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墓最忌讳走回头路。
林乐乐上午来了就和武芳去祭拜了各位祖宗、长辈。祈旸下午到，没先回去，提着草纸从大路绕去墓园。
天气回暖，太阳好时白天有二十多度，通往墓园的路两旁开了许多野花，招引来几只白色的蝴蝶。
祈旸没让程霁跟着，他在小路的一处池塘等她。
墓园四周荒芜，烟气缭绕，几乎所有墓前都有一处烟灰堆。祈旸捂嘴深呼吸了下，熟练地走到左手边第八排最后一个位置。
那里是外公安眠的地方。
说来也巧，祈旸十年来没有一次梦见过外公，却在昨晚梦见了。梦里还有外婆。
梦里他的眼睛可以看见，清澈明亮，他大口大口吃着炒米和糖果，是年轻时候的样貌，外婆也是，一左一右两根麻花辫。他们笑吟吟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可祈旸却怎么都没听清。
她醒来时满脸泪痕，对着那张蝴蝶照片看了许久，她心里忽然就明白了，那是外公在告诉她：他不怪她，他想她了。
墓前有一堆高高的草纸灰，台子上摆着一些水果和糖，祈旸知道这是武芳准备的，家里平时也供这些，她说生前没吃到的甜，都要补上。
祈旸还是一如既往的买了李记炒米，外公生前最爱这家，外婆每天控制着量只给他吃两把，他也便满足了，在门口一坐，晒着太阳一吃就是一下午。
“我来看您了。”
祈旸找了块空地，解开一捆草纸用打火机点燃，也往旁边的一棵矮树下丢了两张，那里曾是埋欢欢的地方。
“还有你，小狐狸。”
这里之前竖着一块木板，是武芳写的——“小狐狸狗欢欢之墓”。后来墓园四周种上了一排排树木，牌子就不见踪影了。
上中学时她住校没办法溜出来，来这里是毕业后的习惯，之前来心情总沉重复杂，还得小心翼翼，遇上了武芳或是别的亲戚，她便偷偷躲起来，等人走了再出来，而这次她终于不用紧绷着弦，能大大方方的了。
祈旸边烧纸边说着话，其实每次翻来覆去说的也就那些：问候外公在那头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东西，缺就托梦告诉她；保佑林乐乐和堂姐家的孩子健康长大，保佑武芳长命百岁，保佑一大家子人平平安安……
她从没有替自己求过什么。
黄色的草纸被火星蔓延烧出无数个小洞，风一吹烟灰便飘起，飞到各个地方。祈旸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话。
-
太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池塘连接着上游某处水源，清澈见底。程霁站在树荫下，望着墓园的方向。
一道倩影逐渐放大靠近，他招了招手，笑着就要迎上去。
“别动！”
祈旸见他要过来，立即出声止住他。
虽然他没有进墓园，可也还是不要走回头路为好。
程霁怔了怔，曲起的腿落回原地，听话地待着，伸出右手，微微歪头看她跑来。
祈旸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皱了下眉，然后保持距离绕过他，走到池塘边的石阶上，蹲下去仔细地洗了洗手。
“注意伤口，别沾水。”
程霁转体一百八十度面向她，手还孤零零地伸在空中，蹙眼看着她。
祈旸甩甩手，起身看到他呆愣微怒的模样失笑：“你过来，我不能往回走。”
“好。”他应声朝她走去，空着的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
祈旸接得自然，擦干手上的水，笑：“你怎么知道我忘带纸了？还有你手伸着干嘛呢。”
程霁把她擦过的纸巾拿过来攥在手里，右手掌心朝上，四指弯曲又伸直，动作重复了两次。
祈旸眨了几次眼，看懂了。
他是要牵手。
祈旸眉梢抬起，眼里有些无奈和好笑，她轻轻把手放上去，说：“程霁，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小孩子一样？”
心愿得逞，程霁拉着她往小路走。那是条捷径，直接通向老巷，只有附近的老住户才知道，他也是听祈旸说的。
程霁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手指，说得认真：“小孩都是很聪明的，知道在谁面前表现好会有奖励。”
祈旸低头看去，是很平常的牵手姿势，有点像大人牵着小孩。
程霁没有试探或逾越过任何，这是他们第二次正式牵手，哪怕她默许了一些肢体接触，他也没想过自发地再进一步，比如十指相扣。
祈旸抬起他们牵着的手，看着他笑：“所以你这是赖上我了，就问我一个人要？”
“当然了，祈老师。”程霁嘴角勾着一抹弧度，瞳仁里印刻的是她的脸庞，神态和动作都明确揭示了他的意味。
祈旸性格内敛，终究是说不过他，红了脸低眉败下阵来。眼里不明的情绪泛了泛，她压抑住心里又涌起的异样。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程霁忽然语气惊喜：“你看。”
祈旸闻声抬起头，看见了老巷墙后的那片空地，那里竟然长满了蒲公英。
“蒲公英？这么多。”
回想之前，她路过这里从未看见过，记忆里还是一片荒地，零星长着野草野花。
而现在，这片土地生机勃勃。蒲公英狭长的叶子边缘呈锯齿状，颜色翠绿，低低地贴着地面，向四周张开，鹅黄色的花朵安静地沐浴着阳光，微风吹过花瓣轻轻晃动，偶尔吹散白色的毛团，一把把降落伞就这样跟着风走，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安家。
祈旸看得出神，忍着没有回头，许久才说：“外公最喜欢蒲公英，离他不远，种子也许能飘过去。”
要是在那里生根长出新的蒲公英就更好了。
程霁瞧她一脸开心的样子，手指着腿边的一束蒲公英果实：“我记得你以前爱玩这个，这束大，要不要吹一下？”
祈旸敛眉看去，它长得浑圆饱满，放在小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上去突突吹一口的。
她摇头，望了眼墙后，看见了家里屋檐下的灯，说：“不了，就留着给风吹吧。”
走到巷口，祈旸朝里一望就看到了巷子尾的黄俪，林乐乐正拽着她袖子在闹，声音传得很远。
祈旸不自觉叹了声气，拖着步子慢慢往里走，到中间忽觉左手一松。
“嗯？”
祈旸微睁大眼，脸侧向左边。
程霁指了指旁边，小声道：“我先回家待着，你忙完叫我。”
祈旸皱了下眉，权衡须臾，点了点头。
“我不要！再等一会儿，姐姐马上就来了！”林乐乐用力挣脱黄俪的束缚，大声喊着。
“你非要看你姐干什么，天都快黑了，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黄俪怒道。
“我不！我不要……”
“林乐乐。”祈旸叫他。
“姐姐！”林乐乐回头，立马挣开，扑进祈旸怀里。
黄俪脸色变了，骑车掉了个头，声音低沉：“行了，见到你姐了现在能走了吧？”
“姐姐……”林乐乐撇嘴抱着她手臂，模样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祈旸没去看黄俪，弯腰抱住他，从口袋里拿出礼物：“这么想我啊，都哭了。喏，给你带了两个迷你奥特曼。”
林乐乐抹了把脸，看着手掌大的奥特曼差点笑出鼻涕泡，“这个怎么这么丑，都不像了。”
“啊？”祈旸一脸抱歉，摸摸他头顶，“对不起啊，我跟他们不熟，可能买错了。”
“没关系！姐姐买的我都喜欢！”他咧嘴笑得开怀。
“滴滴滴滴！”
黄俪脸阴的可怕，不断按喇叭催促。
“妈妈你干什么啊！”林乐乐气冲斗牛，差点又哭出来。
“林乐乐。”祈旸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和妈妈回去，我有时间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还像这次一样通过外婆提前约好。你看我说在你零花钱用完之前回来，我没骗你吧？”
“没。”林乐乐闷闷不乐的。
“那你勇敢一点，不要哭鼻子，我们下次再见。”
林乐乐隐约察觉到家庭氛围的不对劲，但无能为力，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祈旸走到黄俪跟前，捂住林乐乐的耳朵，目光沉沉，在她耳边平静地说：“别拿你以前对我的招数对林乐乐，他可是你求神拜佛才盼来的儿子，不可能不要就别说大话。”
黄俪脸色骤然难看，恶狠狠瞪她一眼，拽着林乐乐：“快点！回家！”
车子渐远，林乐乐别过身体冲她挥手，一直喊“姐姐再见”，直至消失不见。
门开了，武芳从里面出来，往巷口望了一眼：“走了？”
祈旸收回视线，笑得苦涩：“嗯，下回我回来早点，不然……”
话卡在喉咙，祈旸看到武芳身形佝偻、嘴唇发白的模样瞬间眼红了，她忙上前扶住她：“身体不舒服？怎么瘦这么多？”
不到两个月，武芳竟然瘦了一圈不止，脸上皱纹变深，背也弯了，气色大不如前，发尾枯黑，而头顶新长出来的头发全是白的。
武芳摆摆手，声音嘶哑：“被闹的，你妈刚在这吵半天了，我气不过才关门把她赶出去。”
祈旸扶她进了屋，把窗户关上，冲了杯热牛奶给她，水壶水用完了，又接水烧新的。
武芳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招手让她歇着，祈旸走过去，坐在她面前，皱着眉：“她说什么了，把您气这样？”
藤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武芳拍拍祈旸的手背，眼圈的红还未褪去：“她呀，惦记这老房子，来了就话里有话地让我去你大姨那住，想让我把这房子买了，给她钱换新房。”
祈旸咬唇气得直发抖，心里对这个母亲的认识再一次被刷新，看着眼前年近七十的老人心疼得厉害。
“您别听她的，她没良心，以后再来要钱或是要房子，就报警把她赶走……”
武芳心一紧，嘴巴哆嗦：“她是不是欺负你了，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
祈旸摇头，把杯子端起，哽咽道：“喝牛奶，等下不热了……”
武芳喝得慢，五六分钟才喝完，祈旸起身要去洗杯子，被她拉住。
她问：“你就决定以后都当幼儿园老师了？工资够不够啊？”
祈旸情绪缓和了许多，尽量笑着：“我那是私立的幼儿园，其实待遇还行，就是现在实习工资少了点，以后转正了挺安稳的。”
“好好好……”武芳连连说了几声好，喘了口气又问，“你和小程呢，怎么样了。”
“我们……也挺好的。”祈旸抿了下唇，犹豫地说：“其实，我前段时间报名了澳洲的一个签证，如果抽中的话，我打算去待一段时间。”
武芳一怔：“要去多久啊。”
祈旸拍拍她手安抚：“这个签证最多三年，那边时薪高，有法律保证的，国内不少人想去那边挣钱呢。”
缄默了片刻，武芳拉着祈旸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她现在一心想着她儿子，钱都攥在手里，你毕业了压力一定不小，不管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更重要的是要有防人之心，别太相信别人。”
“知道啦。我到时候去，一定努力挣钱，说不定回来就能买个大房子接您去住了。”
祈旸说得憧憬，武芳眼睛弯着，仔细听她说，眼角的皱纹宛如贫瘠土地上的沟壑，多而深。
“其实我老感觉抽不中，小道消息说下一次开放是7月11号，正巧是您的七十大寿，这次就算抽不中，下次我拉着寿星的手帮我抽，绝对万无一失。”祈旸抱住她的手，眼里光彩熠熠。
“好，”武芳抬手抚了抚祈旸的额角，撩起缕碎发别到耳后，“外婆保佑你，肯定能如愿。”
“但我还有一点不放心。”祈旸看着武芳，眼里不安，诧异于她衰老的速度。
武芳闭了闭眼，打起精神：“我？”
祈旸点头。
“不用担心，”武芳笑笑，“不管在哪，只要你记得我，我们就永远连接在一块。还有，我猜啊，你去那头是因为小程吧？”
祈旸抱住她，瘦弱的脊背甚至有点硌手，羞缩说：“有一点是因为他，但主要是想挣钱孝敬您。”
武芳轻轻地摸着她柔软的头顶，一下又一下，也为她开心：“好，到时候你带孙女婿回来一起孝敬我。”
“外婆……”祈旸脸热，纠正她：“再说了，是外孙女婿。”
武芳笑：“加外字别扭，这有什么，你就是我亲孙女。”
祈旸笑着抱紧她。
“我们说好的，等我毕业就去体检。”
“记着呢，没忘。”
“等您七十大寿，我给您买个金戒指？还是想要金手镯？”
“等到那天再说，我们一起去逛逛。”
“也好，我再攒攒钱。”
“身边人看到我戴的银手镯，都可羡慕了，我说是我外婆给我买的。”
“你喜欢以后多给你买几个。”
“那不用，多浪费呀。听说人要是生病了，手镯会变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下次生病留心看看。”
“呸呸呸，哪有人盼着生病的，你以后都不能生病，听见没？”
“好好好，听见了，我们以后都不生病，您要长命百岁。”
……
林乐乐上午来了就和武芳去祭拜了各位祖宗、长辈。祈旸下午到，没先回去，提着草纸从大路绕去墓园。
天气回暖，太阳好时白天有二十多度，通往墓园的路两旁开了许多野花，招引来几只白色的蝴蝶。
祈旸没让程霁跟着，他在小路的一处池塘等她。
墓园四周荒芜，烟气缭绕，几乎所有墓前都有一处烟灰堆。祈旸捂嘴深呼吸了下，熟练地走到左手边第八排最后一个位置。
那里是外公安眠的地方。
说来也巧，祈旸十年来没有一次梦见过外公，却在昨晚梦见了。梦里还有外婆。
梦里他的眼睛可以看见，清澈明亮，他大口大口吃着炒米和糖果，是年轻时候的样貌，外婆也是，一左一右两根麻花辫。他们笑吟吟地看着她，嘴唇一张一合，似乎说了什么，可祈旸却怎么都没听清。
她醒来时满脸泪痕，对着那张蝴蝶照片看了许久，她心里忽然就明白了，那是外公在告诉她：他不怪她，他想她了。
墓前有一堆高高的草纸灰，台子上摆着一些水果和糖，祈旸知道这是武芳准备的，家里平时也供这些，她说生前没吃到的甜，都要补上。
祈旸还是一如既往的买了李记炒米，外公生前最爱这家，外婆每天控制着量只给他吃两把，他也便满足了，在门口一坐，晒着太阳一吃就是一下午。
“我来看您了。”
祈旸找了块空地，解开一捆草纸用打火机点燃，也往旁边的一棵矮树下丢了两张，那里曾是埋欢欢的地方。
“还有你，小狐狸。”
这里之前竖着一块木板，是武芳写的——“小狐狸狗欢欢之墓”。后来墓园四周种上了一排排树木，牌子就不见踪影了。
上中学时她住校没办法溜出来，来这里是毕业后的习惯，之前来心情总沉重复杂，还得小心翼翼，遇上了武芳或是别的亲戚，她便偷偷躲起来，等人走了再出来，而这次她终于不用紧绷着弦，能大大方方的了。
祈旸边烧纸边说着话，其实每次翻来覆去说的也就那些：问候外公在那头过得好不好，缺不缺什么东西，缺就托梦告诉她；保佑林乐乐和堂姐家的孩子健康长大，保佑武芳长命百岁，保佑一大家子人平平安安……
她从没有替自己求过什么。
黄色的草纸被火星蔓延烧出无数个小洞，风一吹烟灰便飘起，飞到各个地方。祈旸跪地，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双手合十在心里默念了几句话。
-
太阳照在水面上波光粼粼，池塘连接着上游某处水源，清澈见底。程霁站在树荫下，望着墓园的方向。
一道倩影逐渐放大靠近，他招了招手，笑着就要迎上去。
“别动！”
祈旸见他要过来，立即出声止住他。
虽然他没有进墓园，可也还是不要走回头路为好。
程霁怔了怔，曲起的腿落回原地，听话地待着，伸出右手，微微歪头看她跑来。
祈旸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停下，皱了下眉，然后保持距离绕过他，走到池塘边的石阶上，蹲下去仔细地洗了洗手。
“注意伤口，别沾水。”
程霁转体一百八十度面向她，手还孤零零地伸在空中，蹙眼看着她。
祈旸甩甩手，起身看到他呆愣微怒的模样失笑：“你过来，我不能往回走。”
“好。”他应声朝她走去，空着的左手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巾。
祈旸接得自然，擦干手上的水，笑：“你怎么知道我忘带纸了？还有你手伸着干嘛呢。”
程霁把她擦过的纸巾拿过来攥在手里，右手掌心朝上，四指弯曲又伸直，动作重复了两次。
祈旸眨了几次眼，看懂了。
他是要牵手。
祈旸眉梢抬起，眼里有些无奈和好笑，她轻轻把手放上去，说：“程霁，我之前怎么没发现，你跟小孩子一样？”
心愿得逞，程霁拉着她往小路走。那是条捷径，直接通向老巷，只有附近的老住户才知道，他也是听祈旸说的。
程霁不轻不重地捏了下她手指，说得认真：“小孩都是很聪明的，知道在谁面前表现好会有奖励。”
祈旸低头看去，是很平常的牵手姿势，有点像大人牵着小孩。
程霁没有试探或逾越过任何，这是他们第二次正式牵手，哪怕她默许了一些肢体接触，他也没想过自发地再进一步，比如十指相扣。
祈旸抬起他们牵着的手，看着他笑：“所以你这是赖上我了，就问我一个人要？”
“当然了，祈老师。”程霁嘴角勾着一抹弧度，瞳仁里印刻的是她的脸庞，神态和动作都明确揭示了他的意味。
祈旸性格内敛，终究是说不过他，红了脸低眉败下阵来。眼里不明的情绪泛了泛，她压抑住心里又涌起的异样。
又往前走了一段路。
程霁忽然语气惊喜：“你看。”
祈旸闻声抬起头，看见了老巷墙后的那片空地，那里竟然长满了蒲公英。
“蒲公英？这么多。”
回想之前，她路过这里从未看见过，记忆里还是一片荒地，零星长着野草野花。
而现在，这片土地生机勃勃。蒲公英狭长的叶子边缘呈锯齿状，颜色翠绿，低低地贴着地面，向四周张开，鹅黄色的花朵安静地沐浴着阳光，微风吹过花瓣轻轻晃动，偶尔吹散白色的毛团，一把把降落伞就这样跟着风走，落到哪里就在哪里生根安家。
祈旸看得出神，忍着没有回头，许久才说：“外公最喜欢蒲公英，离他不远，种子也许能飘过去。”
要是在那里生根长出新的蒲公英就更好了。
程霁瞧她一脸开心的样子，手指着腿边的一束蒲公英果实：“我记得你以前爱玩这个，这束大，要不要吹一下？”
祈旸敛眉看去，它长得浑圆饱满，放在小时候是无论如何都要上去突突吹一口的。
她摇头，望了眼墙后，看见了家里屋檐下的灯，说：“不了，就留着给风吹吧。”
走到巷口，祈旸朝里一望就看到了巷子尾的黄俪，林乐乐正拽着她袖子在闹，声音传得很远。
祈旸不自觉叹了声气，拖着步子慢慢往里走，到中间忽觉左手一松。
“嗯？”
祈旸微睁大眼，脸侧向左边。
程霁指了指旁边，小声道：“我先回家待着，你忙完叫我。”
祈旸皱了下眉，权衡须臾，点了点头。
“我不要！再等一会儿，姐姐马上就来了！”林乐乐用力挣脱黄俪的束缚，大声喊着。
“你非要看你姐干什么，天都快黑了，你再这样我不要你了！”黄俪怒道。
“我不！我不要……”
“林乐乐。”祈旸叫他。
“姐姐！”林乐乐回头，立马挣开，扑进祈旸怀里。
黄俪脸色变了，骑车掉了个头，声音低沉：“行了，见到你姐了现在能走了吧？”
“姐姐……”林乐乐撇嘴抱着她手臂，模样委屈极了，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祈旸没去看黄俪，弯腰抱住他，从口袋里拿出礼物：“这么想我啊，都哭了。喏，给你带了两个迷你奥特曼。”
林乐乐抹了把脸，看着手掌大的奥特曼差点笑出鼻涕泡，“这个怎么这么丑，都不像了。”
“啊？”祈旸一脸抱歉，摸摸他头顶，“对不起啊，我跟他们不熟，可能买错了。”
“没关系！姐姐买的我都喜欢！”他咧嘴笑得开怀。
“滴滴滴滴！”
黄俪脸阴的可怕，不断按喇叭催促。
“妈妈你干什么啊！”林乐乐气冲斗牛，差点又哭出来。
“林乐乐。”祈旸按住他肩膀，在他耳边小声说：“你和妈妈回去，我有时间还会回来的，到时候我们还像这次一样通过外婆提前约好。你看我说在你零花钱用完之前回来，我没骗你吧？”
“没。”林乐乐闷闷不乐的。
“那你勇敢一点，不要哭鼻子，我们下次再见。”
林乐乐隐约察觉到家庭氛围的不对劲，但无能为力，只得咬牙点了点头。
祈旸走到黄俪跟前，捂住林乐乐的耳朵，目光沉沉，在她耳边平静地说：“别拿你以前对我的招数对林乐乐，他可是你求神拜佛才盼来的儿子，不可能不要就别说大话。”
黄俪脸色骤然难看，恶狠狠瞪她一眼，拽着林乐乐：“快点！回家！”
车子渐远，林乐乐别过身体冲她挥手，一直喊“姐姐再见”，直至消失不见。
门开了，武芳从里面出来，往巷口望了一眼：“走了？”
祈旸收回视线，笑得苦涩：“嗯，下回我回来早点，不然……”
话卡在喉咙，祈旸看到武芳身形佝偻、嘴唇发白的模样瞬间眼红了，她忙上前扶住她：“身体不舒服？怎么瘦这么多？”
不到两个月，武芳竟然瘦了一圈不止，脸上皱纹变深，背也弯了，气色大不如前，发尾枯黑，而头顶新长出来的头发全是白的。
武芳摆摆手，声音嘶哑：“被闹的，你妈刚在这吵半天了，我气不过才关门把她赶出去。”
祈旸扶她进了屋，把窗户关上，冲了杯热牛奶给她，水壶水用完了，又接水烧新的。
武芳看她忙前忙后的样子，招手让她歇着，祈旸走过去，坐在她面前，皱着眉：“她说什么了，把您气这样？”
藤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武芳拍拍祈旸的手背，眼圈的红还未褪去：“她呀，惦记这老房子，来了就话里有话地让我去你大姨那住，想让我把这房子买了，给她钱换新房。”
祈旸咬唇气得直发抖，心里对这个母亲的认识再一次被刷新，看着眼前年近七十的老人心疼得厉害。
“您别听她的，她没良心，以后再来要钱或是要房子，就报警把她赶走……”
武芳心一紧，嘴巴哆嗦：“她是不是欺负你了，你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
祈旸摇头，把杯子端起，哽咽道：“喝牛奶，等下不热了……”
武芳喝得慢，五六分钟才喝完，祈旸起身要去洗杯子，被她拉住。
她问：“你就决定以后都当幼儿园老师了？工资够不够啊？”
祈旸情绪缓和了许多，尽量笑着：“我那是私立的幼儿园，其实待遇还行，就是现在实习工资少了点，以后转正了挺安稳的。”
“好好好……”武芳连连说了几声好，喘了口气又问，“你和小程呢，怎么样了。”
“我们……也挺好的。”祈旸抿了下唇，犹豫地说：“其实，我前段时间报名了澳洲的一个签证，如果抽中的话，我打算去待一段时间。”
武芳一怔：“要去多久啊。”
祈旸拍拍她手安抚：“这个签证最多三年，那边时薪高，有法律保证的，国内不少人想去那边挣钱呢。”
缄默了片刻，武芳拉着祈旸语重心长地说：“你妈她现在一心想着她儿子，钱都攥在手里，你毕业了压力一定不小，不管在哪里都要保护好自己，害人之心不可有，但更重要的是要有防人之心，别太相信别人。”
“知道啦。我到时候去，一定努力挣钱，说不定回来就能买个大房子接您去住了。”
祈旸说得憧憬，武芳眼睛弯着，仔细听她说，眼角的皱纹宛如贫瘠土地上的沟壑，多而深。
“其实我老感觉抽不中，小道消息说下一次开放是7月11号，正巧是您的七十大寿，这次就算抽不中，下次我拉着寿星的手帮我抽，绝对万无一失。”祈旸抱住她的手，眼里光彩熠熠。
“好，”武芳抬手抚了抚祈旸的额角，撩起缕碎发别到耳后，“外婆保佑你，肯定能如愿。”
“但我还有一点不放心。”祈旸看着武芳，眼里不安，诧异于她衰老的速度。
武芳闭了闭眼，打起精神：“我？”
祈旸点头。
“不用担心，”武芳笑笑，“不管在哪，只要你记得我，我们就永远连接在一块。还有，我猜啊，你去那头是因为小程吧？”
祈旸抱住她，瘦弱的脊背甚至有点硌手，羞缩说：“有一点是因为他，但主要是想挣钱孝敬您。”
武芳轻轻地摸着她柔软的头顶，一下又一下，也为她开心：“好，到时候你带孙女婿回来一起孝敬我。”
“外婆……”祈旸脸热，纠正她：“再说了，是外孙女婿。”
武芳笑：“加外字别扭，这有什么，你就是我亲孙女。”
祈旸笑着抱紧她。
“我们说好的，等我毕业就去体检。”
“记着呢，没忘。”
“等您七十大寿，我给您买个金戒指？还是想要金手镯？”
“等到那天再说，我们一起去逛逛。”
“也好，我再攒攒钱。”
“身边人看到我戴的银手镯，都可羡慕了，我说是我外婆给我买的。”
“你喜欢以后多给你买几个。”
“那不用，多浪费呀。听说人要是生病了，手镯会变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下次生病留心看看。”
“呸呸呸，哪有人盼着生病的，你以后都不能生病，听见没？”
“好好好，听见了，我们以后都不生病，您要长命百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