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府邸里因为没有女主人所以根本没有女管家,一切内务都是男管家顺便负责,奥劳拉资历最老,她负责安排具体工作,梅尔问了关于自己职务的正经事。

    奥劳拉与曼达互相对视一眼,她们两个一开始还在忍耐,倏忽间止不住地笑起来,肩膀乐的上下耸,好似听到了什么玩笑。

    “梅尔,你不会以为真有这么多活儿给你做吧?”曼达坐到梅尔身边,拉起她的手,解除了一些客套的距离,“这里已经好多年没来过客人了,平日里,切科特勋爵不用去特意管,而咱们这位阁下又是事最少的主,都已经到我和奥劳拉两个女仆熨一套衣服的程度了,你还想做点什么呢?”

    梅尔又错愕了,她在曼达的脸上看不到任何开玩笑的痕迹,对方亲昵的摸着她衣袖上的纽扣,而对面单人床上的奥劳拉抿着嘴唇,眼尾上扬,目光诡异的揶揄。

    她们两个不正常。

    梅尔真诚发问:“那阁下为什么会让尼克安排我入职?”难道真的为了让埃蒙斯和范妮传话?她老早就知道男爵夫人指望坎宁管束埃蒙斯了,他不会这么做的。

    梅尔慌忙撒开曼达的手,她万分不自在地摸了摸自己的裙摆,站起来,将叠好的衣服塞进柜里,将柜门合上。

    曼达的声音在背后幽幽响起,似乎像理智分析:“我们一致估计以为,你会是阁下未来的情人,毕竟他老人家平时一般看见人就烦,莫说主动挽留。”

    奥劳拉接踵说道:“但如果你自己并不这么认为,那么事情就有看头了。”

    女仆总计三名,男仆有一个,加上男管家与厨师,门房大叔,甚至加上硬要寄居在这里的埃蒙斯,除了主人之外的人也就八个。

    这对于这座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房间空旷的宅邸来说,少的有些可怜,甚至还不如罗伯特夫人的一半排场。

    奥劳拉与曼达的那两句话还犹如魔音一样让梅尔心有余悸,虽然她们两个在说完之后又找补了几句玩笑话,但梅尔还是感到很慌乱,一句话也没说过,就可以做情人预备役吗?太扯了,太扯了。

    她这辈子只爱工作。

    梅尔告诫自己别想太多,然后她板着脸给自己安排了工作,毕竟这是住进来的第一天,拿着拖布擦整个仆人休息室,是新人该做的事情。

    给休息室的每一张桌椅擦干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之后,梅尔将自己关回宿舍,在每人一张的梳妆台上写作,她今天写的格外缓慢,像是被恐怖的事情吓到了脑子,磕磕绊绊。

    阁下每个周一都是六点起床,他习惯了军伍里的生活,独立能力与那种骑个马都要三人伺候的上流人士比起来,简直正常的不太正常。

    他通常自己更衣,自己叠被,冷水洗漱,从来不吃早餐,然后拿着公文离开,在天刚大亮时就由乘府里的马车去衙门里搬砖,除沐休日之外,雷打不动。

    她刚好在老板出门的后脚提着行李进府安顿好。

    直到梅尔写完一大篇,她瞅了瞅宿舍角落里的大座钟,时间也才中午,这家的女仆卧室还有窗户,阳光能从窗格里洒进来,只不过窗外的景色只是一片没人打理的院子和拴在院子里放风的马驹。

    也正是这个时候,似乎是在画室睡着的埃蒙斯公子醒了,他一般情况下会蹭仆人的盥洗室,蹭仆人们的大锅饭。

    当梅尔撑撑懒腰,以疲倦封印表情步入充斥着闲话声的休息室时,埃蒙斯正从厨师的烤箱里提前切了半片面包拿在手中,一边吃一边与男管家打嘴仗。

    “尼克,你对待我能否尊敬一些,好歹我也是半个主子。”此时正值十一月,走廊里冷飕飕的风在靠近厨房火炉的地方消弭,埃蒙斯在这里烘烤他的外套,但遭到了男管家的无情驱逐。

    “啊,梅尔!终于见到你了。”埃蒙斯有些时候没修剪,此刻又没人打理的发型十分蓬乱,与这地方按部就班,无形中规整的基调很是违和。

    梅尔扯了扯唇角,没精打采的适应环境。

    “中午好。”她向所有人打招呼,厨师是一名很胖的红发太太,而尼克最显著的特征就是他的地中海,唯一一个男仆名叫安东尼奥,年龄似乎不大,白白的脸上全是麻子点,一问才知道,也是从彼得伯勒来的,打小就在府里跑腿了,剩余就是那两个已经熟悉的女仆。

    休息室的长桌上,男仆麻子最先放下手中正在熨烫的报纸,面向她有些脸红的答:“你好。”

    其次是正在忙着给仆人做大锅饭的厨师太太,她像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在围裙上擦擦手,往梅尔手里塞了个盘,盘里乘着几个柠檬派,然后又继续回灶台,忙着切面包,嘴里却说道:“呃,那个梅尔,正餐还没好,要是饿了可以先吃点点心。”

    “梅尔,梅尔,你有跟范妮说我的事情吗?她愿意见我吗?”埃蒙斯从梅尔手中端走盘子,那香腻腻的味道登时四散开,她眉头一耷,绕开这落魄公子,敷衍道:“她都知道了。”

    埃蒙斯见梅尔在长桌找了个空位坐下,他也跑到对面挤开安东尼奥,紧追不舍。

    “那她有没有说什么。”他声音低了两度,真挚的情感最怕得不到理解,埃蒙斯忘不掉范妮带来的欢愉,他十分认定这就是爱情。

    而梅尔双臂搁在桌面,她的两只手指轻轻点着桌面,目光落在表漆上,粉红的嘴唇在脸庞中欲言又止。

    “你有没有想过下场。”梅尔答非所问,问的又很陡然。

    “你的父母不允许你见她,你的亲戚也不赞同你见她,她已经接受了你母亲开出的条件,拿了钱然后不见你,这些东西你都已经清楚了。”

    “你这么执着,到底真的是爱她吗?你知道什么对她来说是好吗?一个连自己婚事都决定不了的人的喜欢,对她来说真是什么好事吗?还是说做人们口中让贵族子弟叛逆家族的祸水,这个名声对她来说真是什么好东西吗?”

    细软的嗓音也能有一刻极富穿透力,埃蒙斯耳膜一震,他的眼瞳缩了缩,低下头,叩在桌上的手收紧捏起来。

    说的一点错也没有,他的确决定不了自己的婚事,没资格……轻易对任何人表达喜欢。

    “可是……”埃蒙斯可是不出来了。

    梅尔摇摇头,她觉得以埃蒙斯如今的境况,还无法说服他做对两方有利的事情。

    在满室人目瞪的神色里,梅尔告知埃蒙斯,范妮对他尚有余情,但如果他不能清醒一些,那么这点余情缘会被范妮自己消化掉,因为她更清醒。

    简单吃了几口鸡蛋与派,梅尔任由这不怎么如人意的味道留在嘴里,她又给自己安排起活儿,端着水盆走向了木质阶梯,擦的旁若无人,一盆清澈的水终于混浊。

    干完这个月就辞职,她对自己默念。

    *

    下午的钟楼开始报时,厚重的金属声宕向,车轮轧着积水的斑驳石砖驾驶,雨滴滑落伞面,“啪嗒”一声滴在鞋子的皮革面。

    坎宁走路的速度一贯很快,锋利的衣袂随步伐而切割寒冷气流,无视着濛濛雨幕,从不拖泥带水。

    安东尼奥赶不上替主子打伞,追在那道影子后头叹气,在进入雨廊后,才找到间隙开口:“今天埃蒙斯少爷没有出门,中午他与梅尔谈过之后,把自己关在画室里,一整天没出来。”

    回答他的,是主子无言的沉默,从雨廊进入东翼,大理石地砖呈黑白交错的样子一直蔓延到长廊最里头的书房,烛火挂在墙壁一侧的黄铜烛台上,蜡融化后层层剥落,灯影在空旷的墙壁上跳舞。

    一般情况下,坎宁会在回家之后先去书房处理两个钟的公务。

    今天并没有什么特殊,即便在听说可怜的埃蒙斯为爱闭关之后,他那张冷峻硬朗的脸依旧维持着肃穆的神情,仿佛气终年温恒定在零点,任何情绪都被克制成齑粉,整个世界都被他那一声不吭而孤立着。

    ——当然,大家都已经习惯了,即便是埃蒙斯本人也会体谅这份无动于衷,毕竟这或许是一种折磨人的战争后遗症。

    安东尼奥从来不指望能得到更多的指示,他赶在主子抵达书房之前拉开那扇厚重的非洲红木门,金属把手发出有节奏的咔咔声,书房内的壁炉火光已经很浓烈,白色窗帘遮住了外界纷乱的雨。

    壁炉边的挂衣杆上有干净的,熨帖平整的外套。

    坎宁从不喜欢别人碰到他,即便遵守着十足繁琐的更衣礼节,安东尼奥也只需在旁侍候,等待接过被雨水浸到的脏衣,然后不发出一点动静的滚蛋。

    “请她来一趟。”坎宁双臂抬起来,他将崭新的衣服一套,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十分有条理的从上至下将银色纽扣扣的严丝合缝,面部轮廓在吐出这简短的命令时,才有了一点波澜。

    安东尼奥几乎一瞬间就知道她指的是谁了,略有些懵的答:“是”

    看来曼达和奥劳拉说的一点也没错,这方面果然还是女性的第六感更准确,他还是太年轻了。不该用两盎司蜂蜜来打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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