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外面,吃食都在车上,沈南风不放心沈竹心自己留在这儿,要带她一块去拿。

    沈竹心摇摇头,从哥哥身上下来,摸着哥哥的衣角推了推他:“哥哥,你去吧,我在这儿等你。”

    “你自己一个能行吗?”

    “马车有点远,带着我太累了,”沈竹心嘟囔道,“况且,我已经是大孩子了。”

    沈南风笑了笑,揉揉沈竹心的脑袋,俯下身子对男童说:“能拜托你看着她吗?她的眼睛不太好。”

    男童扭着脸看向沈竹心,她皱着眉头仔细听着他们说话,肉肉的脸蛋上有一双圆圆的大眼睛,眼睛无神的左右转着。身边没有人让她抓着,所以小手紧张的扭着自己的衣角。

    男童又看向沈南风,片刻,沉默的点了点头。

    沈南风又不放心的看了沈竹心一眼,快步走出了柴门,想要快去快回。院子里只剩下两个小孩,面面相觑。

    沈竹心平常话密的很,叽叽喳喳的一刻都不肯停。但是现在面对一个不熟悉的人,她低着脑袋,小嘴张开又合上,愣是没有开口说话。

    院子里静悄悄的,空气里都弥漫着尴尬,沈竹心揪着自己的衣角,抿着小嘴脑袋左边转转,右边转转,小脚倒是不敢动一步。站久了,她小腿有些发酸,但是她不敢动。

    正当她期盼着哥哥快些回来的时候,身边突然想起来脚步声,脚步声迅速的向远处走开。那个小孩跑走了,沈竹心意识到的时候,心里有些难受和害怕。

    她无助的扭了扭身子,就是不敢走动一下。

    突然,伴随着几声粗喘,男童搬来了什么东西,放到了她身边。

    “凳子,你坐。”

    男童沉沉的眼神看着沈竹心,看着她的表情因为他没走而变得欣喜,看着她的笑容因为一个凳子而变得羞涩。

    沈竹心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来,往身边虚空摸了摸,没有摸到凳子。她有些不好意思,咬着嘴唇又摸了摸,还是摸不到。

    “我摸不到。”沈竹心带了点哭腔,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只猴子一样被人围观,心里觉得难堪极了。平时都是依靠着哥哥,如今哥哥不在她又什么都摸不到,心里又委屈又难过。

    突然有一只温热的手抓住了她在空中乱挥的小手,那只手很粗糙,力气有点大,抓的沈竹心有点疼。他把沈竹心的手按到了凳子上。

    沈竹心摸着那个凳子,慢慢的蹭过去,捋了捋襦裙坐上了,才偷偷的长舒一口气。

    她抓着凳沿,眼睛抬起来,长长的睫毛扇啊扇,眼珠转了转定在了一个地方。她问道:“你叫什么啊?”

    男童看着她,自己默默改了个位置,站在沈竹心眼睛朝向的位置,才出声道:“……我叫阿狗。”

    沈竹心的声音清脆明亮,就像京城里击节碎的声响儿,听着悦耳,但是阿狗的声音低沉沙哑,像被一层砂纸磨了又磨。

    “阿狗,阿狗……”沈竹心嘟囔了两遍。

    “阿狗,里面躺着的是你的祖母么?你的爹娘呢?”沈竹心问道。

    阿狗站了半天,才垂着眼睫开口:“我没有爹娘。”语气生硬又冷漠,刚刚好不容易变得亲切一点的他又恢复了原样。

    沈竹心有些不安,慌忙道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提起的。”

    阿狗看着慌乱的小姑娘摆着手,良久没有说话。

    “真的对不起。我眼睛看不见。”沈竹心顿了顿,才落寞地说道:“我也没有爹娘。”

    阿狗盯着沈竹心,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哥哥说他们为了保护城里的百姓死了。”

    “哥哥说,哥哥说,”沈竹心眼眶湿润了,她努力的不让眼泪掉下来,“阿爹阿娘在一个很远的地方看着我。”

    “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人死了,就真的见不到了。”沈竹心深吸一口气,佯装开心道:“但是你看,我有哥哥,现在也算很好嘛。”

    她伸出手去想拍拍阿狗的肩膀,但是没能摸到,只好悻悻的收回来:“你也会很好的。”

    沈竹心想,可能是勾到了他的伤心事,阿狗没有声响。

    还没等沈竹心想到一个新的话头,沈南风就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包东西。拆开来,里面是一些面饼子,还有一些腌好的菜和风干的肉。

    沈南风把沈竹心从凳子里领下来,然后把东西放在了凳子上。

    味道很香,沈竹心甚至捕捉到了一道咽唾沫的声响,但是没人动。

    阿狗站在凳子旁边上,眼睛既不往吃食上瞟,又不看沈南风,一个劲儿的盯着地上,也不说话,亘古沉默。

    沈南风也不知道拿这个不说话又死倔的阿狗怎么办,也没有经手过这样的男童,只好从背后轻轻推了一把,把他往凳子前推了推。

    “给你拿的,吃吧。”

    阿狗只是低着头,被迫前进一步,还是站着不动,像提线木偶一样,别人动他一下他动一下。沈南风没有办法了,只好试着说:“你不用不好意思,就算做我们的谢礼了。”

    阿狗的眼珠子动了动,终于抬起眼来看了看沈南风,紧闭的嘴巴张开说了句:“谢谢。”语气虽然生硬了些,但也算有了反应。

    沈南风有些心累,还未说什么,就见阿狗小心的抓着包裹往屋里跑。他心里了然,也是一个孝顺的孩子。

    见小孩进了屋,沈南风也打算抱着沈竹心进屋,但是沈竹心一反常态的不让他抱,推开他的手,只牵着深一步浅一步的往里走,也不说话。

    沈南风叹了口气,竹心不知道受什么刺激了,倔起来也是能要人的命。

    两个人牵着手走到屋里,首先被那一股难以接受的刺鼻味道熏了满面,越往里走味道越浓。沈南风担心的瞧了一眼沈竹心,她倒是面不改色的继续往里走。

    阿狗已经跪到了床前,把吃食包裹往床边上轻轻一放,抓着被子小声的喊着:“祖母,祖母……” 孺慕之情深厚,他像个贴着亲人的小狗崽子。

    沈竹心听着他小小的呼喊声,声音颤颤,听得她心里像被石子磨着,转眼之间好像又回到了她那晚上喊着爹爹、阿娘的样子。

    第一次经历死亡,就是她的爹娘。她甩开哥哥的手,喊了半个晚上,声嘶力竭,泪水满面,都没有得到一声应答。

    但是老太太醒了。

    “唔……啊……”

    她呻吟一声,从肺里长长的出了一口浑气,像做饭时烧火的拉箱,呼啦啦呼啦啦,沈竹心却突然想流泪起来,水气氤氲在眼眶。

    沈南风看着老太太,心里却涌出一个疑惑,像这般村子里,不似宫廷高官,一般称祖母都是叫做“阿嚒”“阿婆”,怎么这孩子叫的如此生分。

    “祖母,祖母,你醒了……你觉得身子怎么样……”阿狗的眼睛都亮起来了,慢慢的问老太太,害怕惊扰了她。

    老太太攥着阿狗的小手,手上都是岁月的风霜,让人踏实又让人觉得疼。她没说话,看着阿狗,眼神里都是慈爱和难过。

    “祖母,你看,我们有肉吃了……你一定能好起来。”阿狗信誓旦旦的说。

    老太太这才注意到床前的兄妹二人。她挣扎着要坐起来,沈南风劝阻无果,只好和阿狗一块将老人费力的扶起来,半躺半坐着。

    仅仅是坐起来,老太太的呼吸就已经沉重的如雷声般大了,耗尽了所有力气。

    她眼神游离在兄妹二人之间,控制着脸上萎缩的肌肉,挤出一个笑来:“多谢、咳咳多谢两位了……”

    声音虚弱的仿佛只有一丝而已,听得沈竹心抓紧了衣角。

    “您不用客气,本就是我们的谢礼。”沈南风回礼道。

    老太太的精神头比刚才借用茅房时要好些,脸上也没有那么苍白。她眼神聚焦到沈竹心身上,问道:“这是,是咳咳你的女儿?”

    任何打探沈竹心的话沈南风总会不自觉的慎之又慎,看着病重的老太太,一时没答话。但是沈竹心听着,眼睛转向说话的地方,也不知看没看对,张嘴说道:“我是他妹妹。”

    声音脆脆的像风铃,亮了这昏暗的屋子。

    “真是、咳咳真是一个,聪慧的孩子……”老太太喘了三口气,才微笑着把这句话说完。说罢,她的手在一旁摩挲着,摸到了吃食的包裹,才突然如梦初醒。

    这时,沈南风深觉应该离去了,正准备道别,大路已经没有人了,车夫说可以通行了。却不料老太太一再请他们稍留片刻。

    与此同时,她近乎严厉的冲着阿狗说:“你怎么,怎么还在这儿?”

    阿狗看着反常的祖母,闭着嘴巴没有说话,眼睛固执的看着祖母,一刻也不离。

    “阿狗,咳咳,好阿狗,你先出去吧,”老太太颤颤巍巍抬起手来摸了摸阿狗的脑袋,“我有话对客人说。”

    可是阿狗如此听话,就不是阿狗了。他固执的就像路边又臭又硬的石头,每个路过的人都能踩上一脚,但是踩不烂踩不扁,他还是固执的呆在那儿。

    阿狗一步都没动。

    “算啦,算啦,”老太太叹道,“你终归会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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