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这是行秋下山的第一个月零三天。
人间过寒食那日,师父问她终年坐守枯山,想不想要去见见世上的天高海阔。
还说她故国重立,故土又新,倘若有心,可堪寻得故人坟头,扫一扫积年霜雪。
彼时,她以为在临风台上挥剑十年艰苦卓绝的日子终于有得盼望,她终于得以像别家徒弟被师父带出山门领略山河异色。
可几天后,她的师父将她带到山门,少见地对她说出一句长句:“冀州北去九万里,或乘风御剑,或穿山绕水,不可行凡人城池。”
又说“有问你姓氏,你愿,称白。”
“有欺你,报白相玉凌虚子名号。”
便一挥手,将她送进了山间小路。
她的师父,从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
所谓凡人城池,特指豫州、豫州以东南西北周边大片州郡。于是行秋只能捡着远离大陆中心的偏远地区跋山涉水地闯荡。
绝域殊方,人迹罕至。桃李春风常见,江湖夜雨无有,侠客知交……勉强从天上掉下两个。
乐存意和乐携情二人乘着她师父的东风扑到行秋眼前,拿出她老人家的信物流云玉佩,一唱一和地告诉她,她师父怕她一人在路上孤单寂寞,特意找来他们两人给她作伴。至于伴多久,全凭三人合不合得来,愿不愿意合得来,若不合,愿散便散。
如此看来,师父为她倒也算安排得妥当。
可她自己分明有自己的师门,师父不来,师兄也不来。却叫两个不认识的家伙来。
好在这两个家伙性格活泼且随和易处,三人聚在一起偶尔还有一些意气相投的意思。
一路上玩玩闹闹,乐存意甚至说:“若不是大剑仙的衣钵还需你去继承,我可真想将你带回家门,为乐氏再添一女。”
乐携情应和:“如此一来,我家掌门的人选,可就再喜得一位了。”
行秋不知为何就稍微有点闷闷不乐,反驳道:“师父的衣钵不单我一个可以继承,我上面还有一位师兄。”
“我师兄超尘拔俗,未及束发便能一剑破群峰。”
乐携情会意:“你如今阅历尚轻,此番历练一过,定能后来者居上,赶超你师兄。”
乐存意补充:“如若不然,你岂不更有望入我家门?来乐宗当掌门,亦是一件颇为气派威风的事。”
行秋嗔笑着和他们闹作一团。
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两个字——“师兄”、“师兄”。
这些时日以来,有了乐氏两人的对照,她发现师兄妹与亲兄妹总是有些不同。
比如用餐,亲兄妹可以在玩趣起来时肆无忌惮地从对方碗里抢食。
她从前和师兄同桌而食往往相敬如宾,只会替对方添菜,偶尔玩闹起来至多不过将头埋在碗里或偏过头去,嘻嘻哈哈地放声笑。
比如如厕,亲兄妹可以隔着圊厕的门板扯着嗓子叫递纸或催促。
她和师兄在山上各有各的圊厕,据她分析,就算她和师兄并用一个圊厕,也定会避着对方。
比如就寝,有时路上贪玩,赶不上进城休息,又实在困乏,只好风餐露宿,胡乱找个洞搭个窝。亲兄妹可以睡到一块儿,有时谁的脚在谁脸上,有时谁的手又在谁怀里。
她和师兄是必定不会肉贴肉地睡在一处的。
比如称呼,亲兄妹可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地随意叫,不计尊友地直呼姓名也是常态。
她和师兄只会兄友妹恭地称师兄师妹。亲切一点的,师兄会叫她行秋,调侃她时,师兄会叫她小秋,不过极少极少。
更少更少,应成许将行秋逗得生气,行秋会咬着牙喊一声“应成许”。
其实并不能把乐氏二人的互称视作惯行准则,这与他们家中境况也有些干系。最初乐存意和乐携情换着长幼称呼喊的时候,二人向行秋说明。
乐宗密门心法乃是家学传承,乐宗掌门自古只能是乐氏嫡脉。此任乐氏掌门乐老爹,无心案牍劳形,一心想着待兄妹二十岁那一天随便抓一个来继承家族产业。
可老爹都想着早早禅位退休,子女自然更加嫌恶琐事俗务。于是原本争着当老大的两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竟心有灵犀地谦让了起来。
甚至为了让对方更显出类拔萃,更有望受任少主,不惜自毁声名,上到捉鸡摸狗,下到离家出走,兄妹俩将青春期叛逆少男少女会做的事做了个遍。
至于是忍辱负重,还是解放天性,行秋以为有待商榷。
后来两人为免哥哥姐姐地乱叫使人听来觉得这是俩二傻子,便约定以一旬为期轮换为长。一并说好,谁先被抓回乐宗,谁便做下任掌门。
比如……比如很多很多,可以用言语列举出来的,不可胜数。
还有一些只可意会的,搅得她思绪纷纷扰扰。
她想来想去,她和师兄从不会认人时就在一起,师兄也说过有生以来的记忆全都是她。他们除了身体里没有流淌着相同的血脉,道一句不是亲兄妹胜是亲兄妹毫不为过。
她并非觉得与师兄之间不似亲兄妹那样亲密,只是她向来避讳的在别人那里反而故常,她以为平常的在别人那里反而稀奇。
行秋问携情:“你和乐兄相别多久,会开始想念他?”
携情答:“我同乐存意打娘胎里就在一处,分离的时日从不过三日,若硬要算,那便是头一日十分想念,后两日置之脑后。一个人可真自在,嘿。”
行秋问存意:“你看到乐姐受苦,会有多难过?”
存意答:“我与乐携情自小娇生惯养,还不曾受过什么苦,若硬要有,她幼时被我夺被以致受寒,我被赶下床睡了三天。黄花梨的卧榻可真硬,唉。”
在萧十娘家重逢之前,她勉为其难将这些归结于师兄妹与亲兄妹之间的不同。
如今心上人变眼前人,行秋更加迷惑了。
她张开手,抓了一把光柱里悬浮的尘埃,再张开,却什么也没有。
她将脸埋进掌心前后搓搓,唾弃自己身处困境竟还分神想莫名其妙的事。
待到金乌西垂,园中又响起敲锣打鼓的奏乐。这次行秋没有被迷晕,总算领教了何为“呕哑嘲哳难为听”。
行秋在房中坐立难安,想那人言告傍晚相见,却不说何地见,如何见?
她将手按在门扉上跃跃欲试,正欲发力,门板上便传来两声叩响。
“笃、笃”贴着她的掌心隐隐震颤。
她推开门,但见应成许长身鹤立,身后是一片暖沉金光扫在阶前。
从他肩侧探过去,垂花门后暗香疏影,正是小径通幽处。
不等应成许开口,行秋抢声道:“白日里思虑良多,我忘了告诉你,许久不见,我时常想念你。”
思念不是别后才有,只是惊觉思念之苦,才了悟何为离别之意。
应成许滞愣,随即开颜一笑:“你这一月以来,吃了多少饴蜜?不过我也忘了说——”
“别来良久,我心甚怀。”
行秋仰起头,“嘿嘿”两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将才没有听到打斗声,园中的妖物有没有为难你?”
应成许转身,引她向外走。“无事,我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将它们引出来,它们势弱,给我找了个坐北朝南的好去处。”
“师兄威武。我们现下是去找携情、存意吗?”
“我那院中有已昏睡之人,我试了多种方法,都没能把人叫醒。那二人至今不见踪迹,想必也陷入昏睡之中,找到也等同无济于事。”
“那我们去主院?找萧十娘?”
“正是。”
朝东北向渐行渐深,两人兜兜转转好一会才找到萧十娘平素的居所。
途中不乏遇到几个东奔西走的小妖穿行而过。间或停下一两只,看看行秋,再看看应成许,交头接耳一番,最后埋头揣手急匆匆地赶去做自己的事了。
凌波园,占地宽广,层台累榭。
再抬头,已是朗月高悬,微风过,茫澜起。杨柳依依,点水成波。
庭中一池接天碧水,正有莲梗在风中摇曳,莲叶边似流水般轻晃,夜来雾气凝结成白露躺在叶面山,晶晶莹莹泛着微光。花苞们同朝一个方向点头摆动。
翠玉圆盘紧凑相拥,粉白重瓣花团锦簇。
两人委身在一块假山巨石后窃窃私语。
行秋:“你日间所说,我此刻俱已明了。”
应成许:“你有何良策?”
行秋:“此行委实鲁莽,我此后必定深检自省,谋定而动。请师兄赐教。”
应成许忍俊不禁,“园内大妖小妖不足为惧,没有我,你至多多费些时日便能破局。切莫躲懒,快想。”
“我这一路行来,处处行水,处处有此物,若要动干戈,它们淹都能淹死我。这萧十娘,怎的如此偏爱荷花?”
“你听说过萧十娘以画成名,又看过她画的菡萏,怎会不知她的成名之作乃是一幅《绿波芙蕖图》?”
“那高郎君有意误我,说萧十娘名满梁洲,又说园内笙歌连连,那一套回护之言,话里话外琢磨着叫我们救人即可,若无大错便不要伤园中妖孽。我自然着意于萧十娘自身,唉,还是怪我,一叶障目,不察人心。”
应成许屈指抵了抵唇,问:“如今不是荷花开的时节,异香满园,你也丝毫无所察觉吗?”
行秋唉声叹气,“你尽管数落我吧。你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萧十娘的花受仙门灵宝滋养,此园荷花不受气候限阻,终年常开不败。这凌波园外常有行人驻足围聚,周边街坊更是抢着来给萧十娘当邻居。况且……”
“况且……?”
“况且师兄在园中来去自由,畅行无阻,我自然以为那些只是庸常迷药,借花香作遮掩罢了。我一见你,便无论什么疑心顾虑都打消了。我没想到,师兄,你果真深不可测。”
一个没忍住,应成许“呵”地一声,又急忙按回去,歉意道:“是我来得不巧了。”
风静一瞬。
应成许重启话头:“人间有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萧十娘为何会有灵宝?”
行秋道:“受教了。”
后沉默半晌,答:“高郎君赠予。”
想来当年凌波园点灯开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有善乐者击筑高歌,有乐文者挥笔成篇,有风流侠士拔剑起舞,更有显官贵客洒金求卷。躬逢胜饯,欢歌不绝之处,不知谁人摇扇笑闹:“高君莫逆之交,哪不见贵礼生辉?”郎君酣饮醉呼:“余乃特访名仙,携来珍宝祷赠萧娘满堂华彩而已。”
不失传为一段佳话。
人间过寒食那日,师父问她终年坐守枯山,想不想要去见见世上的天高海阔。
还说她故国重立,故土又新,倘若有心,可堪寻得故人坟头,扫一扫积年霜雪。
彼时,她以为在临风台上挥剑十年艰苦卓绝的日子终于有得盼望,她终于得以像别家徒弟被师父带出山门领略山河异色。
可几天后,她的师父将她带到山门,少见地对她说出一句长句:“冀州北去九万里,或乘风御剑,或穿山绕水,不可行凡人城池。”
又说“有问你姓氏,你愿,称白。”
“有欺你,报白相玉凌虚子名号。”
便一挥手,将她送进了山间小路。
她的师父,从不能以常人之心度之。
所谓凡人城池,特指豫州、豫州以东南西北周边大片州郡。于是行秋只能捡着远离大陆中心的偏远地区跋山涉水地闯荡。
绝域殊方,人迹罕至。桃李春风常见,江湖夜雨无有,侠客知交……勉强从天上掉下两个。
乐存意和乐携情二人乘着她师父的东风扑到行秋眼前,拿出她老人家的信物流云玉佩,一唱一和地告诉她,她师父怕她一人在路上孤单寂寞,特意找来他们两人给她作伴。至于伴多久,全凭三人合不合得来,愿不愿意合得来,若不合,愿散便散。
如此看来,师父为她倒也算安排得妥当。
可她自己分明有自己的师门,师父不来,师兄也不来。却叫两个不认识的家伙来。
好在这两个家伙性格活泼且随和易处,三人聚在一起偶尔还有一些意气相投的意思。
一路上玩玩闹闹,乐存意甚至说:“若不是大剑仙的衣钵还需你去继承,我可真想将你带回家门,为乐氏再添一女。”
乐携情应和:“如此一来,我家掌门的人选,可就再喜得一位了。”
行秋不知为何就稍微有点闷闷不乐,反驳道:“师父的衣钵不单我一个可以继承,我上面还有一位师兄。”
“我师兄超尘拔俗,未及束发便能一剑破群峰。”
乐携情会意:“你如今阅历尚轻,此番历练一过,定能后来者居上,赶超你师兄。”
乐存意补充:“如若不然,你岂不更有望入我家门?来乐宗当掌门,亦是一件颇为气派威风的事。”
行秋嗔笑着和他们闹作一团。
心中却始终萦绕着两个字——“师兄”、“师兄”。
这些时日以来,有了乐氏两人的对照,她发现师兄妹与亲兄妹总是有些不同。
比如用餐,亲兄妹可以在玩趣起来时肆无忌惮地从对方碗里抢食。
她从前和师兄同桌而食往往相敬如宾,只会替对方添菜,偶尔玩闹起来至多不过将头埋在碗里或偏过头去,嘻嘻哈哈地放声笑。
比如如厕,亲兄妹可以隔着圊厕的门板扯着嗓子叫递纸或催促。
她和师兄在山上各有各的圊厕,据她分析,就算她和师兄并用一个圊厕,也定会避着对方。
比如就寝,有时路上贪玩,赶不上进城休息,又实在困乏,只好风餐露宿,胡乱找个洞搭个窝。亲兄妹可以睡到一块儿,有时谁的脚在谁脸上,有时谁的手又在谁怀里。
她和师兄是必定不会肉贴肉地睡在一处的。
比如称呼,亲兄妹可以哥哥姐姐弟弟妹妹地随意叫,不计尊友地直呼姓名也是常态。
她和师兄只会兄友妹恭地称师兄师妹。亲切一点的,师兄会叫她行秋,调侃她时,师兄会叫她小秋,不过极少极少。
更少更少,应成许将行秋逗得生气,行秋会咬着牙喊一声“应成许”。
其实并不能把乐氏二人的互称视作惯行准则,这与他们家中境况也有些干系。最初乐存意和乐携情换着长幼称呼喊的时候,二人向行秋说明。
乐宗密门心法乃是家学传承,乐宗掌门自古只能是乐氏嫡脉。此任乐氏掌门乐老爹,无心案牍劳形,一心想着待兄妹二十岁那一天随便抓一个来继承家族产业。
可老爹都想着早早禅位退休,子女自然更加嫌恶琐事俗务。于是原本争着当老大的两人,在得知这个消息后竟心有灵犀地谦让了起来。
甚至为了让对方更显出类拔萃,更有望受任少主,不惜自毁声名,上到捉鸡摸狗,下到离家出走,兄妹俩将青春期叛逆少男少女会做的事做了个遍。
至于是忍辱负重,还是解放天性,行秋以为有待商榷。
后来两人为免哥哥姐姐地乱叫使人听来觉得这是俩二傻子,便约定以一旬为期轮换为长。一并说好,谁先被抓回乐宗,谁便做下任掌门。
比如……比如很多很多,可以用言语列举出来的,不可胜数。
还有一些只可意会的,搅得她思绪纷纷扰扰。
她想来想去,她和师兄从不会认人时就在一起,师兄也说过有生以来的记忆全都是她。他们除了身体里没有流淌着相同的血脉,道一句不是亲兄妹胜是亲兄妹毫不为过。
她并非觉得与师兄之间不似亲兄妹那样亲密,只是她向来避讳的在别人那里反而故常,她以为平常的在别人那里反而稀奇。
行秋问携情:“你和乐兄相别多久,会开始想念他?”
携情答:“我同乐存意打娘胎里就在一处,分离的时日从不过三日,若硬要算,那便是头一日十分想念,后两日置之脑后。一个人可真自在,嘿。”
行秋问存意:“你看到乐姐受苦,会有多难过?”
存意答:“我与乐携情自小娇生惯养,还不曾受过什么苦,若硬要有,她幼时被我夺被以致受寒,我被赶下床睡了三天。黄花梨的卧榻可真硬,唉。”
在萧十娘家重逢之前,她勉为其难将这些归结于师兄妹与亲兄妹之间的不同。
如今心上人变眼前人,行秋更加迷惑了。
她张开手,抓了一把光柱里悬浮的尘埃,再张开,却什么也没有。
她将脸埋进掌心前后搓搓,唾弃自己身处困境竟还分神想莫名其妙的事。
待到金乌西垂,园中又响起敲锣打鼓的奏乐。这次行秋没有被迷晕,总算领教了何为“呕哑嘲哳难为听”。
行秋在房中坐立难安,想那人言告傍晚相见,却不说何地见,如何见?
她将手按在门扉上跃跃欲试,正欲发力,门板上便传来两声叩响。
“笃、笃”贴着她的掌心隐隐震颤。
她推开门,但见应成许长身鹤立,身后是一片暖沉金光扫在阶前。
从他肩侧探过去,垂花门后暗香疏影,正是小径通幽处。
不等应成许开口,行秋抢声道:“白日里思虑良多,我忘了告诉你,许久不见,我时常想念你。”
思念不是别后才有,只是惊觉思念之苦,才了悟何为离别之意。
应成许滞愣,随即开颜一笑:“你这一月以来,吃了多少饴蜜?不过我也忘了说——”
“别来良久,我心甚怀。”
行秋仰起头,“嘿嘿”两声,问道:“你没事吧?我将才没有听到打斗声,园中的妖物有没有为难你?”
应成许转身,引她向外走。“无事,我走到很远的地方才将它们引出来,它们势弱,给我找了个坐北朝南的好去处。”
“师兄威武。我们现下是去找携情、存意吗?”
“我那院中有已昏睡之人,我试了多种方法,都没能把人叫醒。那二人至今不见踪迹,想必也陷入昏睡之中,找到也等同无济于事。”
“那我们去主院?找萧十娘?”
“正是。”
朝东北向渐行渐深,两人兜兜转转好一会才找到萧十娘平素的居所。
途中不乏遇到几个东奔西走的小妖穿行而过。间或停下一两只,看看行秋,再看看应成许,交头接耳一番,最后埋头揣手急匆匆地赶去做自己的事了。
凌波园,占地宽广,层台累榭。
再抬头,已是朗月高悬,微风过,茫澜起。杨柳依依,点水成波。
庭中一池接天碧水,正有莲梗在风中摇曳,莲叶边似流水般轻晃,夜来雾气凝结成白露躺在叶面山,晶晶莹莹泛着微光。花苞们同朝一个方向点头摆动。
翠玉圆盘紧凑相拥,粉白重瓣花团锦簇。
两人委身在一块假山巨石后窃窃私语。
行秋:“你日间所说,我此刻俱已明了。”
应成许:“你有何良策?”
行秋:“此行委实鲁莽,我此后必定深检自省,谋定而动。请师兄赐教。”
应成许忍俊不禁,“园内大妖小妖不足为惧,没有我,你至多多费些时日便能破局。切莫躲懒,快想。”
“我这一路行来,处处行水,处处有此物,若要动干戈,它们淹都能淹死我。这萧十娘,怎的如此偏爱荷花?”
“你听说过萧十娘以画成名,又看过她画的菡萏,怎会不知她的成名之作乃是一幅《绿波芙蕖图》?”
“那高郎君有意误我,说萧十娘名满梁洲,又说园内笙歌连连,那一套回护之言,话里话外琢磨着叫我们救人即可,若无大错便不要伤园中妖孽。我自然着意于萧十娘自身,唉,还是怪我,一叶障目,不察人心。”
应成许屈指抵了抵唇,问:“如今不是荷花开的时节,异香满园,你也丝毫无所察觉吗?”
行秋唉声叹气,“你尽管数落我吧。你是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萧十娘的花受仙门灵宝滋养,此园荷花不受气候限阻,终年常开不败。这凌波园外常有行人驻足围聚,周边街坊更是抢着来给萧十娘当邻居。况且……”
“况且……?”
“况且师兄在园中来去自由,畅行无阻,我自然以为那些只是庸常迷药,借花香作遮掩罢了。我一见你,便无论什么疑心顾虑都打消了。我没想到,师兄,你果真深不可测。”
一个没忍住,应成许“呵”地一声,又急忙按回去,歉意道:“是我来得不巧了。”
风静一瞬。
应成许重启话头:“人间有一句话,事出反常必有妖。不过萧十娘为何会有灵宝?”
行秋道:“受教了。”
后沉默半晌,答:“高郎君赠予。”
想来当年凌波园点灯开宴,高朋满座,胜友如云。有善乐者击筑高歌,有乐文者挥笔成篇,有风流侠士拔剑起舞,更有显官贵客洒金求卷。躬逢胜饯,欢歌不绝之处,不知谁人摇扇笑闹:“高君莫逆之交,哪不见贵礼生辉?”郎君酣饮醉呼:“余乃特访名仙,携来珍宝祷赠萧娘满堂华彩而已。”
不失传为一段佳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