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入夜时分,朱远书秋二人终幸运的到了一个村口,那石头筑成的二层门楼,亘在山崖枯木间,檐下还高高挂着两盏淡黄灯笼。

    “好了,终于找到人家了!”书秋不由兴奋地叫道,她望向朱远,他脸上亦带着笑意。村口忽转出一老汉与一稚子,朱远忙上前抱拳行礼,问好。

    “公子不用多礼,看装扮,二位不像是我们这里的人。”

    “我兄妹二人从宣府来,去京中投亲,途中遭遇歹人,慌不择路,机缘巧合来到这里!”

    “原来如此。”老汉听罢,也不含糊,当即带两人进村,老汉一路介绍:“公子,咱这儿叫清泉村,家家以种田采猎为生。这里呀~分三个屯,老屯在最里边,老屯地多人多。后来的人大多住在中屯,我家也住在那里,你俩今晚就去我家凑合凑合。”朱远当即称谢,老汉指了指四周,接道:“这里是外屯,人少,地虽多却需开垦。”

    家家户户,灯火星星点点,一路过来,书秋细心的数了数,已有三十余户,再往里,不知还有几何!山中村舍,几间堂屋、几间边房,皆用粗犷的砖木结构,上覆茅草、中间塞泥,大多还有一两处堆放杂物、圈养牲畜的草棚,加上石砖围起的矮院墙、几根木头钉起来的大门,便成一家。

    “大伯,这家家户户夜不闭户,着实难得啊!”朱远赞道。

    “嗨~无人做那样偷鸡摸狗的事。”

    老汉姓崔,家中还有一老伴一小孙女,远道而来皆称“客”。几人坐定,围着火炉边吃边说,米糊馒头吃下肚,周身暖和!

    “呵呵!二位定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小姐,相貌谈吐不俗,吃相也如此斯文。”大娘笑道。

    “我兄妹不过是因家势破落,要去投亲的人罢了!不是你们收留,怕是要冻死在这深山里了!”朱远笑答。

    “我们这里的人良善,客与我们有缘,才会到我家来,如今管个肚饱不成个问题,放心住下,谁都有难的时候。”老汉抽着旱烟锅,如此说道,大娘也忙附和,朱远书秋二人起身道谢,老汉复请其坐下。

    “大叔,家中还有何人?生计如何?”朱远问。

    “哈!老头只有两个女儿,都已经嫁人了,平常只有老两口儿干对眼。女儿女婿都上东山了,留两个孙孙在我这里。”老汉顿了顿,接道:“日子嘛不难过,一亩一年交粮二十斤,再交一点山货给东家,剩下的都是自己的。”老汉说完,大娘又说:“公子,别看我们这里都是山,等到天明,你去里面走走就知道了,河东边尽是垦出来的田地!庄稼户忙时侍弄田地、闲时修渠刨土,这周围的山上也都是宝贝,公子去看看就知道了。”

    “好!”

    “我们这个村叫清泉村,因后山一处温泉眼得名,这可是咱们这里的宝贝。这泉水滚烫滚烫的,与山上下来的水聚成的这条清水河。”大娘说到这里,忽然打了下老汉的胳膊,气道:“我是外地逃荒来的,嫁给他两三年,都不知道有这么个泉眼,生我家大娃后身子差,他才带我去泡这个温泉水,我这才知道的。”大娘说完,老汉大声笑了起来,回道:“这泉水是咱们村的宝贝,我求了田管事的好几天,还搭了两坛子酒,那么容易就去的?”

    “大叔,村子里有多少户人家?”朱远问道。

    “如今该有三四百户了吧,原先只有二三十户,都住在北面老屯。后面来投庄的、分家出来的,就往南边这么一直住过来,分出了三个屯,村口也都动了三次了。”老汉黑黝黝的脸皮都是笑出来的褶子,比着三根粗大的手指说道。

    “官府征徭役、杂税么?”

    “还没有,以后有没有就难说了。”老汉如是说,大娘便感慨道:“这些年挂靠来的庄户,来时拖家带口,面黄肌瘦、破衣烂衫的,全靠村里人救济,有病治病,一锅热饭、一床旧棉被、一件破袄,就能救命!也是因为这个,我爹才把我嫁给了这个老干瓢,就算报恩了。”

    几人俱唏嘘,大娘去厨下,书秋也起身跟了去。

    “大娘,我哥哥受了刀伤,您有治伤的草药吗?”

    “有,我家老头子懂些草药,平日里也会上山采药,救治山民,待会我让他瞧瞧。”书秋听罢,终于放下心来,随即殷勤的帮厨。

    “姑娘,快歇歇吧!看你这一身好衣裳好鞋,这细皮嫩肉,不好做这样的粗活。”

    “不打紧的。”

    “依我看,你二人不是兄妹,是私奔出来的情侣!”烧火时,大娘笃定地说,书秋登时现出羞赧之色,想说什么,却支支吾吾说不出来,大娘笑道:“我就说嘛!你如此精致的人,他却一身布衣,哪里是兄妹?呵呵~这小伙子既俊又稳重,你眼光很好!”书秋无可辩驳,只随她说。

    厨下烧好的热水,倒入拌着冰水的木桶中,虽无香片、精油,书秋也痛痛快快地洗去了这两日的风尘。昏黄的油灯下,纸窗、土墙、原色箱柜桌凳,奇异似画中景致!

    耳听大风从斑驳木门的缝中灌入,发出“飒飒”之声,天是那么的冷,书秋却穿着单衣渥在火盆旁发呆。朱远忽推门走了进来,书秋忙起身说道:“厨下还有热水,你打来洗洗吧,这里有药有纱布,待会可以敷到伤处。”朱远默不作声,自去打水清洗。

    朱远洗好后,穿衣披袄后到火盆边渥着,木炭香沉沉的,裹挟着皂角的清香扑鼻而来。

    “大娘心细周全,甚至把家里新打的被子给我们用,咱们运气真好!”书秋忽如此说,朱远虚应一声,并未说什么,书秋察觉言语中似有不妥,登时害羞起来。良久,书秋终于记起正事:“你伤在哪里,我来给你上药。”

    朱远脱衣袒背,背上一处刀伤,猩红醒目,与此相比,手臂上的伤还轻些。书秋细心抹药,可难免的肌肤相触,让她心跳加速,难以专注手上的事。一番手忙脚乱后,还算妥当,书秋收拾好东西,自至炕上,朝里躺下。久不闻动静,书秋又转脸去看朱远,见他正坐在下面椅子上烤火,身上还穿着那沾了血的破衣。

    “二哥,天寒,你到炕上来好生渥着,千万别受冻了!”

    “无碍!我在营里习惯了,不打紧,有……有条被子就行。”朱远终于开口说话。

    “此地不比军营,万事都靠你,你冻出个什么好歹,我怎么办?你我就别迂腐了!”

    朱远忖了忖,依言上炕躺下。

    灯火微弱,书秋身上已出汗,只觉身下床板烫人,但她不敢起什么动静,只能慢慢向里挪动身体,找凉快的地方。

    “你怎么了?”昏暗中,朱远声音低沉。

    “有……有些热。唔~好了,终于凉快了。”

    “大娘要我对你好,大户人家的小姐!”他笑着说,又问:“小姐身上有钱吗?反正我这穷小子是没有钱的。”

    “没有,只有一块玉。”书秋知道朱远在拿大娘的话打趣她,但她心情甚好,并不计较,而后便摸出个状若妆镜、小儿手掌般大小的玉,递给朱远。微弱的光影中,此玉温润剔透,折射出琥珀色的光,着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玉!

    “咱们把它抵给老人家,日后再来赎,怎么样?”

    “好。”

    “你伤口还疼吗?”

    “疼。”朱远故意说道,书秋立马坐起来,急切说道:“快让我看看!”

    “哈哈!骗你的,这个药很好,清清凉凉的。”朱远笑着说,书秋叹了口气,复躺好。

    “你们家几个姊妹,数你的性子最好了,我妹妹那般张狂的人,你也能和她相处融洽。”

    “哪有!朱珠多好的一个姑娘,不是你说的那样。我脾气也不好的,你只是没见过我发火罢了。”

    “是吗?”

    朱远笑了笑,不再说话,书秋微微转头去看,他一动不动横在那里,呼吸规律,许是睡着了。

    夜里,书秋做了噩梦,她梦见自己不管如何逃,仍旧被那凶神恶煞的婆子抓住,她陡然惊醒,怔了怔,终于回过神来。

    “做噩梦了?”朱远忽开口问,光线暗淡,他正支身看着她。

    “嗯。”

    “没事了,放心吧!”他躺下,轻声说。

    “嗯。”

    他突然“嘶”了一声,书秋听到便问他怎么了,他只答无事。他无事,书秋却有事,她欲小解,着实难耐!

    “你挺厉害的!一点儿也不娇气。”他夸她。

    “嗯。”

    “咱们运气好!要是在野外,可就难熬了,找不到吃的只能饿着,没有火就得挨冻。”

    “是的。”

    “你冷不冷?我再去加点炭火。”

    “不用,我不冷,你快睡吧!”书秋耐不住,终于说话,朱远打了个哈欠,不再发出动静。

    书秋等了好一会儿,猜他已睡着,便小心翼翼地起身下床,借着碳火的光,穿上靴子,拎起便桶去向外间。她踌躇再三,脱衣小解,可无论如何小心,动静已起,正羞惭时,却听里面的朱远已笑出了声。

    “我一猜便是!哈哈~”

    ……

    “这有什么?你定要忍耐成这样。”

    ……

    “额~你别着凉了。”

    ……

    朱远忽快速起身走了过来,书秋赶忙制止他:“你别过来!”许是蹲得太久,她的腿脚很是酸麻,只能慢慢挪动脚步。

    “你哭啦?”

    “不用你管!”书秋忿忿怼了回去,爬上炕,面朝里躺了下去。

    “是我的不是,你大人有大量,原谅我吧!”朱远道歉,可书秋并不搭理他。过了会儿,书秋听朱远走到外间、开关房门,书秋立马紧张起来。她坐起身等了会儿,朱远还没回,于是她就下床去找他,刚走到门口,朱远推门进了来。

    “喔~好冷!”朱远几步到炕上渥,说话也打着哆嗦。

    “你做什么去了,不怕冻着吗?”

    “准备到牛棚里凑合凑合的,但那里四处漏风,凑合不了。”

    “哼~”

    书秋见他无事,自到炕上躺下,不一会儿,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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