“老爷子操心那些做什么,不是带着小妾退幕后了吗?让他少劳心!”

    “老爷听闻贝家最近有动静......”

    “放心,贝家内忧外患,他家那三个掌柜心不往一处使,纵然出了个贝暖玉,也翻不起什么浪来。空架子花样式,摆着好看。哼。”

    ......

    万康打了个喷嚏。

    他这个年纪,打喷嚏不容易,不小心容易闪到腰,面有痛色。

    坐在万康对面的杜掌柜提醒他一句:“老了老了,多注意保养啊。”

    “瞧他,也不像个会养的主。”贾掌柜笑起来,眼角皱纹凝成几道线,关切似的问,“你那边,怎么样啦?”

    桌上三人,都知道“那边”,指贝暖玉。

    这些天因她的存在,万康索性当个甩手掌柜,万事不操心,只等初出茅庐的贝家女郎摔个大马趴。

    “这些天倒安静点。”

    “瞧她前两天闹的,大家都不得安生,到底还是年轻没经验,这两日又被金蚨轩比了过去,说不定,在哪里抹泪呢。”贾掌柜惋惜似的谈口气。

    桌上三人摇头晃脑,心里明镜似的。巴不得贝暖玉摔个大马趴,输了这场赌约,一蹶不振。这样,便没人会来查这批囤积的绢到底是怎么个来路。

    万康揉着腰,叹口气:“这批绢销掉也是好事......”

    忽然悚了一下,抬头果不其然,见到贾掌柜似笑非笑盯着自己,万康赶紧填补两句,把这话揭过去。

    “毕竟是小孩,心性不稳,守了几日铺子便耐不住。今日跑去参加什么荷花宴。”

    “年轻人嘛,就喜欢扎堆热闹。”贾掌柜拿起筷子,夹了粒桌上的花生米就酒,说:“吃菜吃菜。”

    这时气氛便松快许多。

    ......

    荷花宴

    清风拂来,掠过一池夏意,荷叶含露,荷花轻摇,不及岸上诸多美人裙摆色彩缤纷。

    “听说燕王殿下今日也要来......妹妹可准备好了?”

    “不知谁会得到殿下青睐?”

    美人摇扇,窃窃私语,一张张绣口掩在团扇下,轻声漫语,传到了有心人的耳朵里。便是另一番风味。

    “有谁能比得上苏锦月呢?她可是董贵妃属于的王妃人选。”

    又有人不服气:

    “再怎么属意,也不如殿下亲自选的心爱之人。殿下那些时日出游,身边人可不是她。”

    “嘘——”

    一众女郎们住了嘴,纷纷行礼示好,因她们谈论的正主到场。

    苏锦月自荷花池另一侧进,从曲廊边款款漫步而来,向她们点头示意。她身后的丫鬟抱着古琴,随苏锦月穿过人群。

    窃窃私语声又响起:

    “她那般清高,又怎么舍得下脸皮跟殿下一同出游呢。白白叫人捡了便宜。”这一句话里含沙射影两个人,虽未曾指名道姓,可在场所有人都知道说的是谁。不由得窃笑起来。

    “呦,诸位在这笑什么呢?”

    一道爽朗的清丽声音传来,女郎们都愣了下,回头一看,来人芙蓉面柳叶眉,眉间一点红痣,顾盼生辉。都觉有些眼熟,有一个眼尖的认出来,是贝暖玉。

    两次被撞破的众人:“......”

    “没什么,都快开宴了,你怎的现在才来?”

    “家中有事。”贝暖玉笑着说。

    本来众人也巴不得她快点走开,这一句应付过去,立即让开让她过去。贝暖玉离开时,听见身后又谈论起燕王。话题永远不断,永远热闹。

    今天荷花宴,来的都是王都内的各家年轻女郎,郎君们。王都风气开放,女眷并不避忌外人,因此像这种风雅之宴,不在少数。

    贝暖玉每迎面遇见一人,便道声好。或是有性格开朗之人,两人互相道好之后又交谈几句。

    更有来打听与燕王一同出游之事的人,一来二去聊开了,找个座位坐下来喝茶细谈。

    贝暖玉并不多说与燕王相处细节,只谈路边景色,群山巍峨,大漠黄沙,边关的风沙大得能吹人上天。

    越来越多的女郎聚集在她身旁,听她讲王都内看不到的景色,听那些经过润色后惊心动魄的故事。

    马帮山坳遇险,行商惨遭沙匪。令人惊叹。

    及至人群中有人小声惊呼:“燕王殿下!”

    贝暖玉这才住了嘴,遥遥向人群另一端看去。果然看见两个璧人,危白华和宁明月一前一后走来。

    燕王年少足风流,名冠王都,是王都万千少女心中的梦中情人,又有圣恩荣宠的母妃,自然受到极致追捧。

    众少年郎君众星拱月般围绕燕王,向他讨教些边关的事,听闻燕王到边关沙漠之地剿灭悍匪,让他的光环更加的耀眼。

    也显得他身旁穿着丫鬟服饰的宁明月越发扎眼。

    “殿下从何处找来一个美婢?”有郎君仗着自己家与董贵妃家有些姻亲,张嘴便调笑。他说完,一抬头对上危白华骤然冷下的双眼,吓得浑身酒气消散一半,却也不知为何触怒燕王殿下。

    正当这小郎君以为自己要遭殃,两股战战之时。

    危白华风轻云淡地说道:“她啊,在巡游边关路上捡的。”

    “原,原来如此。”

    “你若想要,送你便是。”危白华抬手按下这心情游移不定的小郎君的肩膀,两人似乎很熟稔的交谈起来。

    站在他们身后的宁明月脸色刷的白下来,眼眶隐隐蓄起泪水。

    “不敢。”小郎君虽弄不明白前因后果,但敏锐感知到气氛不对,找借口逃脱掉。

    他虽然逃掉,但一旁围观的贵女们见他与燕王殿下一同交谈许久,观言行态度似很亲密,便聚集在他身旁,你一句我一句询问起来。

    这小郎君何时如此受过瞩目,只看一眼娇美的贵女们,便迷得晕头转向,全部吐露出来。

    “你是说,殿下身旁的丫鬟,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

    贵女们一双双美目流转间,无声无息便明白前段时间王都疯传的消息属实:燕王殿下真的从边关带回来一个女人!并且就在他身旁!

    为首的一个身量娇小的贵女,名为公孙楚的,气势汹汹走到正在喝茶嗑瓜子看热闹的贝暖玉前,叉着腰,问:“你到底是怎么办事的?”

    贝暖玉拍拍手上的瓜子皮,真诚的问:“什么事要我办呀?”

    “殿下带回来一个女人,你知不知道!”

    “知道。”

    公孙楚被气得噎了一下,恼怒道:“那你还不快去解决她?”

    “燕王殿下喜欢的人,我怎么动得了嘛。”贝暖玉很无奈的摊开双手,表示自己无能为力。

    公孙楚说道:“看你也没什么本事能吸引到殿下。”

    “对的对的。”

    “可是那女人,也没什么稀奇!你看刚才殿下对她,如同对待脚底泥一般践踏。说送人,随意就送人。”

    周围女郎附和赞同她,公孙楚昂起脑袋,点点头,似也在认可自己所说的话。

    贝暖玉心想,错了,那是他们小情侣在玩情趣。

    “那女人既然是路边捡到的,也不知是什么野路子出来,琴棋书画一定一窍不通。”

    贝暖玉心里嘀咕,又错了,所谓书中,但凡逢宴席,必然要给女主出风头用的。

    既然出风头,女主一定身怀不世之宝。

    且女二女三女四一定要在场当垫底,更要紧的是男主要作为众人争夺的对象,给出尽风头的女主来做陪衬。

    所以这场宴席,看着危白华是主角,其实宁明月才是主角,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是地上众多微弱又热闹的萤火映衬出的皎洁月光,一轮凄凉的淡月。

    “看啊,苏姐姐上台了。”

    不知是谁人提起。

    荷花池中央放有一方石台,丫鬟仆从摆好古琴。苏锦月登上石台,她优雅端庄的坐下,说了句:“献丑了。”

    这石台原是歌舞使用的,如今开这荷花宴席,才子佳人既然欢聚一堂,不能不给个表现的机会。于是郎君女郎们轮流上台,增添许多欢声笑语与爱慕。

    苏锦月向来是不屑上台的,今日,众人都在议论,许是因燕王到场,因此才上台奏一曲。

    石台之上纤纤玉指轻动琴弦,琴声动人,宛如仙乐流淌。议论声渐止,都在凝神静听。

    一曲毕。皆是赞叹之声。

    苏锦月克制住自己,只用眼角余光扫过去,看自己最在意的一个人,有没有在听。

    危白华鼓掌三下,笑道:“果然不俗,琴音可绕梁三日。”

    苏锦月微微低头,羞涩之意自脸颊泛起。

    “果然是郎才女貌,举世无双。”人群中有人夸赞起,借势邀宠。众人图个热闹,又因为久经流传的燕王妃人选,碍不得危白华和苏锦月身份尊贵,纷纷起哄。

    宁明月在一片高呼声中,默默退出人堆,退开危白华身旁。走之前,她凝视危白华,但危白华的目光落在苏锦月身上。

    她苦笑一声。

    “站住!”公孙楚高声喊道,“你不是燕王殿下身旁的婢女吗?你的主子正高兴着呢,不如你来献舞一曲助助兴?”

    公孙楚这一声喝止,令欲图离场的宁明月,成了众人目光的焦点。

    宁明月推脱说:“我今日没带舞衣......”

    她今日穿的是青色窄袖半臂,长裙及脚面,不利于舞蹈。若真要舞起来,有被绊倒丢丑的风险。一般献舞的女郎,都会带一套特制的舞衣换上。

    公孙楚不依不饶,势要让她献舞一曲。危白华负手而立,拧着眉头,并没有制止。

    苏锦月观他面色不虞,便提醒说:“算了吧。”

    危白华沉默不语,缓缓转动手中玉扳指。

    这四人像暴风的中心,像彼此的前因后果,缺少一个都不能使这场令人头晕目眩的情感飓风刮起。

    宁明月最后一次,也是最凝重的一次,抬头深深望着危白华,说:“好,我跳。”

    她的身影如弱柳般无所依靠。

    公孙楚看她上石台的步伐,宛如送她上断头台一般得意。

    突然一声喝止:

    “慢着!”

    宁明月缓缓回过身,着实是没想到这时候还会有谁叫她。莫不是谁要再为难她?

    人群退开,露出坐在人幕后的贝暖玉。

    贝暖玉眉目如画,笑说:“我有舞衣,可借一用!”

    “水银,拿上来。”贝暖玉一声令下,她身后的丫鬟水银恭敬端上一个长条木盒,快步上前,递于宁明月。

    木盒打开,是一件白绢衣,展开一看,上有墨色山水点缀,更独特的是,妙笔题诗一首,下笔银钩铁画,别处心裁。

    人群中有些许倒吸气声。

    绢价贵,轻薄细洁,易勾丝,鲜少有人这般大手笔用绢制作舞衣。这衣上墨宝,又不知出自哪位大家之手。

    这般手笔,竟用来送一个不知名的女郎,赴一场不知前途的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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