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上）
夏晴雪很少主动深挖别人的记忆。道听难以避免，选择细听过一些，却往往没来得及再深思就又混乱了。
那先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吧——姑且先这么要求自己。
在这样的经历加工下，当听着近似忧郁的声音响起时，夏晴雪下意识去直视对方的脸庞。她挺直上身，没有看碗，将一口饭轻巧地送入口中。李梓辰的眼睛清澈得，仿佛一眨眼便找不到回忆的痕迹。没有九曲回肠的下文，他的故事在下一句话就结束。
“那之后就恐高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
夏晴雪放下碗，力度很轻，但置于这样清静的环境，碗底还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下。
“可是今天你上去啦！”她发出赞叹。风从窗户吹进，搅开了屋里边残留的炉火气，空气中多了一丝山野的气息。郁结也被吹散了。总在偶尔造访，堵塞在胸口的不明物块被撬开，体内的细胞得以自由呼吸。“感觉怎么样？”她进一步询问。
“说实话，真的……很紧张，平时超过四楼我都不愿意往下望了。”李梓辰说，“其实我有试着一个人上比较高的地方，贴着墙走过去，但很快又退回来。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怕，还是要看状态。上学时有个老师对我们说过，他说——以前能做到的，现在却做不到，不一定代表自己变差了，可能只是哪里出了错，是我们遗漏了什么；只要把这部分找出来，改正过来，一定能重新赶上的。
“我想恐高对于我也是这样。它不算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屡次失败，是因为我没有尽力到底；每次我能退回来，是因为我给自己留了退路，之所以这么做，是我不想……当走到边上，如果世界完全倾斜，我却找不到退路了。”
他在说什么？夏晴雪疑惑了。她还没见过谁找安全感找到天上去的，还要是身为没有飞行能力的生物——等下，难道李梓辰其实也深藏异能？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和带科学性质的考究，不过这个可能性马上就被她否决了。
她只是身体出了点问题，可不是脑袋坏得离谱。
她收起这些不着边际的妙想，为对方打气：“我相信努力不会只是白白付出的，你看呀，今天你就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李梓辰的反应却不同等激昂。他将汤煲端到移动的木架上，顺滑又平稳地拉了过来，就像他说话的语调：“今天是多亏了你。”
另一个人却吱嘎吱嘎地思考。唔，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夏晴雪说。
“能一起来，已经帮了我个大忙了。”
李梓辰也有不解，譬如夏晴雪掐断来电的举动。这应该还好，他暗下判断。因为女子并未展露任何烦躁，倒是一晚上情绪忽高忽低，掐断了一个个来电，还有视线时不时飘忽到时钟上。
是时间问题，他猜测、思索。昨天做的决定还是不够深思熟虑，该让大家到时点些披萨就好。
但眼下不是计算这些的时候，他要抓紧时间，把话说清楚，免得浪费了这趟行程。
“没有你在，我就不会上去了。我可是会直接晕过去，最后一个人醒来，再一个人回去。”他轻松地自嘲。
到这里，夏晴雪算明白了。“你是说，叫上我来，是防止你在晕倒后没人照顾？”她问道，见对方不可置否，一簇微妙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她顿时大笑起来。
“你——”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几股细麻已经不得章法地缠在了一起。即便对方的意图坦，依旧很难看清自己在其中担任的角色。再者，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夏晴雪抿了抿唇，视线粗略扫过对方。总而言之，她再次确认：“你真是没事？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
“没有。”李梓辰答道。
她略略点头，一边牙齿动了动，咬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咔咔声，像要把杂念咬碎清除。她告诉他：“其实顾晞尔刚才和我提到过，你有恐高……啊不是，是我先问起的。”
李梓辰摇头，低声地笑。“没事，这不是什么要隐瞒的。”
既然如此，夏晴雪有话在心里徘徊。既然如此——“你的朋友不像会抛下你不管的人啊。”她说了出来，在李梓辰翘起汤煲，方便她舀完铺底的鸭汤后。“再说——”她把碗端回来，摊平右手，掌心朝上，带着点开玩笑的心态道，“你看！李梓辰，你愿意把手放上来吗？”
果然，李梓辰盯着她的手，脸上稍露难色。
明明在医院那天还……夏晴雪无奈摇头，“所以嘛，你看——”玩笑不能太过了，她收回那只为难人的手，收成拳头向曲起的手臂用力碰去，“但想不到那么多的！”她语气俏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都晕过去了。”
李梓辰也跟着笑了，“是啊，我都没意识了。”
“就是。这就是默许了。”夏晴雪端起碗，低头静静啜饮。
头顶的吊灯发出存在感适好的嗡嗡响。秋风不知从哪里捎来偶尔一阵轻甜怡人的气息，窗户有时突然传出“啪”一声，大约是夜间出门的哪知小虫子没看清路，莽莽撞撞一头就扑到透光的玻璃上。
但愿这一撞不会造成伤害，夏晴雪内心生出一种到窗边看看的冲动。但没有。她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把汤喝到一滴不剩，
暖汤下肚，好比装满半杯子多的信心。她起身和对方一起收拾碗筷，忍不住想实践另一个好奇。
“那时我在树下看到上面有一个毛虫蛹，怎么也想靠近看看。”
——被抢先了。
她的唇角不觉翘起，整个人感到自在又奇妙，同时惊喜地问：“在树上？”
李梓辰点头。“它结在一根细小的嫩枝下，颜色很深，跟枯叶似的，但在一片摇曳的翠绿里，只要细看还是能很容易地把它辨认出来。那根枝桠长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同样努力地向外伸展，在片片枝叶下，挨近另一棵树。
“然后我就顺着大树干爬上去了。”
“哈——”夏晴雪问，“就你一个人？”
“他们在，我父母他们，那天——大概是个什么节假日，大家凑到一起野炊。”
李梓辰把过了遍水碟碗都放入洗碗机，转身，夏晴雪在客厅边缘的软垫上坐着——她已经将用餐区域和灶台都清理干净了，在木桌旁待了小阵子后换到了现在的位子。
她被木头和灯光组合的环境带入了迷，盯着男人动作的手臂，听他的讲诉。她坐姿端正，像平日里等一壶白水沸腾，脑中熠熠着对下一步的期待
“我们可以回去啦。”李梓辰拉了下灯绳，厨房随之暗了下来。
“回去了吗？”夏晴雪抬起手松了松肩膀，视线转到洗碗机上，问，“不用等它们洗完吗？”
“不用，让它自己洗就好。洗完要很久的。”
“这样啊。”夏晴雪摸着脖子说。
“嗯，等爷爷自己整理就可以了。”李梓辰站在昏暗中。当屋里没人说话，机器温和的工作音变得突出明显。
半晌，李梓辰开口道：“是不是想再坐一下？”
“你方便吗？”
“我没什么特别事，只是……想你是不是着急回去。”
这时夏晴雪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下来后还对时间分秒那么执着。她在心里谢过对方的好意，抬亮手机看看，道：“还不到七点半，我们再坐一会儿？”
“八点前走？”
“嗯！”
厨房重新亮堂起来。
夏晴雪盘腿坐着，自顾自地回了几条信息，抬头，见李梓辰背手驻足窗前。明知不该过度解读，但浸于月光的背影在她眼里还是稍显寂寥。
“你还没说——”她放下手机，手搭在脚腕细腻的皮肤上，“你怎么从树上掉下来了。”
李梓辰转了过来。
“脚滑了。”
是一个常见的低级的错误，连本人都发笑。“树枝有点滑，踩错脚就摔下去了。幸亏下面是草地。”他转向夏晴雪，倚在窗沿。
“但肯定还是很疼。”单凭想象已经有种坠落感，夏晴雪问，“是不是都摔晕了？”
“听我妈说是等他们来到才没的意识，我猜差不多迷迷糊糊了吧。”李梓辰说，“现在回想起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没及时送到医治就糟糕了’之类的想法一定争先恐后涌出过，还暂时认清了自己没有特异功能的事实。”
夏晴雪哈哈一笑，“很多小鸟也是摔过跟头后才学会飞的。”
“显然我不在其中的行列。”李梓辰说。
夏晴雪再尝试，“肯定也有摔倒后才知道自己会飞的。”
“那得有多笨呐。”
“可能……你是一只恐高的鸟。”
“那更蠢了。”
“你——”夏晴雪的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最后轻笑道，“我想不到能自圆其说的话了。可是我也没说错啊，有朝一日我会看到你在高处的身影，那是今日和明日。”
窗帘轻轻晃动，又是一缕清风。李梓辰侧过脸，望着窗外，天上的薄云相互追赶。“这个时候，真想和你喝上一小杯啊。”他嘴边勾起好看的弧度，眼里见着星辉点上群青色的蝉纱，放慢节奏的想法油然而生。
“等有机会。”夏晴雪说。没办法的，他们还要驱车回去。
时间又过得太快了。
“我以前也会幻想，自己哪天能飞起来。”她捡起话题，“看完阿拉丁后，我最羡慕的是拥有那条飞毯。”
李梓辰对她微笑着，“可以向灯神许愿？”
“但神灯的愿望不是‘咻’一下就能实现了吗？好不真实。”夏晴雪撅了撅嘴表示抗拒。
李梓辰失笑：“会飞的毯子就真实了吗？”
“但那是毯子欸！”夏晴雪强调，“是摸得到的。”
“你有什么摸不到的愿望？”男子问。
“就像这样啊，突然被问到的话，脑子一下就短路了。”夏晴雪郁闷地叹了口气，“许愿是不是很郑重的事？但……有些愿望看起来没有艰难到要通过这种捷径一样的方式实现，而有一些，如果实现了，又好像太犯规了。”
“那是什么？”男子再问。
夏晴雪把目光撇到一边，避开对方太过深邃的眼眸，指节扶着下巴轻声说：“没有啊，就是一种看法。”
“飞毯这类魔法物品，寻求灯神的帮助应该不过分吧？”李梓辰问。
“啊？我可以把仅有的愿望用在换取飞毯上吗？”夏晴雪扭过头回来问。
男人笑意更深。“我想，灯神应该可以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夏晴雪一下瞪圆了眼，“有三个吗？”
李梓辰点头。
“那一个的是谁？”
“呃……圣诞老人？”李梓辰不确定地答道。
“噢——圣诞老人，那是——”她戛然噤声，当下必须先确定一件事，“你不会……那个……你相信……”
欲言又止。
但这种情况下不难理解。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李梓辰笑出气，“再说我家也没这个传统。”
“我们倒是有。我爸妈会在平安夜偷偷放礼物。”夏晴雪怀念这久远的，虚假与真实的并存，“收过两次后，我也知道了这就骗小孩的。于是有一年我早早回了房，房门半掩着，捂被窝里装睡。”
李梓辰在聆听。他自窗边悄声离开，坐到了更近的铺着红白格垫的单人沙发上。
“有个黑影在门口晃了晃，很快走开。我猜，那是我爸爸，妈妈的拖鞋声不一样，比我们的要响。接着我看到屋外的灯暗下去了，我也轻手轻脚起来跑到门后偷听。嗨，果不其然听到他们边走动边讨论。
“而且他们藏的地方太……太野蛮了，就算不是那时，我再长大些肯定自己也会怀疑的。”
“太明显了？”李梓辰问。
“相反！太隐蔽了。”夏晴雪笑道，“我可不认为圣诞老人会花上那么多时间专门跑一趟我家的地下室。”
“听上去跟探险寻宝一样。”
“可不是。他们总是热热闹闹的，甚至在我出生前，就做好了两人去环游世界的打算，说在我成年后。”
李梓辰再次勾起嘴角。“把你拐来做这些事，都没正式去拜访过你的父母。”
只有幽默感和“非正义”在拌嘴，他的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灯太亮，夏晴雪眯眼凝视他，嘴巴紧闭，牙齿轻轻咬了咬腮帮子的软肉，才道：“他们已经去世了。”
李梓辰身子一僵，脸上表露出歉意。“我第一次听说。”他稍稍前倾，右手搭在扶手上，与左手相握。
“这不奇怪啊，我也没提起过。”夏晴雪将外泄的潮湿感收拢，好让他别在意，“没关系的，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那时就……八岁。”
“是意外吗？”李梓辰问。
“嗯。”夏晴雪点点头，“雪崩，在奥地利。据说发生得太快了，同行的人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根本反应不上。16人最终只4人生还；白色的雪海，人的踪迹也很难寻到了。
“那之后茶碗爷爷就把我接了过来一起生活，所以，你也算见过我的家长啦。”
诉说起这些的她，一对手背撑着下巴，眼里的光随着眨眼的频率闪烁。
“原来不是一直在本市居住啊。”李梓辰说。
“嗯，以前和爸妈住在逸杏，但我故乡是本市，这你知道的吧。”
李梓辰颔首，稍一顿后，半自嘲半苦笑：“逸杏……我去过几次都下雨，我印象里，它已经擅自变成了一个多雨的城市了。”
“三月去的？”夏晴雪问。
“一般年末的样子。”
夏晴雪一听，开玩笑道：“莫非你有招雨的体质？”
“我还有这个功能？”李梓辰诧异。
“逸杏年底似乎鲜少有雨？”夏晴雪晃晃脑袋，像是否认了这个定论，又像是在回想，“是也不定。我对那边的天气也没有多少记忆，那时我还挺小的，有些回忆比较清晰，而大部分更像浮光掠影。”
或者这也表示，在那边的七年多里，她喜乐安好，所以回忆的构造不管晴天阴天都会是快乐的形状。
李梓辰这么想。
她是健康的；那样的回忆筑造没有就此停在第八年。幸好，幸好！这一刻他深信这一定比自己曾劫后余生还要值得庆幸。
那先试着做一个合格的倾听者吧——姑且先这么要求自己。
在这样的经历加工下，当听着近似忧郁的声音响起时，夏晴雪下意识去直视对方的脸庞。她挺直上身，没有看碗，将一口饭轻巧地送入口中。李梓辰的眼睛清澈得，仿佛一眨眼便找不到回忆的痕迹。没有九曲回肠的下文，他的故事在下一句话就结束。
“那之后就恐高了。”他说。
这是第一次。
夏晴雪放下碗，力度很轻，但置于这样清静的环境，碗底还是在桌上磕出清脆的一下。
“可是今天你上去啦！”她发出赞叹。风从窗户吹进，搅开了屋里边残留的炉火气，空气中多了一丝山野的气息。郁结也被吹散了。总在偶尔造访，堵塞在胸口的不明物块被撬开，体内的细胞得以自由呼吸。“感觉怎么样？”她进一步询问。
“说实话，真的……很紧张，平时超过四楼我都不愿意往下望了。”李梓辰说，“其实我有试着一个人上比较高的地方，贴着墙走过去，但很快又退回来。我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多怕，还是要看状态。上学时有个老师对我们说过，他说——以前能做到的，现在却做不到，不一定代表自己变差了，可能只是哪里出了错，是我们遗漏了什么；只要把这部分找出来，改正过来，一定能重新赶上的。
“我想恐高对于我也是这样。它不算什么克服不了的困难。屡次失败，是因为我没有尽力到底；每次我能退回来，是因为我给自己留了退路，之所以这么做，是我不想……当走到边上，如果世界完全倾斜，我却找不到退路了。”
他在说什么？夏晴雪疑惑了。她还没见过谁找安全感找到天上去的，还要是身为没有飞行能力的生物——等下，难道李梓辰其实也深藏异能？她的眼里闪过一丝狐疑和带科学性质的考究，不过这个可能性马上就被她否决了。
她只是身体出了点问题，可不是脑袋坏得离谱。
她收起这些不着边际的妙想，为对方打气：“我相信努力不会只是白白付出的，你看呀，今天你就迈出了巨大的一步！”
李梓辰的反应却不同等激昂。他将汤煲端到移动的木架上，顺滑又平稳地拉了过来，就像他说话的语调：“今天是多亏了你。”
另一个人却吱嘎吱嘎地思考。唔，他到底在说什么？
“我——什么也没做啊。”夏晴雪说。
“能一起来，已经帮了我个大忙了。”
李梓辰也有不解，譬如夏晴雪掐断来电的举动。这应该还好，他暗下判断。因为女子并未展露任何烦躁，倒是一晚上情绪忽高忽低，掐断了一个个来电，还有视线时不时飘忽到时钟上。
是时间问题，他猜测、思索。昨天做的决定还是不够深思熟虑，该让大家到时点些披萨就好。
但眼下不是计算这些的时候，他要抓紧时间，把话说清楚，免得浪费了这趟行程。
“没有你在，我就不会上去了。我可是会直接晕过去，最后一个人醒来，再一个人回去。”他轻松地自嘲。
到这里，夏晴雪算明白了。“你是说，叫上我来，是防止你在晕倒后没人照顾？”她问道，见对方不可置否，一簇微妙的感觉从心底油然而生。她顿时大笑起来。
“你——”
她实在不知道说什么是好，几股细麻已经不得章法地缠在了一起。即便对方的意图坦，依旧很难看清自己在其中担任的角色。再者，他现在不是好好的？夏晴雪抿了抿唇，视线粗略扫过对方。总而言之，她再次确认：“你真是没事？有没有不舒服什么的？”
“没有。”李梓辰答道。
她略略点头，一边牙齿动了动，咬出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咔咔声，像要把杂念咬碎清除。她告诉他：“其实顾晞尔刚才和我提到过，你有恐高……啊不是，是我先问起的。”
李梓辰摇头，低声地笑。“没事，这不是什么要隐瞒的。”
既然如此，夏晴雪有话在心里徘徊。既然如此——“你的朋友不像会抛下你不管的人啊。”她说了出来，在李梓辰翘起汤煲，方便她舀完铺底的鸭汤后。“再说——”她把碗端回来，摊平右手，掌心朝上，带着点开玩笑的心态道，“你看！李梓辰，你愿意把手放上来吗？”
果然，李梓辰盯着她的手，脸上稍露难色。
明明在医院那天还……夏晴雪无奈摇头，“所以嘛，你看——”玩笑不能太过了，她收回那只为难人的手，收成拳头向曲起的手臂用力碰去，“但想不到那么多的！”她语气俏皮，“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你都晕过去了。”
李梓辰也跟着笑了，“是啊，我都没意识了。”
“就是。这就是默许了。”夏晴雪端起碗，低头静静啜饮。
头顶的吊灯发出存在感适好的嗡嗡响。秋风不知从哪里捎来偶尔一阵轻甜怡人的气息，窗户有时突然传出“啪”一声，大约是夜间出门的哪知小虫子没看清路，莽莽撞撞一头就扑到透光的玻璃上。
但愿这一撞不会造成伤害，夏晴雪内心生出一种到窗边看看的冲动。但没有。她坐在那里，一口一口的，把汤喝到一滴不剩，
暖汤下肚，好比装满半杯子多的信心。她起身和对方一起收拾碗筷，忍不住想实践另一个好奇。
“那时我在树下看到上面有一个毛虫蛹，怎么也想靠近看看。”
——被抢先了。
她的唇角不觉翘起，整个人感到自在又奇妙，同时惊喜地问：“在树上？”
李梓辰点头。“它结在一根细小的嫩枝下，颜色很深，跟枯叶似的，但在一片摇曳的翠绿里，只要细看还是能很容易地把它辨认出来。那根枝桠长在一根比较粗的树枝上，同样努力地向外伸展，在片片枝叶下，挨近另一棵树。
“然后我就顺着大树干爬上去了。”
“哈——”夏晴雪问，“就你一个人？”
“他们在，我父母他们，那天——大概是个什么节假日，大家凑到一起野炊。”
李梓辰把过了遍水碟碗都放入洗碗机，转身，夏晴雪在客厅边缘的软垫上坐着——她已经将用餐区域和灶台都清理干净了，在木桌旁待了小阵子后换到了现在的位子。
她被木头和灯光组合的环境带入了迷，盯着男人动作的手臂，听他的讲诉。她坐姿端正，像平日里等一壶白水沸腾，脑中熠熠着对下一步的期待
“我们可以回去啦。”李梓辰拉了下灯绳，厨房随之暗了下来。
“回去了吗？”夏晴雪抬起手松了松肩膀，视线转到洗碗机上，问，“不用等它们洗完吗？”
“不用，让它自己洗就好。洗完要很久的。”
“这样啊。”夏晴雪摸着脖子说。
“嗯，等爷爷自己整理就可以了。”李梓辰站在昏暗中。当屋里没人说话，机器温和的工作音变得突出明显。
半晌，李梓辰开口道：“是不是想再坐一下？”
“你方便吗？”
“我没什么特别事，只是……想你是不是着急回去。”
这时夏晴雪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他下来后还对时间分秒那么执着。她在心里谢过对方的好意，抬亮手机看看，道：“还不到七点半，我们再坐一会儿？”
“八点前走？”
“嗯！”
厨房重新亮堂起来。
夏晴雪盘腿坐着，自顾自地回了几条信息，抬头，见李梓辰背手驻足窗前。明知不该过度解读，但浸于月光的背影在她眼里还是稍显寂寥。
“你还没说——”她放下手机，手搭在脚腕细腻的皮肤上，“你怎么从树上掉下来了。”
李梓辰转了过来。
“脚滑了。”
是一个常见的低级的错误，连本人都发笑。“树枝有点滑，踩错脚就摔下去了。幸亏下面是草地。”他转向夏晴雪，倚在窗沿。
“但肯定还是很疼。”单凭想象已经有种坠落感，夏晴雪问，“是不是都摔晕了？”
“听我妈说是等他们来到才没的意识，我猜差不多迷迷糊糊了吧。”李梓辰说，“现在回想起来，‘可不能就这么死了啊’、‘没及时送到医治就糟糕了’之类的想法一定争先恐后涌出过，还暂时认清了自己没有特异功能的事实。”
夏晴雪哈哈一笑，“很多小鸟也是摔过跟头后才学会飞的。”
“显然我不在其中的行列。”李梓辰说。
夏晴雪再尝试，“肯定也有摔倒后才知道自己会飞的。”
“那得有多笨呐。”
“可能……你是一只恐高的鸟。”
“那更蠢了。”
“你——”夏晴雪的嘴张到一半又闭上了，最后轻笑道，“我想不到能自圆其说的话了。可是我也没说错啊，有朝一日我会看到你在高处的身影，那是今日和明日。”
窗帘轻轻晃动，又是一缕清风。李梓辰侧过脸，望着窗外，天上的薄云相互追赶。“这个时候，真想和你喝上一小杯啊。”他嘴边勾起好看的弧度，眼里见着星辉点上群青色的蝉纱，放慢节奏的想法油然而生。
“等有机会。”夏晴雪说。没办法的，他们还要驱车回去。
时间又过得太快了。
“我以前也会幻想，自己哪天能飞起来。”她捡起话题，“看完阿拉丁后，我最羡慕的是拥有那条飞毯。”
李梓辰对她微笑着，“可以向灯神许愿？”
“但神灯的愿望不是‘咻’一下就能实现了吗？好不真实。”夏晴雪撅了撅嘴表示抗拒。
李梓辰失笑：“会飞的毯子就真实了吗？”
“但那是毯子欸！”夏晴雪强调，“是摸得到的。”
“你有什么摸不到的愿望？”男子问。
“就像这样啊，突然被问到的话，脑子一下就短路了。”夏晴雪郁闷地叹了口气，“许愿是不是很郑重的事？但……有些愿望看起来没有艰难到要通过这种捷径一样的方式实现，而有一些，如果实现了，又好像太犯规了。”
“那是什么？”男子再问。
夏晴雪把目光撇到一边，避开对方太过深邃的眼眸，指节扶着下巴轻声说：“没有啊，就是一种看法。”
“飞毯这类魔法物品，寻求灯神的帮助应该不过分吧？”李梓辰问。
“啊？我可以把仅有的愿望用在换取飞毯上吗？”夏晴雪扭过头回来问。
男人笑意更深。“我想，灯神应该可以帮你实现三个愿望。”
夏晴雪一下瞪圆了眼，“有三个吗？”
李梓辰点头。
“那一个的是谁？”
“呃……圣诞老人？”李梓辰不确定地答道。
“噢——圣诞老人，那是——”她戛然噤声，当下必须先确定一件事，“你不会……那个……你相信……”
欲言又止。
但这种情况下不难理解。
“我知道那不是真的！”李梓辰笑出气，“再说我家也没这个传统。”
“我们倒是有。我爸妈会在平安夜偷偷放礼物。”夏晴雪怀念这久远的，虚假与真实的并存，“收过两次后，我也知道了这就骗小孩的。于是有一年我早早回了房，房门半掩着，捂被窝里装睡。”
李梓辰在聆听。他自窗边悄声离开，坐到了更近的铺着红白格垫的单人沙发上。
“有个黑影在门口晃了晃，很快走开。我猜，那是我爸爸，妈妈的拖鞋声不一样，比我们的要响。接着我看到屋外的灯暗下去了，我也轻手轻脚起来跑到门后偷听。嗨，果不其然听到他们边走动边讨论。
“而且他们藏的地方太……太野蛮了，就算不是那时，我再长大些肯定自己也会怀疑的。”
“太明显了？”李梓辰问。
“相反！太隐蔽了。”夏晴雪笑道，“我可不认为圣诞老人会花上那么多时间专门跑一趟我家的地下室。”
“听上去跟探险寻宝一样。”
“可不是。他们总是热热闹闹的，甚至在我出生前，就做好了两人去环游世界的打算，说在我成年后。”
李梓辰再次勾起嘴角。“把你拐来做这些事，都没正式去拜访过你的父母。”
只有幽默感和“非正义”在拌嘴，他的态度诚恳得无可挑剔。灯太亮，夏晴雪眯眼凝视他，嘴巴紧闭，牙齿轻轻咬了咬腮帮子的软肉，才道：“他们已经去世了。”
李梓辰身子一僵，脸上表露出歉意。“我第一次听说。”他稍稍前倾，右手搭在扶手上，与左手相握。
“这不奇怪啊，我也没提起过。”夏晴雪将外泄的潮湿感收拢，好让他别在意，“没关系的，已经过去很久了，我那时就……八岁。”
“是意外吗？”李梓辰问。
“嗯。”夏晴雪点点头，“雪崩，在奥地利。据说发生得太快了，同行的人都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根本反应不上。16人最终只4人生还；白色的雪海，人的踪迹也很难寻到了。
“那之后茶碗爷爷就把我接了过来一起生活，所以，你也算见过我的家长啦。”
诉说起这些的她，一对手背撑着下巴，眼里的光随着眨眼的频率闪烁。
“原来不是一直在本市居住啊。”李梓辰说。
“嗯，以前和爸妈住在逸杏，但我故乡是本市，这你知道的吧。”
李梓辰颔首，稍一顿后，半自嘲半苦笑：“逸杏……我去过几次都下雨，我印象里，它已经擅自变成了一个多雨的城市了。”
“三月去的？”夏晴雪问。
“一般年末的样子。”
夏晴雪一听，开玩笑道：“莫非你有招雨的体质？”
“我还有这个功能？”李梓辰诧异。
“逸杏年底似乎鲜少有雨？”夏晴雪晃晃脑袋，像是否认了这个定论，又像是在回想，“是也不定。我对那边的天气也没有多少记忆，那时我还挺小的，有些回忆比较清晰，而大部分更像浮光掠影。”
或者这也表示，在那边的七年多里，她喜乐安好，所以回忆的构造不管晴天阴天都会是快乐的形状。
李梓辰这么想。
她是健康的；那样的回忆筑造没有就此停在第八年。幸好，幸好！这一刻他深信这一定比自己曾劫后余生还要值得庆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