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爻处理水患,遭到了群臣反对,虽然有谢若玄一力支持,但想真正掌权,将新策推行下去,依旧千难万难。

    南方多地发生水患,其中最严重的地方是莲登州,若想城镇不被淹没,需要将河水改道。

    而改道的地方,正好流经溪连陂。溪连陂在庆王的封地,在那里有一座马场,是庆王的私产。听闻要将河水改道,需要淹没马场,庆王第一个提出反对意见。

    勤政殿。

    数名大臣面带忧愁,站在丹墀之下,脸上皆是对谢若玄的不满。庆王面上虽不露山水,但那紧抿的唇角暴露了内心,“皇上怎可让后宫妃嫔治理水患?一介妇人,见识短浅,根本处理不好政事,皇上切莫效仿商纣周幽,拿万千黎民百姓的性命开玩笑。”

    溪连马场是庆王的命脉之一,里面养了三万匹战马,是他个人军队的主要战力资源。也就是靠这个马场,他有了觊觎皇位的底气。

    若失去了马场,他将直接失去了一支战力顶尖的军队,退出逐鹿中原的赛道。

    谢若玄坐在书案后,随手翻了翻这些臣子递上来的弹劾奏章,竟毫不客气道:“朕如何行事,需要庆王来指点?”

    他这话说得理直气壮,说得理所当然,与往常形象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是突然被附身了一样,完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此言一出,全场蓦地一静。

    众臣心脏颤了颤,没想到谢若玄竟然当众驳斥了庆王。

    这个态度十分值得琢磨,首先,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谢若玄用这样的语气说话,其次,现在正是谢若玄刚得胜归来、正风光的时候。谢若玄如此对庆王说话,难不成是想对庆王动手了?

    没错,他们猜测谢若玄要搞事,针对庆王了。

    虽然谢若玄一开始立谢嘉行为储君,但众臣从未觉得,谢若玄真的会把储君之位传给谢嘉行。

    即使他对谢嘉行十分“器重”,众臣依旧觉得,谢嘉行更像是个工具人,任人攻讦的靶子。

    毕竟王朝末代,局势混乱,谁先露头谁就是出头鸟,众矢之的,这个时候把谢嘉行推到风口浪尖,众臣并不认为这是对谢嘉行“爱的关怀”。

    若是这是要磨砺谢嘉行,骗骗三岁小孩吧。

    就连庆王本人也一颤,差点摆出防御的姿势,大闹勤政殿。

    他咬了咬,单膝跪了下来,“臣言行无状,冒犯天颜,还请皇上降罪。”

    识时务者为俊杰,庆王果断选择了滑轨。

    此刻不是撕破脸皮的时候,谢若玄正得势,大有天下归心的意思。他如果在这个时候撕破脸面,只会与大众风向舆论背道而驰,失道寡助。且能不能活着走出宫门都不一定!

    他态度前倨后恭,与之前形成了鲜明对比。

    没办法,谢若玄不是谢子羲,不可能任人拿捏。

    只能是庆王一时“失态”了。

    谢若玄没有计较,“你起来吧,朕心意已决,望尔等以天下黎民百姓为重,优先治理水患,倾力配合孟妃,不得耽搁。”

    庆王面皮抽了抽,硬着头皮,没有退让,“治理水患是十分重要,可皇上如何确定改道便能让水势减缓,莲登州百姓得到解救?倘若改道不成,只会徒增一处受灾的地方吧。”

    更更更更何况,谢若玄说着让他以天下大局为重,鼎力支持孟知爻改河道,却不提出一点补偿。

    这不就是明明白白要淹没他的马场吗?

    庆王怀疑谢若玄就是故意的。

    他甚至猜测谢若玄是不是知道什么了,或许猜到了那批刺客是他派去的,所以要对他动手了。

    庆王心里直打鼓,却又不肯舍弃手中的利益,只能梗着脖子与谢若玄辩论。

    谢若玄淡淡道:“孟妃的计策朕看过了,完全没有任何问题,庆王大可放心。”

    庆王:“……”

    这是打定主意要毁了他的马场啊!

    不过区区一州百姓,如何能与他的马场相提并论,庆王觉得,谢若玄故意本末倒置,就是为了削弱他的势力。

    庆王忍不住道:“皇上既然看过了孟妃的计策,何不亲自理政,而是令一介妇人指点江山?”

    谢若玄毫不在意地说:“自然是能者居之。”

    “现今大渊江山风雨飘摇,能臣良将稀少,稳住国祚才是当务之急,庆王就不要纠结是何人指点江山了吧?”

    庆王:“……”

    这就是大渊礼崩乐坏的下场,谢氏皇族荒唐,上行下效,整个社会风气自然十分“开放”。别说律法礼仪,不颠倒黑白以恶为美就不错了。

    放别的朝代,让后宫干政,或许能弹劾帝王,让帝王下罪己诏。但放大渊,只是毛毛雨,根本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只要大渊国祚能继续延续就行了。

    更何况,谢若玄打定了主意要一条路走到黑,即使撕破脸,他也不会改变主意。

    庆王强自忍下涌上胸腔的恶气,告辞离开。

    其他朝臣见谢若玄一副死扛到底的模样,心知劝不动,也陆陆续续告退,最后只剩下游望之一党。游望之没走,凉州党不敢走。

    游望之问道:“皇上当真要让孟妃处理政务?”

    他沉沉地注视着谢若玄,一双瞳孔漆黑如墨,折射不出任何光彩。

    谢若玄说:“当真。”

    游望之怒道:“皇上为何要让妃嫔插手政务?难道您不能亲自处理吗?”

    “臣不相信能者居之这四个字,可以用在孟妃身上。”

    谢若玄闻言,反倒是有些疑惑不解,“以前朕为傀儡时,尔等看朕不顺眼,现在朕找了一个贤才来治理国家,尔等还是看不顺眼,你们到底想如何?”

    不会是觉得他没有把政权全权交给他们,生气了吧?

    游望之:“……”

    众臣:“……”

    游望之深吸一口气,“皇上身为一国之君,理应亲自处理政务,为国效力。皇权不可旁落,乱法而生变,若放任后妃干政,恐外戚当道,祸乱朝纲。”

    谢若玄抬头,让其余臣子都退了下去,独留游望之一个人。

    一时间勤政殿内安静至极。

    谢若玄也不坐着看弹劾奏章了,而是站在窗边,负手看着外面的春芽,问道:“在你心里,大渊是一个什么样的国家?”

    游望之一愣,然后回答道:“千疮百孔,危如累卵。”

    谢若玄又问:“那你当政这么多年,这个情况可有改善?”

    游望之默了默,如实回答,“没有。”

    谢若玄仰头看了看被殿檐切割的天空,轻轻说:“那你如何笃定朕能一定改变这乱局?”

    游望之说:“您已经改变过一次了。”

    大渊在元封帝时期,也濒临灭国,是谢若玄上位后,一扫颓势,挽狂澜既倒。

    谢若玄说:“可是人心变了。”

    “朕当初上位时,大渊虽国祚不稳,但未有亡国之实。而谢子羲上位后,大渊确确实实经历过一次亡国,上下心都乱了,再如何施政,也无法扭转乾坤。”

    游望之不说话。

    谢若玄说:“我们来打个赌,赌你当政这么些年,究竟是国泰民安,令人怀念,还是空中楼阁,积怨已久。人心虽难测,但只需一个由头,便可露出真实面目。”

    “届时,大渊会国泰民安,还是摧拉枯朽般崩溃,自会见分晓。”

    游望之直直地盯着他,薄唇紧抿,垂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

    另一边,众臣从勤政殿出来,脚步浮虚,几乎站立不稳。

    有人忍不住道:“真是苍天薄于大渊,令吾皇受到蒙蔽,行止昏聩!”

    “定是那孟阔野心勃勃心怀不轨,送女入宫,魅惑君主,蒙蔽帝心,以图上位!”

    “对,皇上和明昭皇后伉俪情深,若不是受那孟妃蛊惑,怎能做出如此昏聩之事?”

    “皇上重生在谢子羲身上,谢子羲行事荒唐,昏庸无能,而他生母静姝皇后也是出自孟家……皇上定是受谢子羲这具身体影响,因此行智失常。”

    “一定是孟家的阴谋……”

    ……

    各种言论喧嚣尘上,宫道上热闹非凡,几乎都是在讨论谢若玄神志是否正常。

    幸好孟阔本人正在修养,不在这里,不然闻言又要晕过去一次。并且醒来的时候,大喊“还我清白”。

    庆王铁青着脸,一副生人勿进的样子,周围空了一大片地方,无人敢靠近。

    穆浦和与符鸿雪并肩而行,他们之间气氛和谐,但是说的话却暗藏机锋。穆浦和说:“现在皇上这个样子,侍读学士怎么看?”

    符鸿雪脸上温和笑意不变,“皇上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穆浦和也笑得一脸假,“侍读学士还是如此体察上意。”

    符鸿雪弯了弯眼眸,“皇上并非刚愎自用之君,能选贤任能,是吾等之幸。”

    穆浦和嘴角狠狠一抽,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又闭上了。

    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能听到他骂的很脏。

    恰在此时,两人路过庆王,穆浦和佯装不经意间提起过往,“想当年,皇上对小女一往情深,甚至不介意小女曾有婚约,仍坚持立小女为后。后来哪怕他们天人永隔,皇上也没有续弦。我原以为皇上会终生不娶……没想到,重生一世,孟阔之女竟入了他的眼,当真是世事无常,令人惊愕。”

    符鸿雪说:“皇上身边有了新人陪伴,我等做臣子的,应该开心才对,穆公怎么如此感慨?”

    穆浦和说:“只是感慨皇上难得动心而已。愿皇上得一知心人,早日诞下皇嗣,为大渊开枝散叶,避免重蹈上一世覆辙。”

    符鸿雪说:“看情况应该是可以的,毕竟孟妃很活泼嘛。”

    两人有说有笑,言笑晏晏,从庆王身边路过。声音随风送进庆王耳中,庆王脚步蓦地一顿,心底冒起凉气。

    皇嗣……

    庆王突然意识到出问题了,谢若玄态度不对!

    看目前这个架势,谢若玄将政事交给孟知爻处理,就十分不对劲。这在前世可是没有发生过的事!上一世,即使明昭皇后穆有仪深得圣宠,谢若玄也没有让她处理过政务。而孟知爻不一样,她竟得到了比穆有仪还好的优待……这让庆王如同被迎面浇了一盆凉水,瞬间清醒过来。

    谢若玄喜欢孟知爻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两人有可能诞下后嗣。

    倘若诞下皇子,那谢嘉行的储君之位就不保了!

    毕竟没人会放着亲生子不管,把皇位传给一个血脉已远的宗室。

    庆王倒吸了一口凉气,加快了离开的步伐。他现在越发肯定谢若玄就是在针对他了!

    从他进京为谢嘉佑“讨公道”时起,他就落进了谢若玄的圈套。

    不能坐以待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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